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数量已经翻了两倍,船舱里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块和还没有产生自主意识的幼儿,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地狱——”我姥爷轻声道,“我们亲手制造出来的地狱,这时我们终于知道,哪怕截断了最低的能量供给,也解决不了问题。谁都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颗星球上待多久,才能回到母星去,这是一场我们无法想象的持久战。我们的寿命很漫长,要保住这个种族最后的一丝血脉,将他们留在地球,光靠十几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我们需要制造更多的生命体。”
“每个星球都有自己的进化方式,我们到来的时候,地球上还没有出现智慧生物。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干涉地球的进化历程,以自身为模板,在地球上收集了各种原始基因,制造出了全新的生命体,就是后来的地球人。”
52、第52章
现今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种出自同一群造物者之手;无论是拥有特殊能力;可以随意变身的亚特兰蒂斯人;还是普通的、没有第二形态的人类;二者有着同样的先祖,共用同一套原始基因。最初的生命起源于海洋;这群外来者改造了后来被他们称作亚特兰蒂斯的陆地,让它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移动堡垒;在海洋深处不断地移动;寻找更古老、更完美的生物;试图创造出更适宜在地球上进化的生命体。
这些一开始被制造出来照顾虫族幼年体的生物,渐渐分化成两个类型;一是拥有符合造物者预期能力的人种,二是种族特征微弱到几乎没有的群体。前者被留在亚特兰蒂斯,后者则被送上了剩下的几块大陆,渐渐生息繁衍成现在的人类社会。
“我们全都认为,后者的实验是失败的,像这种完全没有基因特征的生命体十分脆弱,被送到其他大陆上之后大概很快就会消亡,所有人都没有再去关注他们。亚特兰蒂斯就像一个巨型的实验室,优秀的实验品被留下,继续优化,失败的实验品被抛弃,送上陆地。”随着真相慢慢展开,从我姥爷嘴里说出来的事实也越来越令人震惊,“虫族的繁衍进化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他们完全抛弃了曾经的种族特征,分化出来的种类越来越多,当可以操控时空的虫族出现的时候,亚特兰蒂斯爆发了一场动乱。”
繁衍到第四代的时候,这些在地球上孵化出来的虫族中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分层,跟还在母星上的平等不同,几乎退到这个种族最开始出现在那颗星球时那样,等级森严,两个从第一代的蛹中出来的个体占了最高统治地位。两个初代皇族毫无征兆地发动了一场进攻,原本只是负责照顾幼年体,一直和虫族相处得不错的亚特兰蒂斯人死伤过半,通道入口也差点被强行打开。
“因为这次动乱,大陆上的种族对虫族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心情,双方的仇恨就是这么结下的。我们原本以为只要能重建一个相似的文明,让幸存的虫族慢慢适应地球,他们就不会再躁动着想要回到我们的星球去,然而直到他们变回原身,对身边朝夕相处的人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时,我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你根本想象不到,小风,这个种族的基因有多么疯狂。他们为了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突破我们的封锁,回到故土去,他们放弃了情感和记忆,剩下的只有基因里带来的一个信息。这种执念取代了他们所有的感情,他们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爱情和亲情,只要能够回到母星,再多的伤亡都在所不惜。”
“我们制造出来的生命体十分愤怒,叫嚣着要让背叛者付出代价。而被称作背叛者的人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想通过大陆背后的通道,回到那个不断召唤他们的地方去。我们是亚特兰蒂斯的创造者,但亚特兰蒂斯被创造出来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能够保留住虫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老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态,“在那之后,我们只好把虫族从大陆上驱逐,然后彻底封闭了亚特兰蒂斯,将整块大陆移入次空间中。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活下来的亚特兰蒂斯人都恨上了虫族,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这些生命体的缺陷也在几代后显露出来,他们无法依靠自身的能力突破我们最初设定的等级,继续进化,甚至有些比较弱的种族里还出现了大规模退化,渐渐变成和陆地上被放逐出去的失败品无异的普通人。”
历史和真相在这一刻连接上,我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老人,低声道:“后来,你们制造出了evolve…key,扭转这种大规模的退化,再突破他们的进化限制。”
我姥爷对上我的目光,眼底竟有些寂寥:“是的,我们制造出了evolve…key,完美的基因修改器。亚特兰蒂斯的生命体就算有再多缺陷,也是从我们手里被制造出来的,哪怕是对上能够在恶劣环境下选择最佳进化方向的虫族,我们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就这样战败。我是这样想的,莎琳娜也是这样想的,我的所有同伴都觉得既然创造了他们,就不能任由他们残缺地死去,所以,有什么能比真正的完全体更适合成为基因修改器的呢?亚特兰蒂斯的历史上总共出过十三位evolve…key,大陆上的每一次跃迁性进化,都意味着一个同伴的陨落。莎琳娜是最后一个离开我的,她……留下了你妈妈。”
“我是最后一个守门人。”他说,“因为只有我才看得到我们能够回归故土的那一天,我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当历史渐渐被仇恨和时间所掩盖,我只能沉默。亚特兰蒂斯是一扇门,通过这里,虫族可以回到他们出生的地方去,而我们在这扇门上装了一把锁。”
“以我们的生命为钥匙,到了那一天,可以重新打开这扇门。”
“他们已经死了,姥爷我是最后一个。”
“你是key,只是半把。”
“小风,其实你注定只能活到十六岁,出车祸的那一天,你就应该已经死了。我舍不得看着你死,所以才早早改变了未来,将本来落在我身上的责任分了一半到你身上。”
“你是最后一个key,在这之后,不会再有了。地球上的智慧生命进化历程本来就不应该是这样子,在我们打乱了它以后,其实它早就以自己的方式回到了正轨上,居住在大陆上的人类,才是这颗星球的智慧生命本来的进化形态,脆弱,也强大,不受我们的干扰。”
“这扇门开启的时间到了,我在很早以前就看到了这一天,所以布下了这个局。”
“你是个好孩子,阿修也是个好孩子,我本来以为让你们在一起,会让你们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活得快乐一些,留下些好的记忆,可是姥爷好像又做错了。”
“你们看上去,很悲伤。”
说完轻轻地挥了挥手,四周的景象顿时变了,我顺着他的示意朝左侧看去,只见修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注视着这里,不知看了多久。
53、第53章
修站在那里,看起来跟上次见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我一面震惊他居然就站在离我们那么近的地方而烬完全没发现;一面忍不住在想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最后结论是——
“你恢复记忆了?”
没指望会有反应的修居然点头了;用仍旧是低沉平静的声音回答我:“是。”
看来他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比我高多了;我到现在说话都还有点被哽住的感觉。
这时烬察觉到父亲的气息,睁开了眼睛;一看到修马上欢快地发出几声鸣叫;挣脱我的怀抱跳到了地上。银白色的小狮鹫飞快地跑了几步;翅膀一张;扑棱扑棱就飞到了他面前;修伸手接住了儿子;抱在怀里;指尖温柔地抚过它的背脊。
我还是第一次见烬露这一手;平时这小混蛋都是蹲在地上向我卖萌要抱抱,顶多就是勾着我的裤子爬到小腿的高度,就不肯再爬了,等着我弯腰去抱。
不过现在不是为了儿子的飞扑吃醋的时候,等了这么久的事突然发生,我不是一点半点的震惊,嘴里说出来的话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你才能把我想起来。”
说着掉转目光去看一旁的姥爷,他接收到我的疑惑,解释道:“这应该是因为阿修只有一半虫族血统的缘故,纯种的虫族只有在突破了亚特兰蒂斯的封锁,回到故土之后,基因中有关情感和记忆的片段才会复苏。”说完,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们为了这一天,牺牲得太多了。”
敢情他能在这时候顺利地把我想起来,我已经可以去买彩票了。
修抱着烬在那里听我们对话,等到姥爷说完,便上前一步把又睡着了的烬交给了他:“麻烦了,老师。”
我莫名其妙,想上去把儿子从坐在轮椅上的姥爷手中抱回来,结果被来到身边的修按住了肩膀。自从有了栖的例子后,我其实并不愿意让烬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但是修禁止了我的动作,让我只能看着姥爷将烬放在腿上,然后控制着轮椅从纯白的空间里离开。
这下就算按住我肩膀的人是他,我也忍不住想发火了,转过脸来看着他:“你们还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仍然是冰冷的银灰色,此时却像是抑制不住,有激烈的情感在其中冲撞,然后崩溃。我被这眼神狠狠地撞了一下,无论是在他的另一半血统觉醒之前还是之后,我都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明显的情绪。
修松开了按在我肩上的手,冰冷的手指移到我脸上,停留了很久才开口道:“你要死了。”他的眼睛深沉地、悲哀地注视着我,一瞬不瞬,“你说得没错,只有等到你快要死去的那一天,我才能想起你。”
我愣了一下,是的,我很快就要死了。那十四个人用生命在大陆背后留下的锁,只有让虫族集齐了所有钥匙才能解开,前面十三个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坐在轮椅上的守门人,和我这里的半把钥匙。
眼前这个人是来杀我的,只不过他刚刚恢复了记忆,想起来我们的事情。
我定了定神,按住他停留在我脸上的手,想着该怎么说出心里的想法:“其实,我知道我快死了,从这里醒来去找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
虽然那个意识集合体一开始就说了谎,祂为所有亚特兰蒂斯的臣民编织了一个正义的、瑰丽的谎言,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战斗是有意义的,自己的死亡是在扞卫亚特兰蒂斯的宁静与安全,但不管怎么样,祂的确告诉我,只要我愿意放弃生命,这一切就会结束。
我说,“我一早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中透出深沉的悲哀,它们在他的眼中凝聚,渐渐汇成了漆黑的血泪,无声无息地冲破了眼眶,在脸上留下一道黑色的血迹。那痕迹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格外悲伤,格外地触目惊心。
我忍不住倾身吻上去,双唇刚触碰到那泪迹,修停在我脸侧的手便发狠地握住了我的后颈,一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扯向他。那冰冷的唇迎上来,带着一丝狂乱,急切而混乱的唇舌试探中透着一股绝望。我闭上眼睛想,我终究是等到他了,可是我要死了,眼泪从眼角慢慢地渗出来,渐渐失控。
——你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来呢?
54、第54章
“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想到包围在亚特兰蒂斯外围的虫族军队;我忽然有点担心这个拥着自己的人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我永远留在这样的幻梦里;连忙抓着他的手,放在身前;“这里;栖在这里……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出生了;他是我最后的愿望。
修退开了一些,安静地看着我,我恳求道;“你的种族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上几十天,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然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觉得他让姥爷把烬带走;是因为不想在儿子面前杀死我,我很怕他会这样做。姥爷毕生的心愿就是能看着虫族离开地球,回到他们的故土去,没理由不答应这个要求,栖能不能出生,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在这个老人手中,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我尽量平静地说,“把烬带回来吧,我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多陪一陪他。”
修没有答应,只是看着我,开口道:“烬很快就要变回去了,即使留在这里也认不出你来。他是你生出来的,基因被很好地修正过,比起我,他更接近一个纯粹的虫族。”
我语塞了,也就是说,姥爷会把他送回虫族去吗?
我下意识地辩解道:“他还这么小……”
修却冷淡地打断了我的话:“他已经长大了,每一个虫族都是这样长大的。”
我心底慢慢地生出无奈又不甘的情绪,只能低声道:“他是狮鹫,是我儿子,并不是什么虫族。”
“他是狮鹫,是你的孩子,但也是虫族。”修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