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不知何故,但见主帅杀气冲天。朱华化作一条赤红如火的巨大蛟龙,飞入云层,霎时间气象陡变。
唐军攻入了烛龙安置行辕的岛屿,战鼓如雷,杀声四起。
朱华手握丈八蛇矛,已不知刺中了多少具身体,矛杆都沾满了血,他白皙的手指也一片猩红。
他发泄般嘶吼着:杀!杀!杀!
遇到烛龙之时,他也没有辨认出来。他所想的只有杀进去,找到那个人。
朱华的矛法已是登峰造极,当初邙山一战,即使敖顺都败在他的的手下。
朱华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大高个有点难缠,然而厮斗数十回合,还是将这人刺于矛下。烛龙与通天教主交手已受了伤,否则也未必会败给朱华。他显出原形,是一条龙,朱华微微一愣。
然而他并不多想,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云峰下的大殿杀去。
水牢之中,亦能听到外面的厮杀声。
通天教主闭上了眼。
他知道攻岛的人是谁,也只能是那个人。
水牢门外响起了兵刃相搏的声音,有人倒了下去。牢门发出兵器击打的巨响,震耳欲聋。
通天教主用尽最后的法力,收起了水牢的结界。
门被破开,那人一身朱袍,长发飞扬。手握染血的长矛,目光沉毅决绝。
小铁窗投下的苍白天光中,通天教主已体无完肤,右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曲着,倒坐在满池血水中。
朱华从未预料自己有一天会看到他的师尊这般模样。
太习惯他的所向披靡,从容不迫。而今却是谁把他一步步逼到了这般田地?是谁逼得他不得不拿这副虚弱不堪的身体做筹码?是谁逼得他像落魄的狗一样蜷在墙角?是谁逼得他忍气吞声低头受辱?是谁逼得他吐血还要往肚子里咽,心如刀割还要佯装微笑!
是他朱华,是他朱华!
竟是在这昏暗的水牢中,五百年来朱华才第一次看清了通天教主,也看清了他自己。
整整五百年,除了责难和侮辱,他为他的师尊做过什么?
——竟是我把你一步步逼上绝路的么?朱华的眼眶酸涩,心如刀绞。
他蹚着水踉跄走过去,蹲在通天教主身前。
通天教主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说:“朱华,我没事。”
朱华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干裂的嘴唇在蠕动。
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五百年来这句话你常常挂在嘴边,我每次都理所应当地相信。可是现在你连话都说不出了,却还要告诉我你没事……
——总以为你心思多爱算计,其实你根本是天下第一傻子……
朱华突然簌簌落下两行热泪。
他站起身,挥下丈八蛇矛,劈砍着通天教主手脚上的铁链。
一声一声的铿锵。
外面杀声漫天,哀嚎遍野。这里却静得只能听到砍铁链的声音。
收了蛇矛,朱华倾身抱住了浑身冰冷的通天教主。
在纷飞战火中,脚步沉重地走出去。
天空又飘起了雪,朱华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拎着酒坛子喝酒。
穷奇卧在他脚旁,道:“我感受不到狰的灵气,他不在方圆五百里之内。”
“教主说,当初怀疑容瑾是使共工复活的巨鳌,他那时能在行辕中隐约察觉到巨鳌的气息。所以他在离岛前布了一个困元阵。困元阵并不是个实用的阵法,因为一年中只有一日可启动,但一旦启动,连大罗金仙都得乖乖显出本相,无法逃脱。教主请白狐主变成敖灵模样,混入烛龙的岛上,将敖英救出。他自己则牵制住烛龙。临去岛前教主令狰将容瑾诱入阵中,本只是为了逼他显出原形将其困住,因为事情还没弄清,所以教主并未要杀他。”
“可邙山君你却说,容瑾是死在诛妖阵中。而且,”穷奇深深蹙起眉,“容瑾死后,显出的是一只普通的龟,而非那巨鳌。”
“难道教主想错了……巨鳌另有其人?”
“另外,白狐主又是被何人打成重伤的?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狰又身在何处……”
“穷奇,”朱华忍不住打断他,“别啰嗦了。”
他仰脖灌下一口老酒。纷纷扬扬的洁白雪花飘落在他的黑发和红衣上。
穷奇本也不是饶舌的人,只是怕朱华误会通天教主,才这般急着解释。它闻言便趴下了头,枕在朱华脚边的台阶上。
“白小三不是通天教主所杀,这事我清楚。”少顷,他慢慢道。
“至于容瑾的死,也很蹊跷。通天教主若想杀他,何必动用阵法?又何必把阵法布在岛上,像生怕我们看不到似的。这更像一种警示。”
“正是如此!”穷奇又抬起了头,“他本就是为了用困元阵比容瑾显出巨鳌元形,目的也是为了让你们看清他。”
“可容瑾并不是巨鳌,而通天教主又说他在大营中感觉到巨鳌的气息。”朱华道。
穷奇想不明白,只好闷声不吭。
朱华道:“那凶手本不该杀白小三,这是他的失败。”
穷奇忙问:“什么意思?”
朱华道:“那咒印打的不透,所以我才能救活白小三。可那力道显然对方也是想要白小三的命的。何况,若要他死,将他扔进诛妖阵中不是更轻松,如此白小三必死无疑。”
穷奇问:“那凶手为何不这么做?”
朱华道:“我师兄他们一见到阵法启动就赶了过来,恐怕是那人连再补上一掌或者把白小三丢进诛妖阵的时间都没有了。”
穷奇道:“那他……”
朱华道:“我们赶到时,他不是躲在哪里,就是……混在我们当中。”
穷奇立起身,问:“第一个发现阵法的是谁?”
朱华沉吟道:“是容瑾的那个叫铜儿的侍童,他说,是狰将容瑾抓入阵法。他一路追来,就看到容瑾和白狐主的尸体。”
穷奇问:“他如今在何处!”
朱华道:“他说自己受了惊吓,不愿再留在军中,我师兄那时也没想到区区一个侍童有什么问题,就放他走了。”
穷奇道:“这侍童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能是巨鳌不成?教主现在实在太虚弱,时昏时醒的,不然还可以问问他。”
“邙山君,你可还怀疑教主么?”穷奇看着朱华神色问。
“当初只是为了向师兄借兵才那么说,”朱华又喝了一口酒,默默看着灰白的天空,“他不是那种人,我从未怀疑过。”
穷奇闻言一愣,心道自己倒低估了他。早知他是这么想的,开战前它就不必特地把日月珠的事抖出来,拿感情债压他了。
天已破晓,通天教主摊开四肢,望着头顶的朱色屋梁。整个身体已痛得麻木,却动弹不得。
殿外,朱华依旧坐在阶上,看着冬日清冷的晨光。
他的脸上仍有凝固的血迹,乌黑的长发散乱一地。他默默数着屋内人浅促的呼吸,许久,才起身走了进去。
通天教主抬起疲倦的双眼注视着朱华。朱华在床边站住,却从怀中掏出一枚莹白圆润的宝珠。
通天教主的眼神中流出不解的神色。
朱华面无表情,把日月珠放在通天教主胸口。随着通天教主胸廓的轻微起伏,日月珠细微的上下移动。
朱华露出手臂,悬在日月珠上方,抽出匕首狠狠划开一刀。
殷红的血液瞬间淋落在日月珠上,同时也染红了通天教主的前胸。通天教主的眼神骤然一变,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血色全无。
他用力地滑动着喉头,却因剧痛而无法出声。
血不断滚落,日月珠发出明亮的光芒,血流的速度霎时间快了,被不断的吸入日月珠中。血流进了通天教主的颈窝,他紧盯着朱华,眼中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甚至有一丝哀求。
“这样,再使用日月珠时,消耗的就是我本人的力量了。”朱华平静地说。他放下手臂,收起日月珠坐在床边。因失血而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通天教主染血的脖颈。
“你就算为我做的再多,我都不会因此而爱你。我欠你的,我可以用命来偿还,但是我不会用感情来还。”
“你明白么?”朱华双手撑在他的头两侧,俯身凝视着急促喘息的通天教主。
他似乎急切地想要解释,一缕猩红从他的嘴角淌下。喉咙里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就觉得痛。
朱华突然俯下身,贴上他的嘴巴。
通天教主的大脑先是一空,随即从尾骨猛地窜上一股电流。
他如果还能动,此刻一定在颤抖不止。
撬开他的嘴巴,朱华的舌并不炙热,深深地探入,确认着教主口中的每一道伤口。
与自已一样温暖柔软的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彼此相贴摩擦,通天教主脑中紧绷的弦瞬间烧断。
紧锁的喉咙失去了力道,发出细细的呜鸣。
通天教主身体无力动弹,然而下身的炙热已经昂起。两人腰贴得那么近,朱华自然感觉得到。
他撑坐起身,望着通天教主。
无法动,无法遮掩,这样明显的欲望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朱华眼前。
通天教主羞愧难当。
朱华很奇怪,此时亲眼见到他对自己的欲念,却竟没有预料中的恶心。
三日前当他冲入水牢,苍白的天光下,这人浑身是血,面容如大理石死寂无声。他当时真的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可他明明眼中已失了神,却还冲他微笑。
却还冲他说“我没事”。
那时候,朱华心头涌上了万千滋味,任何声音都闷在喉头,他只有一下一下用力地劈砍着锁住这人的铁链。
通天教主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只要他能活着,就算十天九地化为灰烬,他朱华永堕无间地狱也心甘情愿!
无论如何否认,朱华都清楚地意识到,那一刻自己对这人极致的感情。
他向来是个遵从本心的人,绝不会出于感恩或是怜悯而去回报感情,因为爱就是爱,与其他无关。
朱华的右手握上通天教主股间的隆起,看着他张开了嘴,虽发不出声音,眼中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朱华用手指细细攀描着那隆起的形状,在他的手下,这炙热已愈发坚硬。
通天教主喘息着,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喑哑无力。
他想说的是:住手!不要让我释放在你手里!我真的承受不起……你的轻蔑……
朱华观察到他痛苦的表情,很想将自己心中的怜惜之情告诉他,然而却又不知如何开这个口。此时,有些话虽已搁在他心里,却还是难以启齿。
于是朱华将脸贴过去,下唇轻轻抵住那尖端。即使用嘴唇触碰这种地方,朱华竟也没感到一丝抗拒的心情。圣人那极力隐忍的表情,有一种极具诱惑的禁欲之色,显得既罪恶又神圣。
通天教主忍受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抿起唇。就算是当初厌恶他时,只要看到他这个表情,朱华都会不受控制地感到揪心。
此刻望着通天教主抿起的双唇,朱华的眼眸绿得如同能将人吸进去,饱含着温柔与珍惜之色。
他轻柔地低吟道:“师尊……”
这一声师尊,终于让隐忍的通天教主全线崩溃,温热的液体飞溅,隔着衣料,濡湿了朱华的下唇。
他别过脸,眼角滑下一滴泪。朱华伸出手指轻轻为他拭去。
不要哭,师尊,以后我都会好好对你。
☆、第二十三回 朱华不句岛救父
天已亮了许多,屋内的蜡烛燃到了尽头,徒留一片红泪斑驳。
朱华拭去通天教主眼角的泪水,却不料反惹得他发出一声低微的抽泣。
“师尊,你怎么了?”朱华从未见过这人如此脆弱,不由忧心起来。
见通天教主垂着眼,朱华便把手心塞到他手指下。通天教主伸出食指在上面写了一个“耻”字。
朱华不禁诧然,“为何?”
“你现在更看不起我了。”通天教主慢慢地划动手指写着。
朱华摇头。
“不必安慰我。”他继续缓缓写道,“我心里明白。”
“你明白什么?”朱华有些急了,这道人又要开始钻牛角尖了不成?他深深叹了口气,“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你明白什么?”
“你把自己的力量提供给日月珠任我消耗,你以为我知道后会感激你?我只是恨你!你会担心我,难道就不懂将心比心?知道你这么不顾惜自己,你以为我就不会担心你么?”
通天教主听了朱华的话,转回了头,一贯深邃的眼中露出一目了然的惊讶。
朱华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与通天教主这样近过,他们的心是相同的,他再也不必苦于猜不出通天教主深藏的心事与情感。
“我一直以为自己讨厌你,可看见你受重伤时,我只是后怕,一点都不觉得痛快。
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么怕你死。其实过去在一起住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如果当初你不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