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想了想,接着说道:
“皇上还说,护城河里的红鱼正肥,应该很适合拿来做下酒菜。”
紫棠一怔,突然想起刚入宫那年,自己在御花园里凿冰钓锦鲤的事情来,不觉失笑。
他显然是要解除对她的禁足令,却又不好明说,便拐弯抹角的地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
只是今日的紫棠,早已非那个初入宫廷,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少女,今昔早已不同往日,她如何还能够无所顾忌地跑去钓什么红鱼?
可是想着他说这些话时的心情和样子,紫棠不觉怔怔地出起神来。
“娘娘,宁太妃娘娘来了。”
宫人禀报声从门外传来,紫棠回过神,应了一声,
“请她在厅里就坐,我马上出来。”
自从紫棠被禁足以来,宁太妃是少数几个来到坤安宫还能够见到正主子的人。虽然她并不常来,可是每次来,总会让紫棠对宫廷增加更多真实的认识,也能让她在无限的寂寥中得到少许的安慰。
“你还好吧?”
宁太妃频频地打量着紫棠,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紫棠有些不自在起来,索性用两根手指抚着前额,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昨夜酒喝多了点。”
“是吗?看来你一夜好眠啊。”
她可是个过来人。而且谁都知道,昨天夜里皇上风风火火地冲进坤安宫,直到天明方才离去,完全不顾念满宫室提心吊胆的人。
“真不知道你是幸还是不幸的呢。整个宫里都闹翻了天,昨夜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眠,你却能无惊无险地安睡一夜。”
“昨天晚上——除夕夜?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是不是真的和外面隔绝太久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毫不知情。
“有人居然胆敢在昨天的夜宴中刺王杀驾呢!”似乎要故意制造紧张的气氛似得,宁太妃语气幽幽地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
“刺君?他,他受伤了吗?”虽然明知道他早上才刚刚离去,可是一听到“刺王杀驾”四个字,紫棠的心还是一下子缩成一团。
“谁?皇上啊。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太后,皇上自然没事了。对了,你猜猜看,是谁会这么大胆?”
“是谁?”刚刚提起的心又扑通一声落下来,紫棠的语气变得有些敷衍勉强。
“是你上次选进宫的阮美人!”
“阮美人?她?她又为什么要刺君?”
难道她入宫时就是包藏着祸心吗?那么,自己算不算是做了件助纣为虐的事情呢?
“我说了,皇上只是幌子,真正的的目标是太后。而阮美人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行凶者今早刚刚擒获,居然是她的情郎!”
“我不明白。”
真的很难置信,这一对来自民间的男女,如此地处心积虑,却是为了刺杀久居深宫的太后。
太后和阮美人,这根本不可能有过任何的交集的两个人,如何结下了如此不同戴天的仇怨?
宁太妃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突然问道:“紫棠,你可听说宁儿这个名字吗?”
宁儿?
冷不丁地听到这个石碑上的名字,紫棠更加感到惊讶了。
已经香消玉殒好多年的宁儿,怎么会和刚刚发生的这桩刺杀案有牵连呢?
或者,此宁儿非彼宁儿?宁太妃所指的,和她所想的并不是一个人。
她把疑惑的目光看向宁太妃,宁太妃却十分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她心中的疑问。
“多年来,宁儿这个名字都是宫中最大的禁忌,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宁儿只有一个,就是多年前让还未成年的皇上,神魂颠倒的那个平凡至极的宫女。”
“可是,许多人都不知道,宁儿真正的闺名,正是阮香玉。”
“而,当年宁儿的突然亡故,与太后绝对脱不了干系!!”
李昊天,宁儿,阮香玉,阮美人,阮美人的情郎,太后,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因果循环?
紫棠彻底迷惑了。
☆、第一百零七章 因果循环
这都是怎样的因果循环?
福寿宫中,太后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那张纸,久久不能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
宁儿——阮香玉,阮香玉——阮美人!?
时间的弦仿佛瞬间被拉断了,发出“砰”的一声叫人难忍的撕裂声。多年以前的种种,如倒流的河水,又滔滔地自干涸多年河床上汹涌而回。
一旁的秦夫人伸手扶住太后摇摇欲坠的身子,放柔了声音轻声安慰道:
“太后娘娘,皇后说,那阮美人已经咬舌自尽,只怕是救不活了。”
两个人主仆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雪雨,她几乎能清晰地猜透太后此时复杂的心情。
太后点点头。
她已是日暮西山,却还要被强迫面对那许多久远而不堪的记忆。在这种时候,能有这样一个知心体己的人在身边陪伴,总算能稍稍纾解那惶恐不能安宁的心。
“那个刺客呢?”
“被擒拿到大理寺候审了。不过,他应该并不知道多少当年的内情。”
阮美人毕竟是宫里的美人,是在内务府由皇后亲自问审的。另一个刺客是个武功很高的陌生青年男子,据说是阮美人的情人。因为他出现在皇室宫宴的方式十分可疑,已经让皇上亲自带走了。
那一夜宴会上来的都是皇室宗亲,难以想象还会有谁参与甚至筹划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刺杀。
即便那刺客不清楚多年前的秘辛,这一次也不知道要揪出多少令整个皇室难堪的事情。
“小秦,你说,我当年做错了吗?”
审案子的是王皇后,她的内侄女,而目前似乎唯一的人证也已死去,永绝后患。
可是她却不确定,皇后会不会把同样的一张纸交给皇帝。很久以前她就开始怀疑,在她这个姑妈和皇帝之间,王皇后似乎更偏向皇帝多一点。
如果皇帝真的看到了这些,是否会勾起伤心往事,旧事重提呢?
甚而至于,王皇后把“那件事情”也告诉皇帝,一并追究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她又将何以自处!
“我错了吗?”
太后不觉喟然自叹,整个人顿时显得憔悴苍老了很多。
“太后,您当年处置宁儿,还不都是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怎么能单单就用一个‘错’字来盖棺定论呢?”
太后摇摇头,随之晃动的满头白发似乎也失去了平日的光泽。
她和她都清楚,当年她并不是没有私心的。用那种残忍的手段处置宁儿,绝非仅仅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那个所谓狐媚君王的罪名。
她并不知道宁儿的本来的闺名,甚至直到她被处死,也从未曾问起过。
一个小小的来历平凡的宫女,是不值得她堂堂的太后,曾经六宫之首的皇后,投入过多的关注。
甚至在那件事之前,她从未注意过这个曾经陪伴在宁贵妃身侧,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少女。
事实证明,她当年的轻疏和忽视,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直到有一天,当一个满怀仇视的人站在她的面前时,她居然毫无警惕之心。
宁儿,本来是宁贵妃的贴身小丫环,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点,让她不能忍受,在宁贵妃死后,她依旧阴魂不散一般,她身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宫女,居然轻而易举就俘获了年轻皇帝的心。一如当年,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先皇的心那般。
那一年,十六岁的李昊天对待留守坤安宫的宁儿,像极了当年他的父皇对待宁贵妃:犹如着了魔一般,夜夜留宿,眼中容不下另外任何人,甚至不惜为之荒废政务。
当年,宁贵妃专宠后宫八年,让先皇目无后宫整整八年,也让她整整含恨忍耐了八年。
最后终于有一天,胜极一时的宁家,被人指控犯了里通外国之罪,而且证据确凿,虽然皇上再三开恩免死,却终究是败落了。
之后,先皇又被皇室宗亲们逼以祖宗之法,把宁贵妃的唯一孩子——太子李昊天送给了她——当时的皇后养育,迁居太子宫。
心高气傲的宁贵妃最终不能接受家族的败落,和失去孩子的悲恸,在宫中的种种谣言中抑郁患病,最终香消玉殒。
虽然她终于死了,却不能让先皇对她彻底忘情。悲伤的先皇先是寄情于其妹妹宁太妃,不久后也随之郁郁而终。
她不敢说自己在那些事情中起了多少推波助澜的作用,只是看到宁儿得宠时,便让她不能不想起当年在宁贵妃面前的种种挫败。
宁贵妃的美丽和高贵,都让她自叹弗如,所以也甘心折服了八年。
可是宁儿那样一个平凡而毫无背景,又比皇上大十岁的宫女,居然也能撼动君王的心,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就仿佛已死的宁贵妃,正站在看不见的某处讥笑她:自己手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也比她精心为皇帝挑选的后宫强百倍。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在冲动之下采取了非常轻率而任性的举动。
而事实也证明,她错估了当今皇帝的实力。最后的那场借风而起的波涛汹涌,也为他拉开了一代明君传奇的序幕。
林紫棠,林贵妃的身世与宁贵妃极其的相似。无论她的家世,背景,处境,和她对皇帝情绪的起起落落勿容置疑的影响力。
当林紫棠第一天入宫便住进二十年无主的坤安宫时,她就在怀疑皇帝的真正用心,越往后看,这种疑心就更盛。
他是在印证什么?还是在补偿当年无法补偿的一切?
她不知道,也不敢细想。圣德皇帝太不同于先皇了,林家也不像当年的宁家,而林紫棠,更不可能是第二个宁贵妃。
而她,也早已不再是能够行云布雨当年的那个她了!
唉,老了!所有的结局,她只能等,耐心地去等。
几乎同一时刻,宫廷的另一侧,李昊天也看着手中那张纸,上面那些耐人寻味的内容,让那对素来温文和煦的深邃黑眸中,透出一种千年冰川般的寒意来。
其实那张纸上牵扯到的,都是十几年前的,他几乎快要忘记了那些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可是,原该被他弃如敝屣般地丢弃在一旁,此时却无端端勾起一些记忆来。
既然王皇后如此慎重其事地把这些呈给他,任由他借题发挥或者轻易放过,那么就表示在其他人的心目中,这些事情,乃至于这事情所牵扯的那个人,都是他十分关注,并且极其重要的。
这也许怪不得他们,毕竟是他曾经亲手营造了那些氛围。
他曾经非常刻意地营造自己痴迷宁儿的种种假象,并为了逃避后宫,乐此不疲地任由别人猜度自己不能忘情于她的种种迹象。
可是,他现在开始有些介意了。
宫中一定对此而喧嚣甚多。豆蔻听到了会怎么想?曾经那么想籍由别的女人来激起她的妒意,醋意,此时却宁可她什么也没听到,最好是,连宁儿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可是,在擅长传播谣言的后宫,这可能吗?
☆、第一百零八章 大盗
在李昊天的记忆中,宁儿的模样,除了那双清澈无伪的眼睛外,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就算是他仅存的一点记忆,也完全迥异于别人所以为的那样。
他现在才第一次知道她的闺名叫阮香玉,宁儿,应该是母亲去世时留给她的名字。
他还记得,她看他的目光有着母亲般的温柔,她抚摸着他脸颊的手,暖暖的,动作轻柔而舒缓。她对他讲起过去的事,讲起曾经的宁贵妃,声音总悠悠地带着一点岁月的沧桑。
他那段时间像“着魔”了一样,夜夜要她“侍寝”,每次都要和她谈到很晚,直到她犹如母亲责备儿子一般的地对他说:皇上,该睡了,明天还要早朝哦。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全都不明白年仅十六岁的皇上,为何着迷于一个年长他近十岁的宫女。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直到最后,太后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她不相信那个相貌平常的宫女不靠邪门歪道就能迷住了皇上,更不相信,两个人夜夜共度良宵,却没有发生任何“苟且”之事。
总之她不相信那个女子所说的一切。
李昊天从来没有问过太后到底是如何对付“她”的。只是当他离宫半个月,自“秋狩”猎场回来时,看到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坤安宫,和一个放在后院中的棺材。
他的愤怒多于悲伤。
没有人真正知道他震怒的真情,但是宫内宫外,朝廷内外,却无不被他的震怒所波及,他乘机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并直接促成了一场宫廷内外的势力转换,以及其后的一系列政治改革。
作为妥协,不久之后,太后扶持的所有势力黯然退场。朝堂上只留下耿直而忠君的王湛。而后宫中所有事情,也都慢慢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