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竖着耳朵听,周围很静,连风声和夜猫子的叫声也突然怪异地消失了,她却本能地知道,在身后的某个地方,有兽类杀戮的狂吠声和撕咬声,还有许多人得意的狂笑声。
他们来了,已经近了!不行了,要赶快逃走,否则的话,她也会变成那被撕咬成碎块的小动物!一如她所曾经见过的!
她拨腿狂奔,却惊奇的发现,不管如何很用力,都根本跑不了多远,好像她的腿突然短了半截。她纵身跃起,却发觉只离地半尺,轻功也根本无法施展。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很宽的河,波光粼粼,漩涡不断。虽然是夜晚,她却能看清楚四周的一切。她本能地低下头,看清了自己水中的倒影,一下子呆住了。
头上一对左右对称的抓髻,发丝散乱,虽然污迹斑斑,却依然清晰可见的稚气未脱的脸颊,短而稚嫩的胳膊和腿,身上穿着一色的小花袄和袄裤。盈盈的大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这不正是十岁的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回到了十岁?虽然想着不可能,可那恐惧的感觉却如此清晰,如此真切地充溢在肺腑之间。
踏踏!踏!踏!
来了,来了!他们追来了!现在十岁的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如何应付那些尖利的牙齿和强壮的脚爪?
既然她十岁的时候并没有死,这河水必然也是淹不死人的吧!与其继续忍受那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恐惧,不如让这河水的窒息来结束这一切!!
她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刚才还清澈诱人的河水,突然变成了一座无底的深渊,她一下子坠落下去
欧阳皓洁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风吹着树叶拍打着窗棂,发出“踏!踏!”的声音。天上星子稀落,新月弯弯,如絮般的流云飘散在四周,竟一如梦中的那个夜,只是醒着看它,少了梦中的诡异,多了份清明。
心缓缓地跳动着,好像刚从死亡的停顿中活过来。
那梦中的恐惧和绝望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记忆中,只是恢复了神志以及二十岁的欧阳皓洁,已经不再如梦中般的无望和束手就擒——不,即使当年十岁到十二岁,十五岁,十六岁的她,也不曾束手就擒过。
若是的话,她的生命早在一个十岁到二十岁的任何一个年龄停止了,而不会有今天的她,也不会有今夜的梦。
是的,她今年的真实年龄,应该是二十岁,而并不是她对卢渊说的十八岁。只是,她也并不算是说谎。
十岁到十二岁,那炼狱般的两年,从她的生命中,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似乎那两年只是她的一个漫长的噩梦,睁开眼,她依旧是十岁的她,卢渊口中的那个小梅儿。
只是在常人看不见的地方,留下斑斑血迹,身上的,心里的,刀雕斧刻般,永远无法磨灭,无法忘记。
为什么今夜有梦起来?在事隔多年的一个不相关的夜晚?
或者是这二十多天的悠闲生活,远离厮杀打斗,勾心斗角,果真松弛了一向紧绷的神经所致吧。
也或者是因为
墙板上传来了“叩叩叩”三下敲击声。是她和卢渊约好的暗号,今夜要行动了。
她在墙上回敲了三下,算是回答,然后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装备武装了起来。
扮作官兵去捉贼?
欧阳皓洁看着镜子里那黑色的影子,轻轻地笑了。
谁是官兵,谁是贼?
“欧阳?”卢渊的声音低低地在门口响起。
“来了!”
随着欧阳皓洁身形轻盈地闪出房门,一股奇异的幽香袭入鼻翼。卢渊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身黑色的她,轻声说:“走吧!”
“好。”
欧阳皓洁的视线不曾在卢渊身上作丝毫停留,曼声应了,率先跃出户外。那无尽的夜,仿佛有无穷的吸引力,召唤着一身黑衣的她。
夜色迅速吞没了她,或者,是她融入了夜色之中。似乎,她生来就该是属于这夜的
☆、第六章 官兵捉贼
出于对“妙手老人”所说要他们做一件所“擅长”的事情的好奇和期待,那天她几乎是无视卢渊的惊讶,还没有最后数子,她便自动认输了。
而“妙手老人”也果真没有让她失望,所托付的事果然充分利用了他们的“擅长”。
却说这“妙手老人”所居住的昌平县,位于长江的北岸,是南北航运的必经之地,又在东西交通的要道上,古来就是个富庶的地方。
却说这昌平县,还有一样特别的盛产:美女。据说,昌平的女子不仅有江南女子的婉约,还兼具了北方女子的大方端庄。
这本是昌平县的自豪,可是现在却成了烦恼。
说起来,这个烦恼和惊艳四海于中秋之夜在御花园举行的“琼华宴”,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关系。
自从六月开始,为了选拔有资格参加琼华宴的才女们,这里一些稍有姿色的才女们,以及一些稍有才华的美女们,都开始走出深闺,增加了各种公众场合露面的机会。
名目繁多的品茶赏花宴会,什么诗文会,锦绣会,牡丹宴,荷花宴等等,几乎在六七月这两个月中,连轴地举行着,许多女子趁此良机走出深居的闺阁,以文会友,结识了好多朋友,全都乐此不疲。
之后,一些名目的聚会更成了每年一届,与当地美女齐名的盛会。
花开了,花香随风散开,自然也招来了追逐花蜜的狂蜂浪蝶。
这种种的大小宴会不但把昌平县女子们的美名更进一步的推广了上百里远,也同样为之招来了灾祸。
在七月的一个晚上,一个蒙面男子偷偷潜入了一个姑娘的闺房,第二天就传出了这个姑娘受辱含羞,自杀未遂的消息。
自此以后,这个采花贼就开始频频作案,官府数次缉拿,都无功而返。这名采花贼遂更加猖狂,自持有卓越的轻功,不但挑衅性地在作案现场留字,暗示下次动手的对象,在之后的几次,更屡次明目张胆地将受害者绑走。
卢渊果然不愧有“神捕”之名,虽然是被赶着鸭子上架——硬逼的,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保护百姓责无旁贷,也无分昌平是否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经过两日的侦查之后,他便断言:数起的“采花”案,不像是一人所为。尤其是那几次受害人被劫掠,布局相同,手法相似,可是一些蛛丝马迹中却又可以看到稍许的差异,更像是有背景的团伙作案。
据卢渊的推测,今夜,便是那神秘“采花贼”再一次下手的日子,也是欧阳皓洁和卢渊埋伏追击的好机会。
卢渊紧紧跟随在欧阳浩劫的身后。
她那一身贴身的黑衣更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即使她没有一根发丝露出手巾,从头到脚也没有一点点属于女性的配饰,但除非是瞎子,只怕再也不会有人会错认她的性别的。
她怎么不知道应该稍稍作一下掩藏的?
卢渊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欲言又止。若是捅开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怕两人之间那种自然的氛围就会全部打破。
既然她自己不以为意,还是不说得好。
想到今天可能遇到的危险,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只得步步紧随着她。
欧阳皓洁不像苏忆梅,甚至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即使和那个风华绝代,冷艳孤傲的南洋女国手“湘子夫人”,也没有半点相像。
二十日的相处中,她顽劣的一如她所装扮少年,又滑溜的像水里的鱼儿,让人难以捉摸。虽然自那个月夜,他就已经知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女子。
他突然想起先前在看到“山水”时的那个想法:当时如果他开了口,欧阳皓洁会听他的吗?
只怕她的回答,是否定的。
可是她那顽强而慧诘的意念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动摇呢?
想到此,卢渊的脚下不觉一缓。
“怎么了?”
欧阳皓洁轻轻跃上一座大宅子的墙头,伏低身子,足尖悄无声息地踏上屋脊。她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卢渊的一举一动。
卢渊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她的轻功,也跃起身,紧随其后,落入了大宅院中,随后一起潜藏在假山和树丛中。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听说那采花贼轻功卓着,你会不会跟丢?”
“你信不过我?我倒是怀疑,有‘神捕’在此,那采花小贼今夜还敢不敢来?”
欧阳皓洁扯了扯嘴角,语带调侃。不知为什么,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夜色中,虽然彼此在说话,她的视线却不曾看过卢渊一眼。
那扰人的噩梦,已多年不曾作过,却为何偏偏出现在今夜?是因为这相似的夜吗?还是因为有相似的人?
不管这到底预示着什么,今日的欧阳皓洁,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再也不会一如当年般任人宰割。
“你不相信我的判断?还是怀疑我的威名?”
或许是“重操旧业”的缘故,今夜的卢渊心情很好,居然也悠哉地开起了玩笑。
“卢大哥,你是天下闻名的铺头,你道是:这天下,什么的东西最难偷,又最难守呢?”
时间尚早,两人轻声聊起天来。
“最难偷,又最难守?天下间,有这种东西吗?”
“嗯。卢大哥想不出吗?”
虽然明知她不可能是自己心中的那块痛,可当她用那种轻柔的声音叫出“卢大哥”三个字时,让卢渊竟又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答案到底是什么?”
“保密!”
她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等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嘘!”
“果然来了!”
微亮的夜光中,只见一个几乎无法明辨的身影,快速地闪进了大宅院。
☆、第七章 山中王
“花蝴蝶”刚一落入院中就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一向作案的顺利,让他贼胆变大,有恃无恐地依然闯进房里。
他无声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房子里毫无声息的安静愈发显得有些奇异。危机感令他把全身的感应力都满满地张开,顿时,身后隐蔽处有两道若有似无的杀气便直逼而来。
一种动物的本能,让他直觉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设计隐秘的陷阱。当下他不假思索,毫不恋栈,扭转身,如闪电般向院外窜去。
虽然身后并没有出现他所预期的感杀声和追击者,“花蝴蝶”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向东奔出约有百丈远,已来到了城边上的一座枫树林,这才稍稍定步,嘬唇吹了三声哨,然后从树林中应声跳出一个人来。
在微弱的夜光下,依稀可见两人的身形与装扮居然极其的相似,令人一时间难以区分。只见两人打个照面,对视一眼,不发一语,然后便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各自奔去。
稍稍落后数十步,跟踪“花蝴蝶”而来的两个人,也不约而同地各自紧随一人而去。
不知何时,起风了,穿行在山林之间,留下一路的唿哨声。
天上的云絮散开,那弯新月显出初浴后的清明。
这样的夜,很适合做些什么。这样的夜,总要发生些什么。
显然,猫比鼠要稍高一筹。
“花蝴蝶”和他的同伴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追踪而来。几个转折后,两个朝着相反方向逃走的人居然殊途同归,一前一后地进了一座石堡中。
那灰色的石堡隐蔽在山高林密的山林之中,一条清冽的小河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山脚之下有一座深不可测的溶洞,清澈的山泉汩汩流淌而出。方圆几里仅有一条山路通往山上,古堡的好几道寨门均为厚重的青石板砌成。
那山寨的大门旁迎风摇曳的两只灯笼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黑风寨”。
“黑风寨”?
这里,难道是盗匪盘踞的巢穴吗?那些无辜被掳的少女们,原来是在自己的家里遭到了这伙山寨匪徒的劫掠!
盯着那三个在风中扭曲得张牙舞爪的墨字,卢渊的俊美的脸庞渐渐地沉了下来。只见他凤目微眯,眉头紧蹙,仿佛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的天空。那对狭长的眼中,有一道幽暗的火焰随着那灯笼中闪动的火苗,跳跃着,燃烧着,在夜空中嗤嗤有声。
黑风寨。
欧阳皓洁看到那三个字,不由得在黑暗中轻轻地笑了。
看来,官府耗费人力,却依旧捉拿不到采花贼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采花贼轻功了得,来去无踪,还是因为他另有来头,背后居然还有县里地方无可奈何的山寨土匪做靠山。
原来“妙手老人”果然是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来历的。
棋局赌的,果真如其所言,“自然是二位最最擅长的”事。
原本以为,他不过是利用一下卢渊的神捕之名,看来他不但了解当年卢渊独挑十二山寨的典故,只怕连她的身份和来历,他也一清二楚。
果然是她小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