孙宝山点点头:“是,他跑了。”
虞师爷又问:“那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你也懂吧?”
孙宝山满脸狐疑,这回没有说话。
虞师爷看着孙宝山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老二,这个团长,你不要做,我也不做,让给安琪。大哥现在到了暗处,我们最好也去暗处。安琪的身份和你我都不一样,而且还是个小孩儿,纵算你把团长的位子让给他了,实际上也吃不到亏。是不是?”
孙宝山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虞师爷轻飘飘的继续补了一句:“况且我们毕竟是反叛的一方,从道义上讲,始终是好说不好听。如果能够闷声发大财,还是避开眼下的风头为好。”
孙宝山这时思考完毕了,自己抬手挠了挠头:“师爷……你说的也对。反正就是让他挂个名……挂就挂吧!”
虞师爷听了这话,便垂下眼帘,望着地面说道:“老二——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叫你老二了。孙副团长,现在你去街上成衣店里,找些裁缝给大家赶制军服,别抢,给钱,咱们有钱,犯不着在这上面惹人唾骂。如果地面上有人不服,当场斩首示众。”
孙宝山是个行动派,听了这话,答应一声起身就走了。
虞师爷坐着没动,又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起身也走了,去陈县长家找唐安琪。
陈县长,为了庆祝,偷偷在家里摆了一桌宴席。又因为他清晨起了个大早,衣着不整,故而特地重新洗脸梳头,并且换了一副金丝眼镜。满面白光的坐在首席,他和虞师爷以及唐安琪谈笑风生,一双迷离多情的杏核眼不忍分开,视线越发集中。
唐安琪听说戴黎民活着跑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又想到自己今后脱离土匪身份,可以自自在在过些好日子,也是欢天喜地。代替陈县长做过餐前祈祷之后,他吃的满嘴流油,忙里偷闲还要恭维陈县长——倒不是有求于人,曲意逢迎;而是陈县长这人像个乖娃娃,一夸就笑,笑的美目盼兮,唐安琪暗暗觉得有趣,嘴里说着好话,心里笑得要命。
陈县长心中得意,抚今思昔,口中笑叹:“今日这番盛况,方不辜负我东渡三年的一番苦功啊!”
虞师爷一直笑眯眯的不说话,由着唐安琪扯淡。而唐安琪听了这话,连忙问道:“陈县长,原来你是东洋留学生?”
陈县长哈哈长笑:“都是少年时代的往事了,回首之际感慨良多,哈哈,良多!”然后他又对着唐安琪摇头晃脑:“可惜啊,你老弟若不是遭遇不幸,再过两年,想必也要出去喝一喝洋墨水的。”
唐安琪笑道:“兄弟我呢,幼时也曾随着家父去过欧洲,不过那时年纪太小,没有尝过这洋墨水的滋味啊。”
陈县长带了醉意,拿着酒杯和唐安琪一碰:“这样说来,你我如今相遇,倒算是东西合璧啰!”
唐安琪不爱喝酒,端杯作势舔了一点,随即做出谦逊:“不敢不敢,陈县长是博学之士,我不敢和你相提并论啦!”
虞师爷夹了一口菜吃了,一边咀嚼一边含笑望着唐安琪,心里想:“小滑头。”
陈县长大吃一场,吃的酣畅淋漓,当场醉倒。而虞师爷把唐安琪领出来,在几名手下的保护下,往保安团营房走去。
唐安琪喝了一点酒,脸蛋上泛着粉红。虞师爷拉着他的手,他就在清凉风中连走带跳:“师爷,我们去保安团干什么?”
虞师爷扭头告诉他:“去给你量尺寸做制服。”
唐安琪一愣:“我也要加入保安团吗?”
虞师爷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说过要让你做团长,你忘记了?”
唐安琪瞪着虞师爷,慢慢长大了嘴巴:“师爷,你——你说真的?”
虞师爷转向前方,笑着一点头。
唐安琪像做梦似的,被虞师爷带进了营房。
孙宝山把个裁缝引了进来。唐安琪心里高兴,对谁都笑。孙宝山平时从来没在他那里听过好话,如今见他喜笑颜开的向自己打招呼,心里不禁也有些高兴。
在裁缝量尺寸的时候,唐安琪还想着嘱咐对方:“尺寸要大一点,要不然过上几个月,就该小了。”
未等裁缝回应,虞师爷说道:“制服大了不好看;如果长高了,再做就是。”
唐安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不再是山中土匪了,在县城布料也可以随时买到,想要缝制新衣服,那实在是容易得很。
到了夜里,孙宝山在营房里睡,虞师爷和唐安琪便是住进了陈县长家中。
唐安琪这一天东跑西颠,上床前特地端来热水,浑身擦了擦。虞师爷站在地上,对他笑道:“咱们两个先挤几宿。明天开始找房子,等你嫂子过来了,咱们一起搬新家。”
唐安琪疲惫的躺在了床上,忽然又想到了戴黎民——戴黎民这回可是惨喽。
他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但同时又觉得异常轻松,再也不必打仗似的夜夜攥着裤腰睡觉。长长的伸出两条腿,他半闭着眼睛抱怨:“师爷,我夜里总是膝盖疼。”
虞师爷坐在床边洗脚:“膝盖疼?没事,那是长个子呢。”
然后他擦了双脚,出去倒水。回来后吹灭蜡烛,他上床展开棉被,却是和唐安琪头脚颠倒着躺下了。
“夜里要是疼的厉害了,就告诉我。”他把手搭在了唐安琪的小腿上:“我给你揉一揉。”
唐安琪有些心虚,特地坐了起来:“我的脚不臭吧?”
虞师爷顺势向上,握住了他一只脚丫:“不臭,睡吧。”
唐安琪放下心来。这回躺在绵软舒适的大床上,他心无杂念,很觉愉快的入睡了。
虞师爷依旧攥着唐安琪的赤脚。唐安琪大概一直成长发育的不甚积极,近一年才正正经经的长起了个子,脚丫也不算大,脚趾头微微蜷曲起来,握在手中满是肉感。虞师爷感觉这很可爱,所以不肯松手,仿佛捉住了一只温暖稚嫩的小动物。
午夜之时,唐安琪果然是闹起了腿疼。虞师爷伸手捂住他的膝盖慢慢揉搓,这种行为显然是让唐安琪很觉安慰,哼哼唧唧的梦呓两声,他不知不觉的又睡了过去,并且睡的伸胳膊踢腿。于是虞师爷摸黑坐起来,重新为他盖好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今天周末,我会出门,所以就只有一更。
14
14、花花世界 。。。
几经辗转,虞太太骑着小毛驴进入了长安县城。
这时候虞师爷已经为自己找好了房子——房子不起眼,是干干净净的一处小四合院,要依着虞师爷现在的本事,他满可以给自己“借”来更好的房子,不过他有分寸,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差不多也就得了。
虞太太当初莫名其妙的被打发下山,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被接进城。及至到了新家,她忍着脚疼走进院门,一见自己住上了这么好的宅子,便越发惊诧了。
虞师爷找来一个丑丑的大丫头,然后对虞太太说道:“以后家里的杂活,让她帮着你干,别一个人辛苦了。”
虞太太当场手足无措,而且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正视丈夫:“哟……”
她嗫嚅着,只觉自己身躯庞大,不堪入目。真不知道丈夫到底有着怎样的本事,她想自己居然也能用上使唤丫头。
虞太太带着丑丫头去厨房烧火做饭,心里还想向丈夫询问小黑山上的事情,不过话到嘴边,她怯了又怯,最后没敢开这个口,认为自己是个老娘们儿,也不懂什么,就别在丈夫面前多嘴多舌了。
正当这时,院外响起一阵喧哗,却是唐安琪跑了进来。
唐安琪抱着长长一卷子花绸,直奔厨房而来:“嫂子!什么时候到的?”
虞太太站起来,就见唐安琪做长袍马褂的打扮,短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正是一位最漂亮的少爷,便忍不住笑道:“刚到。安琪穿戴起来真体面!”
唐安琪把花绸向虞太太面前一晃:“早就知道你今天能到。嫂子,我给你买了料子,你瞧好不好看?”
说到这里,他抻出一段花绸,蒙在自己身前比量。花绸是白底红花,鲜艳的晃人眼;虞太太扎着两只湿手,真是受宠若惊了:“净乱花钱,我哪能穿这花衣裳?”
唐安琪站不住,抱着花绸往外走,同时不以为然的说道:“反正给你了,随你做什么穿吧!”
把那卷子花绸扔到虞师爷房内的床上,唐安琪要走,结果被虞师爷从外面堵了回来。
“又要走?”虞师爷微笑问道。
唐安琪理直气壮的答道:“陈盖世等着我呢!”
虞师爷一转身,在窗前椅子上坐下了:“交际是好的,但也要适可而止,你——”
唐安琪对着他嬉皮笑脸:“师爷,有话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陈盖世真等着我呢!”然后他一个箭步窜出门去,撩着袍子跑了个无影无踪。
虞师爷很孤独的坐在房内,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唐安琪这么淘气。
在虞师爷的眼中,唐安琪是学坏了。
唐安琪本来是“奉旨交际”,去和陈盖世套近乎扯关系,这一点做的很好,因为陈盖世在短时间内就从“陈县长”变成了“拔山兄”。唐安琪这个年纪,模样正是不大稳定,有时看起来是个大人,有时看起来是个小孩。拍拍打打的拉扯着“拔山兄”,这两人开始往妓院里跑。
县长大人和保安团长双剑合璧,在妓院之内所向披靡。唐安琪一直对姑娘挺有兴趣,天津的初春那么冷,学校的先生那么凶,都没拦住他前往女校偷窥的脚步;如今他落到这种烟花场所,真如耗子跌进米缸,在短时间内便是大开眼界、并且得偿所愿了。
唐安琪在这里的相好,本是个十三四岁的清倌人,本来也到了开苞的年纪,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主顾,所以还耽搁着。老鸨子惹不起保安团长,陈盖世又是一片好心,认为唐安琪是个漂亮的少年,所以像配对似的,做主点了这个姑娘。
姑娘名叫春桃,生的花容月貌,自从和唐安琪一夜春风过后,心心肝肝都牵在了他的身上,从早到晚盼着他来。而唐安琪第一次品尝女子的滋味,也是神魂颠倒。当着陈盖世的面,两人就在房里抱起来了。春桃爱他爱的了不得,忍不住浑身摩挲他,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咬咬他的耳。
陈盖世躺在对面的烟榻上,正在守着一杆烟枪喷云吐雾。懒洋洋的向地上瞥了一眼,他对身边烧烟姑娘笑道:“看他们两个蜜里调油的,咱们偏不走,碍他们的眼。”
未等姑娘回话,忽有一个妈妈挑起了门帘子,陪笑探头进来说道:“唐团长。”随即又对春桃使了个眼色。
春桃立刻会意,这时就从唐安琪腿上站起来,又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头和他脸贴着脸低声说道:“你且坐一会儿,我这就回来。”
唐安琪知道这是外面有客人点名要见春桃了,虽然于情于理都不该阻拦,但是心中起了醋意,脸上就显出不痛快来。春桃急急的扭着腰肢出了门,不过片刻,嘟着个嘴又扭了回来:“孙副团长来了,挑谁不好,非得挑我。你略坐坐,我应酬他几句就回来。”
唐安琪没言语,起身走出去了。
在外面院子里,他果然是看到了孙宝山。
孙宝山剃了个短短的平头,穿着保安团的制服,见唐安琪走出来了,便是歪着嘴一笑。
唐安琪对着他一招手:“有话咱们外边说。”
孙宝山不置可否的跟着他走出去了。
在院外一棵大柳树下,唐安琪仰脸问道:“孙宝山,自从咱们进了县城,我没再叫过你二当家吧?”
孙宝山摇头:“没有。”
“你娘把你生下来,也没打算让你做一辈子二当家吧?”
孙宝山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唐安琪一本正经的答道:“你不是天生的二当家,我也不是天生的兔子。你在小黑山上做二当家,那是因为你斗不过戴黎民;我在小黑山上被戴黎民当兔子欺负,也是因为我斗不过戴黎民。大家都是有苦衷的,现在苦尽甘来了,我敬你一尺,可是你呢?你他妈的压我一丈!”
孙宝山还是笑,笑的不怀好意:“我压你了?还一丈?你拿尺量过?”
唐安琪知道孙宝山对自己有点暧昧意思,不过不是很在乎。自从经过戴黎民那一场之后,只要是旁人别扒了他的裤子往地上按,他就觉得都还能够接受,至少不会暴跳如雷的震怒。
抬手点了点孙宝山的胸膛,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在嘴上讨便宜,没意思。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已经当上团长了。你要是懂事,那咱们二人交个朋友;你要是不懂事,觉着这样明争暗斗的更舒服,那我也奉陪。”
说完这话,他转身要走,冷不防却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