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笑得苦涩,“现在好一些了,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小时候她妈也不下厨,反正一家就两口人,常年在剧团旁边的学校食堂解决三餐;长大了又遇上贺维庭,直到真正一个人生活了,总要学会下碗面、炒几个家常小菜的。味道谈不上多么美味,比以前还是强很多了,可惜这样的变化,他也无从知晓。
屋子各处都收拾得很整齐,唯独茶几上被摊开的文件和笔记本覆盖。文件全是英文,抬头印有MSF【无国界医生】的红色标识,贺维庭不由多看了两眼。
乔叶大概也发觉了,过来半蹲在地上将文件一一收拢。
“你在看这些?MSF又有派遣任务?”贺维庭的声音有些微的艰涩。
“不是,这都是之前发过来的资料,我现在才有时间看,做一下归纳整理,今后用得上。”
她没打算走,他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还是出不了口,他捧着玻璃杯子静坐,手指在杯口来回地抚。
乔叶知道他有话说,不逼问,也不坐下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只是她稍有动作,手上白色的绷带就总在眼前晃,贺维庭看得不舒服,一开口又打了个弯儿,“我在楼下碰见叶朝晖,他来找你干什么?”
乔叶手头顿了顿,“没什么,他知道我刚辞了工作,大概怕我上叶家敲竹杠,所以提前来警告。”
“没说别的?比如重提几年前的事,或者提供一个新的工作,让你远远离开海城?”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得不说贺维庭非常了解他的对手,所以乔叶也不打算瞒他,“他让我从你身上入手,搜集贺氏集团行贿的证据提供给检方,我没答应。”
贺维庭一点也不意外,“是么,为什么不答应?这种事你不是熟门熟路,经验丰富了吗?”
乔叶笑笑,“我的经验不是从你那儿得来的吗?再用来对付你,未免太自不量力。”
贺维庭脸色很不好看,“那换个人呢,就没问题了?”
“换个人……”她依旧笑着,目光转向别处,“大概可以考虑,要真不做医生了就做商业间谍,也不至于失业饿死。”
其实没道理钓什么鱼都用同一种铒,她乔叶又不是香饽饽,谁又是非卿不可呢?不过是想利用她与贺维庭的一段旧情罢了,也只在他这里行得通。
她只是灰心,这样拿她当工具使,罔顾她的感受,一而再地想出这种主意利用她的,全都是血缘至亲。
五年前是她妈妈,五年后是她哥哥。
贺维庭却当了真,大概习惯使然,她说的话他总容易当真。他握了握拳头,忽然伸手猛地拽住她,隔着茶几硬是将她踉踉跄跄拉过来掼在沙发上,俯身压上去,“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男人都那么好骗?你以为就凭你,真的可以无往不利?”
他的手指有意抚过她脸上的疤痕,算是最恶劣的挑衅。
她看进他眼里,目光流转,“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除了你……大概不会再有人被我骗了吧?”
骗术这回事,在得手之前都是你情我愿的。除了他,她也骗不了第二个人。
横竖是他傻啊,贺维庭自嘲。不然怎么样,难道还指望看到她的懊悔?她的眼神一片澄明,他看得出来,就算时间能够倒转,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他松开她,整了整衣领坐起来,“你不是想还上那三百万么?我给你个机会——继续做我的家庭医生,7天24小时待命,随叫随到,直到我不再需要你为止。那笔钱就当预支的薪水,能做到么?”
乔叶颇感意外,“我能做到,可是你为什么……”
上回在维园她就恳求过留下来照顾他,他不肯,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将她推跌在地上,手上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也承认她是有些冲动的,看到他那么虚弱,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心焦又心疼,恨不得代他承受这一切。可对他来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又凭什么会相信她呢?
可现在……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
他漠然地觑她,“我不能再住医院,身边总得有个医生照看。与其给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再往我身边安插其他人的机会,不如直接让你来。”
贺氏集团的经营战略一向非常平稳,并不激进,跟各方的关系也都协调得很好,突然传出行贿的丑闻其实很容易就联想到是内部有人做了手脚,存心要看大厦倾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贺维庭万事提防谨慎也是情理之中的。
乔叶问:“你不怕我故技重施吗?”
“怕?”他笑得有一丝轻蔑,“就像你说的,你那点浅薄的经验都是我给的。现在我有了防备,你以为还能再瞒天过海一次?回头你去告诉叶朝晖,就说他的条件你接受了,让他好好等消息吧!”
姓叶的揭他伤疤,忙得不亦乐乎,就不能怪他扰乱视听,让人空忙一场。这样他也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在检方再次发难之前,揪出公司暗处的主使者。
乔叶抿紧唇,她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叶家人,这回想留在他身边纯粹是因为想要照顾他的私心,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必定是有他的用意,她也猜得出这回他与叶朝晖有场拉锯战,谁都想着要抢占先机。
他甚至看得出叶朝晖跟她提了条件:只要这回她肯与检方合作,当年泄露商业机密的事就永不追究。
多么讽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她轻垂眼睫,“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贺维庭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面,“十七点五十五分,口头承诺生效。合同我会让吴奕送上来给你签名,现在你可以先去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她有些不解。
他站起来,不耐地又打量了这屋子一圈,“收拾你随身要用的东西搬到嘉苑去,难道你打算一直住在这个地方?我说的随叫随到你不明白么?这地方连车都开不进来,如果我半夜两点要找人,你怎么过去?”
“我可以打车,用电话或者软件都很方便,也不是很远。”嘉苑一直是他住的别墅,距离这里十二公里左右,说近也不近了。嘉苑,家园,这名字多好的寓意,是当年那段感情发酵升温的地方,说是两个人的爱巢也不为过。
如今物是人非还要故地重游,她没有那样的勇气。
第21章故地重游
贺维庭冷嗤,“我都不知道海城的治安什么时候好到这样的地步了,年轻女性半夜拦车也不怕被劫财劫色?”
她不响,难得的一点窘迫他全都看在眼里,见她听到嘉苑两个字脸色都变了,他大概就明白她的顾虑是什么。
他竟有丝幸灾乐祸似的高兴,原来她也会觉得不自在?那她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他在那房子里是怎么过来的?
躲过,避过,整晚整晚的失眠,最后还是回到那房子里去,在两人同床共枕的地方抱着沾染了她发香的枕被才能睡得着。醒过来又恨,不知是恨她还是恨自己,这么扭曲,有时觉得他才是真的贱。
她用过的东西,后来才一点一点扔掉,处理掉,从割舍不断到再也不想看见,慢慢抽离自己,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了,却又经历这场重逢。
他深深呼吸,“放心,我不会让你住到主屋里去的,别太看得起自己了。嘉苑地方大得很,会有人给你安排,平时我们也不会有太多机会碰面,我只是不习惯等人,尤其是你。”
于是阔别多年之后,乔叶又回到嘉苑这个地方来,曾经以为一生一世都再不可能与他同一屋檐下生活,可原来有时一生一世也不过那么点时间,比不过一场梦的长短。
贺维庭身体不好,嘉苑依山傍水,远离市区,有利于他的休养,但其实这房子是他父母在的时候就买下的。他小时候随父母住过维园,那里是他父亲成长的地方,也是跟母亲结婚后恩爱相守的见证,后来为了他读书的便利才离开,带着他辗转加拿大、美国各地,回国之后才买下嘉苑的别墅,一家人最后齐齐整整的记忆就是在这里。
诺大的房子和花园,负责维护和照料他起居的人也不少,但乔叶已经一个都不认得了,包括引她进门,给她安排住处的管家吉叔。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沉稳有度,称呼叔似乎是把人家叫老了,但其实更多是为了体现尊敬。
“乔医生,您以后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跟我说,不要客气。”
他不卑不亢,像是贺维庭特别交代过的,这房子里所有人都统一称她乔医生,身份明确,而不是暧昧模糊的乔小姐。
她知道自她当年离开之后,他身边的人全都撤换了,如今的人大多不了解两人当初的纠葛。
也好,没有什么比一个全新的开始更难得。
嘉苑建在半山,独门独院像庄园似的别墅,如今在都会中几乎绝迹。她住的地方在院子后面,是独立于主屋的一个小屋舍,外观上来看很有点陌生,她在这里生活过一两年的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以前是不是就有这样一个小间伫立于此。
即使有,可能也是堆杂物之类的地方。
推门进去,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比她那个小小的一居室还要大一些。家具一应俱全,只是没什么功能上的划分,床、衣柜、双人沙发和桌椅都摆在一起,还有烧热水的壶和微波炉。
就是没有卫生间和洗澡的地方,这个改造起来可能有点麻烦,吃饭也要等厨房做出来跟大家一起吃,免不了还是要进别墅的主屋。
吉叔的太太也在这里工作,负责跟厨房有关的一切事情,包括做饭和煎药。贺正仪骨子里是喜欢中华传统的女性,对药膳和中药也非常信赖,贺维庭的身体这样不好,最好的中医和西医都看过,有时是需要一些中药做补充的,所以聘请来帮手的人不仅要厨艺过得去,还得懂得煎药。
还有做打扫的阿姨和维护花园的园丁,都是定时定点上门工作,不住在嘉苑;司机老刘跟着贺维庭进出,时常也看不到人,因此平时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吉叔夫妇俩。
跟吉叔的持重疏离相比,他太太是个大大咧咧的外向个性,比吉叔还大一岁,可一点都不显老,大家都叫她秋姐。最开始大家不知乔叶来历,只知道她是个医生,又漂亮又斯文看起来跟他们就不一样,于是都远着她,只有秋姐跟她热络,叫她一块儿吃饭,晚上让她到一楼他们用的浴室洗澡。
“乔医生你别太拘束,贺先生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对我们都很包容宽待。大家伙儿现在跟你还不熟,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你要觉得闷的慌可以到周围走走,这里风景很好的,治安也不错,早晚还有很多人沿着山道跑步锻炼。有什么需要,别不好意思开口,老吉是男人还隔着一层,跟我说不要紧的。”
乔叶心怀感激,“谢谢你,秋姐。以后还要常常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不都是为同一个东家打工,希望贺先生好吗?”
乔叶抬头看看贺维庭的房间,没有亮灯,于是问道:“维……贺先生平时都很晚才回来吗?”
秋姐叹气,“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但能出去总比待在家里强。他那么多事情要忙,千头万绪的,要待在家里不出去就证明是身体不允许了,一病最少十天半个月,多难受啊!”
见乔叶面色凝重,她又安慰道:“没事没事,今后不是有乔医生你在了吗?不用跑医院也能有医生照料着,情况应该会好很多的。”
秋姐说的有道理,可他最近这样早春晚归,对身体也是有损害的。他是刚好公务繁忙,还是有心避开跟她碰面的机会?
海城的冬季不是天寒地冻,但入了冬气温还是下降不少,时不时还有冬雨。从养生的角度来说,冬季是去寒就温、护养精气的时节,乔叶惦念贺维庭的身体,在厨房里跟着秋姐学做药膳,想做好了给他进补。
自从她搬进嘉苑来,他没有回来吃过一顿饭,与其这样有意避忌,有家归不得,不如让她搬出去住还好一些。
药膳炖得很香,她舀起汤来尝了尝,身后突然响起严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她回过头,竟然是贺正仪。
毕竟姑侄俩是一家人,乔叶不是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她,只是没料到这么快,而且就她一个人,贺维庭并不在身边。
她放下汤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显得局促,“贺女士你好,我……在学做药膳,冬季进补对维庭的身体有好处的。”
贺正仪哼了一声,“我就是问你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叫得这么亲热,你算他什么人?”
“他聘我作家庭医生。最近他很忙,又不愿意去医院,有医生就近照顾总是好一些。”
贺正仪面色冷肃地打量她,上回中秋家宴算是不欢而散,她都没有机会跟乔叶好好谈上一谈。刚听说她搬进了嘉苑,她几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维庭二十年来与她相依为命,她养大的孩子她最了解。当初闹得天崩地裂,如今就不可能再回头,没理由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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