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女儿不值,可是却也只有无奈。
“你难道怀疑吗?”
二夫人突兀地笑了,语调一样还是平淡的,表情却有些变了形,她似乎被刺到了痛处,话语也开始尖锐起来。
“虽然在我待孕期间,堂堂的林大人偷腥,让下人也怀了你的孩子,可是我生她的时候,你可是亲眼看到的哦!”
“你”
林文岳泄气地坐回了椅子上。一段不堪的往事,似乎同时搅扰了两人的心情,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才有人开口了。
“她到底怎么了?让你如此担心?”
习惯了生疏,习惯了冷淡,直到现在,身份悬殊,女儿的名字好像都很难出口了。
“后宫中的凶险你不是不知道。豆蔻单纯未染尘世,喜好自由,胆子又大,如今被束缚在那里,谁知道会哎”
林文岳重重一叹,眉头皱成了川字,
“人人只道女儿入宫封妃,成了享尽荣华的金枝玉叶,为娘家带来诸般好处。可是却不知道吉凶相伴,万一不小心,一个行差踏错,不但自身难保,只怕也会殃及家里!”
二夫人这次没有反驳他,心中却颇不以为然,径自端起一杯茶品饮起来。
豆蔻若不能在后宫中自保,便枉费了她这么多年的教导!
☆、第十五章 卢夫人
林文岳的大夫人,卢氏,年已过半百,身形渐渐开始微微发福。她常年吃斋念佛,白净的面孔显得慈眉善目的,倒是渐渐有了一点佛像。
对于自己一手带大疼爱的豆蔻,与其说她像个亲生的母亲,更毋宁说,她像个慈祥的老祖母。
自二夫人进入林府,她便做了真正的甩手掌柜,一心念佛,不问俗事。府中每个人,都当她菩萨一样的供着,哄着她开心,不用俗事烦她,包括她的夫婿林文岳。
自豆蔻入宫后,卢夫人一直有些担心着她,虽然每个人在她的面前都说着好话,说豆蔻开开心心地嫁入皇宫,受到皇帝的呵护和宠爱,享受一世无尽的荣华富贵,她也笑呵呵的应着,心里却总有些不落地。
这一日她刚走到厅门口,卢夫人在外面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点屋里两个人争吵的内容,一步踏入厅堂,也顾不得见礼,急急地对着林文岳问道:
“后宫果然如此可怕?”
“且不说伴君如伴虎,光是那些妃子们的争斗,就够可怕了的。皇后虽然贤德,可毕竟我和他的父亲王湛是朝堂中的死对头,她难免会对豆蔻苛刻相对。”
她出身民间,终日礼佛,不理俗事,以为天下人向善,为天下表率的皇家自然更该如此。若不是她碰巧听到了他和二夫人的的谈话,林文岳是绝不会让结发的夫人知道这些的。
听到这些,卢夫人顿时变了脸色。
中秋节后,她高高兴兴地像嫁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把豆蔻欢欢喜喜地送进了宫,虽然她也明白,现实并不一定像戏文中唱的那样:从此以后,豆蔻成了那个人见人爱的妃子,皇上便是那个宠爱豆蔻犹如掌上明珠般的皇帝。可是她却丝毫没想到,后续的事情会如此复杂,其中的情由如此险恶。
心疼豆蔻的卢夫人,此时顿时着急起来:“这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不要去向二夫人问罪,先埋怨起林文岳来:
“你既然知道后宫如此险恶,当初就不该让豆蔻去参加那个什么琼华宴!”
林文岳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并不是每一件可以看到的危险,都是可以避免的。
见丈夫不回答,卢夫人又转过头埋怨起二夫人来:
“你也是的,就算对豆蔻平时严厉点,可是女儿的终生幸福总是最要紧的。就算平日里对她疏忽些,对她的未来也应该多多上心的啊!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当初你怎么就非要逼着豆蔻去参加什么琼华宴呢?”
二夫人冷哼了一声,冷肃的美丽脸庞,在林文岳之外的人面前,更是不再起半点波澜。
“当初不让紫棠去,难道让紫苏去吗?”
她看向林文岳,丈夫的狼狈表情让她的目光中泛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光芒:
“老爷,难道你不也希望让豆蔻入宫的吗?既然当初她不得不去,何必今日又假惺惺地为她担忧?”
“为什么不得不去?这和紫苏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二夫人为了要母凭女贵,逼豆蔻赴太后的琼华宴,展露才华从而得以入宫伴君的吗?
这一下卢夫人彻底迷糊了。
“因为皇帝陛下想要娶一位我们林家的姑娘。”
就在这时,从庭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人随声至,一个身形高挑潇洒,面貌俊朗的年轻人大步迈入了屋内,正是林府的二公子,昔日扬名京都的少年状元郎林子然。
他一身朝服未脱,官帽也还端端正正的带着,显然刚刚从朝堂回府。
“为什么皇帝一定要娶一位林家的女子?”卢夫人一脸的错愕。虽然生了两个儿子的她,很疼爱两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可是她也自知自家的姑娘也并非倾国倾城,即便豆蔻很有才华,她的好,也是要相处久了才能体会到,为何未曾谋面的皇帝一定要娶她?而且
“而且紫苏也可以?”
天知道紫苏和她的姐姐有多么大的差别:当然,两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很简单:皇帝并不在乎嫁的是谁,只要她的地位和皇家相称,因为,她只是林家送给皇家的人质。”林子然全然不顾父亲的眼神,径直地说。与其藏在心里各自揣测担忧,不如索性说明白了大家都痛快。
“人质?”
“对啊,豆蔻,就相当于林家交给皇帝的人质。更确切一点说:是皇帝未来信任林家或者除掉的绝妙借口!”
“子然!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君君臣臣,为臣子的如何能妄自揣测评说君王的行为呢。
“父亲,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为什么皇上并不宠爱豆蔻,却要封她为贵妃,既然已经封她为贵妃,却还要故意冷落她?”
林子然说到此处,眼神中已不复开始时的平静。
他和父亲年轻时非常像,满腹才华,满怀抱负,热爱他的国家,忠于朝廷,可是唯独没有继承父亲的愚忠。他更秉承社稷为重君为轻的理念。尤其是想到皇帝霸占这妹妹,却又刻意冷落她的时候,胸中一股怒气勃然而发。
“我一直不明白大哥如此宠爱豆蔻,怎么会又亲自送她去那个根本没有自由的皇宫伴君。后来仔细想想,才终于想明白了。”
主掌朝政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生故吏满天下的的父亲,和手握朝廷重兵,号称“常胜”,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大哥,并不需要家中出一个皇帝可有可无的贵妃来增加他们的荣耀与富贵,而正因为如此,虽然明知道豆蔻入宫形同人质,又都不得不答允,甚至连少许的推辞都不敢有。
他们要的不是荣耀恩宠,而是信任。
他们要保的是性命,而不是荣华富贵。
正因为如此,女儿被皇帝冷落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林文岳并不担心,当看到皇帝那看着豆蔻时少见的兴致勃勃的眼神时,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第十六章 荷花香囊
在金雀王朝,圣德皇帝和左宰相林文岳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圣德皇帝在位二十年,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代圣君。二十年来,他提拔并倚重林文岳,让他一展才华和抱负,使他成为朝廷稳固的基石,也让林文岳手握重权,位居高位多年,得以培养他的枝枝蔓蔓,铺开巨大的关系网。
在林文岳的眼中,圣德皇帝越来越像一个慵懒的危险的雄狮,多年来这只狮子都是半闭半睁着一只眼睛,一副无害的平静的表象下,掩藏着致命的危险。
而在圣德皇帝李昊天的眼中,林文岳更像一只狡猾聪明,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老狐狸。
在以他为根系伸出的庞杂的枝蔓中,占据朝野内外的,除了他的门生故吏,和他最为自豪的两个儿子之外,还有几位林氏的子侄和堂兄弟,以及他的岳家姜家的人。
你也可以说这些人是依仗了林文岳的权势而混迹官场商场,可是,林文岳对己对人要求一向甚严,对于自家人更是接近严苛,为人处事严谨低调,向来是林氏的做事风格。朝中林文岳明里的暗地的政敌们,甚至一直找不到一个拿得出手的由头弹劾林氏一派。
作为一个君王,这样一个能干而手握重权的臣子,他居然找不到他的一丝半点的弱点,这是及其危险的。
然而现在,李昊天自信已经“掌握”了林左相的弱点。
大殿之上,政事议罢。执事太监一声令下,便见一排排宫女们手捧着托盘流水般地从御座前的阶下走过。
那紫藤雕花的托盘上,陈列的是从各国,各地方,朝中各部为宫里选送的贺岁礼物,珍奇异宝,无所不有。可这些琳琅满目的贵重物品似乎丝毫引不起皇帝的一点兴趣。每一个托盘在玉阶前短暂停留,太监高声唱名时,他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一眼,点点头,东西便又被快速地端了下去。
每年年尾,为了准备一份特殊的礼物入宫贺岁,各地方各部官员无不绞尽脑汁,各显神通。可是谁心里都清楚:一个能放在托盘中的小物件,想要得到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富有天下的圣德皇帝的青睐,真是难乎其难。
看来今年大家的希望又要落空了。虽有些失望,可也算公平。
“停!”
李昊天清朗的声音引起群臣们的一阵错愕。只见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一改刚才的敷衍之态,指着刚端到面前的东西问道:
“这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让那对凤目中泛出了如此异样的光彩?
众人好奇地随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向盘中,只见一朵娇艳欲滴,栩栩如生的荷花含苞待放地躺在盘中,似乎刚刚从枝上剪下来,上面还沾着露珠,在从斜窗偷偷溜进大殿阳光下闪着光芒。
这自然不是真的荷花,谁也不会在这个季节,这种场合,送一朵真的荷花敬献给皇宫。不过它再像真的,也只是一个制作精美绝伦的装饰物,女人家用的东西,皇帝怎么会喜欢了?
“回皇上,这是东海进贡的珍珠香囊。有无数颗颜色深浅不一的粉白色珍珠串成,打开时似一朵盛开的荷花,可以放入干的荷花花瓣,闭合后便似一只花苞。那香味从珍珠的缝隙中一点点渗出,不会太过浓烈,就像一朵真的花一般。”
不管为什么,难得皇帝喜欢,执事太监连忙小心翼翼地呈上香囊。
李昊天顺手拈起那朵“荷花”,一股淡淡的清香便丝丝缕缕地萦绕而来,有萦绕而去,若有若无,似真似幻。
他把荷花拿远些,又拿近些,一个苗条的身影,也随之远了些,又靠近了些。
皇帝在上面拈花沉吟,下面的臣子们却都各自思量起来。隐隐觉得,今日的皇帝与往日不同。
难道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吗?
“皇上”执事太监低声地唤道。
李昊天顺手将荷花香囊揣入宽大的袖袋中,目光扫视了一圈窃窃私语的臣子们,大手挥了挥,那些捧着托盘的宫女们一下子全都退出大殿。
他知道,此时他什么事都不必做,什么话都不必说,刚才他那个不经意的动作已经足以在宫内外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林爱卿。”
“臣在。”林文岳恭敬地答应着,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皇帝此时的笑容实在是过于灿烂了些。
“爱卿辅佐朕已经快二十年了。记得爱卿时常劝诫朕不可玩物丧志贪恋声色之乐,要勤于政而爱及民。朕勉力如此做了,爱卿更是克己甚严。”
“皇上本就是个勤政爱民的一代明君。微臣也不过是克尽臣子之责罢了。”
皇帝突然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是
李昊天修长的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拂了拂那只装了荷花锦囊的袖子,意有所指地道:
“可有道是张弛有道,政事之外总有闲暇,闲暇时也该有些娱乐,比如像画眉之乐”
他没有接着再往下说,轻咳一声,话锋一转,又道:
“爱卿的儿女们都教养得很好。靖远将军和林翰林,这一文一武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皇上过奖了。”
这前后一番不着边际的对话让众臣们都听得莫名其糊涂,个个面面相觑。皇帝这是在和新的国丈大人闲话家常吗?
“林贵妃更是端庄秀丽,温柔娴静,诗词歌赋更是无所不通,深得朕心。”
在人前和正式的场合中,她的表现确实可以用这几个词来形容——当然,让他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一点。
“多谢皇上错爱。”金水桥上看到的那一幕是他眼花了吗?
“贵妃在宫中时常想念父母,爱卿与夫人可以时常进宫去看望她,以解她思念之苦。”李昊天的语气柔和得不像他本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他的一个无心之举拉开了一场戏的序幕,他就要把这场戏唱下去,唱得圆满。
“多谢皇上恩典,老臣遵旨!”
林文岳诚惶诚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