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
“如果我不是杀手,我想做个音乐老师。”冷月刷完了牙,神清气爽。
“看来你还是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
冷月点点头:“我喜欢小孩子。以前义父打我的时候,我总是想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义父,我一定不这样对待我的孩子们……”
“可惜你不能生小孩,”边城笑得很好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不然我们就生个十个八个的,来满足你的母性。”
“去你的!”冷月伸手打他,他及时跳开了,站在冷月够不着的地方,冲他喜笑颜开。
“下来吃饭吧,”边城说,“我煮了小米粥。”
“又是小米粥啊……”冷月很不知足地说,“你就不会做点别的吗,城哥?你看我这脸,都吃得跟小米一个颜色了。”
“反正我只会煮小米,你要想吃别的,你就自己做。”边城走进屋子里,冷月也从床上下来了。
边城盛出一碗粥,递给冷月,冷月小跑着端到餐桌上,烫得捏住耳朵。边城端着碗走过来的时候,冷月已经摆好了筷子。
小米粥,大馒头,煮鸡蛋,橄榄菜,腌茄子。两人相对而坐,细嚼慢咽,平安喜乐。
“我的伤也好了,”边城喝了一口粥,“吃完早饭,我也出去找份工作。”
冷月瞪大眼睛:“你能做什么啊?”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吗?”边城莞尔一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冷月说,“你太像仙人了,城哥。什么工作都不适合你。”
“我可不那么认为。”边城耸了下肩膀。
“我在酒吧唱歌赚得虽然不多,但是养你足够了,”冷月一脸正色地说,“你又何必出去抛头露面,看人脸色?”
“你这话说得十分欠揍!”边城冷静下了评语。
冷月忍不住笑了又笑。
两人正说着,隔壁邻居家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拿刀片划玻璃似的,让人忍无可忍。
冷月和边城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冷月说:“这拉得什么啊?金蛇狂舞吧?”
边城面无表情地说:“能把二胡拉得像电锯一样,真本事。”
“这二胡也不知道几年没调音了,”冷月凝神听了一会儿,“简直是谬之千里。”
“下次见到房东,让他减房租。”边城轻描淡写地说,“严重的噪声污染会影响健康。”
冷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拿起筷子。
“喂——你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怒气,从外面传来。
边城和冷月一齐起身,走到门口。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提着一把二胡骑在墙头上,一张可爱的圆脸蛋儿涨得通红:“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也不知道小点声儿!”
“呵,这都能听见?”冷月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双臂环胸倚在门边,斜觑着那女孩:“你好,小姑娘。”
“呸,你叫谁小姑娘啊?”女孩骄傲地歪着脸,“我是大姑娘好不好?”
“好吧,大姑娘。”冷月笑着问,“有何赐教啊,大姑娘?”
“谁是大姑娘,我有名字的。”女孩抱着二胡,“我叫小谐,你叫什么?”
“我叫冷月。”
“名字像女孩嘛……”小谐看着边城,“你呢?”
“边城。”边城走到院子里,“把二胡给我,我帮你调下音。”
“你会吗?”小谐满脸不信任的神情,但还是把二胡递给了边城。边城抬起脚踩在墙基上,把二胡放在大腿上,仔细调试。调试完了以后,他拉了个“1”,回头问冷月:“怎么样?”
冷月点头:“很好。”
边城把二胡递给墙头上的女孩儿:“以后音不准了就来找我吧。”
“你真好啊,哥哥。”小谐高兴地说。
“我只是想多活几年。”边城浅笑说。小谐偏着脑袋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等缓过味儿之后,她恨不得脱了鞋子追着边城拍。
“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小谐下了结论。
“你是好人一大早就骑在墙头上谋杀我们的耳朵?”冷月反问。
“你懂什么?这是艺术!”小谐举了举手中的二胡。
“还艺术呢?”冷月走下台阶,从她手中夺过二胡,“让哥哥告诉你什么叫艺术!”
说着,他像边城一样把脚踩在墙基上,抖开手臂,拉了一段《月夜》。这下,小谐全家都趴在了墙头上。
“小伙子,你拉得真好啊!”小谐的妈妈乐呵呵地说,“我请你给我的女儿做音乐老师好不好?”
“要说音乐老师,他比我内行,”冷月拉过边城的胳膊,低声说,“城哥,你的工作来了。”
边城转念一想,觉得不错,便笑道:“每天一小时,五十块钱,怎么样?”
“哎哟,你这小伙子不厚道啊,”小谐的爸爸说,“比我们原来那个音乐老师还贵。”
“他比我原来那个老师拉得好。”小谐如实说,她妈妈连忙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掐得孩子哎呀一声。
“一分钱一分货,”冷月说,“以我这兄弟的水平来说,算是给你们打了一折了。”
小谐爸爸妈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半天后,斩钉截铁地说:“四十块钱!”
“我还不如去搬砖……”边城自嘲。
“这里学乐器的可不只我们女儿一个哦,”小谐妈妈说,“还有好几个女孩子呢。他们的音乐老师上个月辞职了,没人教了。你要是四十块前肯教的话,我就帮你多招些人来,你也可以多赚一点。”小谐的妈妈又压低声音说,“你要是还觉得亏,你就只收我们四十块钱好了,其他人你该收五十收五十,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收我们的也是五十,好不好?”
冷月和边城相视一笑:“成交。”
45
45、冲出噩梦 。。。
他们在森林里走了整整两个月之后,树木越来越稀疏,光线也越来越明亮,好像接近了某种边缘。可是又接连走了一个星期,依然是这种状况,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曙光,两人谁也不说什么,但心里都失望到了极点。倪洁安就在这时候开始发烧了。他已经骨瘦如柴,原本就小巧的脸,更加尖秀了,看起来就像漫画书里大眼睛尖下巴的漂亮男孩。展牧原用一只手就能把他的脸覆盖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两人都是衣不蔽体,蓬头垢面,野人一般。他们每天只靠草根和野菜维生。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野菜越来越少,就只剩下草根了。
倪洁安的肠胃很娇贵,吃了草根就要闹肚子。一番折腾之后,腹中更加空空,还不如不吃。展牧原想尽办法给他弄点野味儿,有时候是一只田鼠,有时候是几个鸟蛋。有一次在一棵荆棘树上摘了一捧酸枣干。展牧原把枣干藏在口袋里,倪洁安走不动了的时候,他就掏一颗给他。他像哄孩子似地连哄带骗地拖着倪洁安在不见天日的深山丛林走了两个多月。他们喝的水主要来源于凝结在植物叶子上的晨露。每天早晨这么一阵儿,他们要尽量地舔着叶片上的露水,太阳出来之后,那些水珠便消失了。后来,露珠变成了秋霜。倪洁安吃不了霜,一吃就肚子疼。展牧原就收集些白霜在嘴里含化了,捂热了,嘴对嘴地喂给他。
白天一直处在运动之中,还不觉得什么。只是夜晚太难熬了。林子稀疏了,挡风的地方也少了。恰恰火机里的燃料也用完了,连堆火也生不了。倪洁安能撑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发烧也算难得了。展牧原解开自己的衣襟,把倪洁安贴肉抱在胸前,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烧得越来越厉害,一张小脸通红,精神也开始恍惚。
这天晚上,他们停在一棵树下。展牧原拖着沉甸甸的双腿,在四周收集着枯草。倪洁安倚在树干上,昏昏悠悠地看着他的背影。展牧原把枯草抱过来,一层一层盖在倪洁安身上:“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吃的。”
展牧原刚转过身,倪洁安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伸出了双臂,气息微弱地说:“展牧原……抱抱……”
展牧原看他的神色有些异常,便坐下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抱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听话,我去找吃的。”
“再抱一会儿。”倪洁安从他怀里探出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庞,“展牧原……你长胡子了……”
展牧原笑一下,把他冰冷的手拿下来塞进胳膊底下:“这么长时间没刮,当然会长了。”
“我就没长。”倪洁安又伸长了脖子,用脸去蹭他腮边的胡子茬儿。
“你还算男人啊?”展牧原紧了紧胳膊,从心底涌上一抹蜜般的怜爱。
“你把我当女人吗?”倪洁安问。
“没有。”
“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给你。”倪洁安说,“你很有男人味儿,长得也很帅,嫁给你这样的男人,也算幸福吧。”
展牧原笑而不语。
倪洁安又问:“我要是嫁给你,你要不要我?”
“要啊,怎么不要?”展牧原随口敷衍着他,抬手摘去他头发上的一片枯叶。
倪洁安心满意足了,脸往他胸膛上窝了窝,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异常虚弱又异常清晰地说:“你听清楚了,展牧原。接下来我说的话,是我的遗言。你要是活着出去了,把它带给我爸爸……”
“倪洁安!”展牧原心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我才刚刚过完二十三岁的生日,就要死了,非常遗憾……我这一生活得肆无忌惮,乐也乐够了,苦也苦够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我曾深爱过冷月,但我很后悔。他从没爱过我,却主宰了我的一切。他对我笑一下,我就高兴几天;他对我恼一下,我就伤心几天。我的情绪完全在他手里,他施舍一点温情,我才能得到快乐……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见他了,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太辛苦了……但他终究对我够意思……也真真值得我去爱……所以,我要把我应继承的财产全部转赠给他,希望他能幸福地过完一生……还有就是……我很想他,一直很想他……”
“别再说了,倪洁安!不要浪费体力,我不会让你死的!”展牧原哽痛地说。
倪洁安摇摇头,继续说:“至于我的遗体,我把他送给……送给我至死不渝的好兄弟展牧原……他把这一路上能吃的肉都给我吃了……是我没出息,辜负了他,走不到头儿……我就把我这身肉送给他,报答他对我的情意……”他摩挲着抓住展牧原的手,“人肉是可以吃的……其实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我死了以后,你就吃我的肉,养足了力气……走出去吧……我也算经历过了,展牧原……展哥哥……我……”他努力地昂起苍白的脸庞,在展牧原嘴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便重重地垂下头颅,失去了知觉。
“倪洁安——”展牧原干涸的眼眶滚出了两粒豆大的泪珠,他哽咽着摇晃他,呼唤他,抚摸他,“倪洁安!——倪洁安啊——我不让你死!我他妈就不让你死!——”他放下倪洁安,疯狂了似地用手指扒拉着冰硬的泥土,挖出草根来,放在嘴里嚼碎了,嘴对嘴地渡给倪洁安。可是倪洁安已经无法吞咽,那团烂乎乎的草根挡在他牙齿间一动不动。
展牧原捋着他的胸口:“吞啊,快吞啊——”
倪洁安还是一动不动,发烧,饥饿和寒冷,已经让他进入了休克状态。
展牧原忽然想起什么,抬起手腕,放在齿间,用力咬下去,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出来。他扶起倪洁安,用手指钳开他的嘴巴,把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滴到他口腔里。滴到不流了以后,他又在伤口旁边咬开一处,继续往他嘴里滴着。他知道血液里含有大量的营养物质,有无机盐、水、脂肪和蛋白质。
倪洁安有了血液的营养和滋润,悠悠地缓过一口气,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展牧原心里立刻亮堂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血是有限的,倪洁安的支撑力也是有限的。他撕下衬衣上的一段布条缠住手腕上的伤口,把倪洁安拉到自己背上,背着他摸黑向前走去。垂死挣扎地走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发现眼前是荒草漫漫的山坡,而丛林已经远远甩在身后了。
他双腿一软,扑倒在山坡上,倪洁安滚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