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顾司卓挑衅地笑着,“怎么,没有胆量面对伤痛吗?”
记忆中的弥蒙忽隐忽现,“玄束”两个字盘旋在她脑海再无法泯灭,晓唯有种感觉,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悲伤欣悦都与这两个字有关。遗忘,或许能避开伤痛,但亦会让自己失去那些与“玄束”有关的幸福、以及快乐…
深深呼出一口气,晓唯闭上眼睛捧起花束,放任自己全身心的沉浸在迷迭香的芬芳之中。
这边厢,子泉得了灵王的消息立刻脚下不停赶往天魔房间。
密室之门紧闭,子泉眼眸凝成殷红,手中暗红色魔光呼啸着便要击向石门。
“冷静点!”灵王追了上来,伸臂拦下子泉,“晓唯也在里面,你不怕误伤了她吗?”语毕,他开启机关,石门应声而开。
密室中,晓唯昏迷在地板上,身边散了一地蓝紫色迷迭香草,顾司卓则坐在椅子里,悠闲地摇晃着折扇。
“你把她怎么了?!”子泉扶起晓唯,怒声质问。
“放心,”顾司卓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她只是一下吸入太多迷迭香,头脑处于调整状态而已…”
话音未落,晓唯就已经睁开了双眼,“…子泉?”
“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晓唯揉了揉额角,“玄束在哪?”
子泉眼眸有些凝滞。
“为何我会突然忘了玄束?”晓唯眉间颦蹙,因迷迭香的关系,她的脑海出奇清晰起来。
玄束与她一起在无妄海畔看日落,但是她却突然间就此失去记忆,原因绝不会是她摔了一跤、脑袋撞到石头这么简单。
“玄束他…”子泉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才能将对她的冲击伤害降到最低。
“玄束他怎么了?”
“他…”
“少司命,”灵王忽得说话,“你若是开不了口,不如让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见谁?”
“…见那个为了玄束背叛十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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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妄海(十一) 。。。
十殿囚室,晓唯和子泉跟着灵王走进其间。
方一来到楼梯入口处,她就被那股浓浓的血腥和刺鼻的霉味冲得差点吐出来。
“忍一忍…”灵王拿出小玉瓶放在她鼻端微熏,晓唯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顺着一排牢房走到尽头,那小小的囚室中,一人被铁链捆绑住双手,脚上扣着镣铐,□的上身尽是与暗红血液杂糅混合了的伤痕。
出示汉白玉雕刻的令牌后,灵王将看守狱卒都遣了出去,打开牢门带着晓唯走进囚室。
昏黄烛光下,晓唯清楚看到那曾经迎风微扬、气质翩翩的白发如今似杂草般浑浊,总是挂着笑容的脸庞蜡黄,眼窝已是凹陷,“…白焱?!”
灵王将铁链放下,让白焱得以喘息片刻,“我无意置你于死地,若你如实相告玄束之事,我或许能说服司卓对你从轻发落…”
白焱没有回答灵王,只是凝望着晓唯,“我原以为忘川之水与忘忧之草能起作用,不过,看样子他也有犯错的时候…”
“为什么玄束要我忘了他?”晓唯眉心微蹙,强自压抑着不安。
“你想知道真相?”
晓唯虽轻但却坚定地点头。
“…如此,你便不要后悔。”白焱笑着,伸手拍开一块看似坚固的墙砖,溟儿洁白身影只其间飞出。
晓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溟儿和白焱?
“沐姑娘,溟儿乃是风族灵物冰溟虫所幻化,而灵物向来都是一冰一溟双生临世,”声音有些沙哑,白焱半边容颜隐没在昏黄烛火中,忽明忽暗,“我便是那与溟儿并蒂相生的另一半…”
“…你不是人类?”子泉眉宇轻皱。
“对,我不是人类,”白焱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中,嘴边习惯性地挂起笑容,让人看了只觉悲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烛光的侧影中,白焱的声音徐徐道来:
……那时他还只是圆圆一粒雪球状灵物,不用躲在盒子里的时候最爱和溟儿一起于花间草丛飞旋,迎着风扬起花粉叶瓣,然后闲闲地躺在叶片上讨论将来它们会遇到什么样的主人。
白焱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温暖蓝天如洗的日子,风王素溟应邀去休与山做客,他和溟儿藏在素溟衣袖中也偷偷跟了去。
休与山温柔而芬芳的微风似乎在诱惑着他,趁着素溟一个不注意,他悄悄溜出衣袖,顺着香气一路飞进那片花海之中。
棫琪树此时正是成熟之期,葱郁的树梢叶间挂满了晶莹的暗红玉石,白焱好奇心驱使下,飞到其中一颗棫琪石下用圆圆的身体拼命想要蹭一粒玉石下来。
终于不负他所望,一颗红色玉石自枝头忽得掉落,但同时也坠着他向下摔去。
“嘭”地一声,玉石砸了树下一人的头,白焱顺势落下却被那人抬起手心轻轻捧住。
光线从棫琪树葱郁的青叶畔丝丝漏下,少年深邃如星的双眸在斑驳树荫间轻轻闪烁,刹那间,白焱仿佛看到了静夜银河里盈亮的星子。
少年轻嫩脸颊透着淡漠,抬头看了看树梢,然后小心翼翼爬上枝头,轻手将白焱圆滚滚的身体放在了树枝间。
白焱一直在树梢上望着那两人走远,心间不停闪烁的都是少年辰星般的眼眸和浅笑。
第二天,他便向风王素溟请求要留在休与山,留在那个虽然一脸淡漠、却小心翼翼将他送回枝头的少年身边。
然而,冰溟虫依主人的灵力不同表现不同,白焱在玄束打开盒子结成契约后,在至阴灵力灌注下瞬间化为人形,一头白发、满眼魔性的弱冠男子模样宣告着他自此与仙、神两离。
风王素溟不能忍受本族灵物疯魔入魔,愤怒下容不得白焱继续存活于世间。为了救他一命,玄束用休与山收禁的迷障之门将他送至魔界,这里即使素溟也无法轻易涉足。
其实,白焱至今都不后悔当日与玄束结下冰溟契约,亦不后悔来到魔界后,被玄束命令着再解除契约。
只不过,这一来一往的“不悔”中,他欠玄束一命,这一命值得他用性命再还。
“…原来如此。”昏黄烛光下,灵王神色了然。
“我在十殿偶遇化身白鹰的溟儿,这才知玄束也来到了十殿,”白焱幽幽的眼光似是在凝望什么,又似什么都未曾入他眼眸,“随后,我便主动加入了他的计划,助他战胜天魔大人…”
“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你们依靠溟儿暗中互通有无?”子泉问道。
“正是,”溟儿点了点头,“白焱被关在囚室受刑,我便偷偷打通墙壁,每日给他送些水和食物。”
“…为何瞒着我?”晓唯眉间轻凝。
“因为玄束为了你和天魔订了契约,他交出自己心脏,换得天魔解除你身上会招来落雷天谴的天魔之印,”白焱一字一句在这牢房中回荡,“所以玄束要让你忘记他,让我等隐瞒你,如此,你便可以在他死后亦能无知无觉地与他人比翼连理、双宿双栖…”
意识忽得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晓唯手心一片冰冷。
“沐姑娘,玄束死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他想你幸福想你开心,即使这前提是将他彻底遗忘,”白焱望了眼晓唯和子泉,嘴角笑容有些凄凉,“你不若假装今日不曾在此、不曾听我狂言,然后与少司命卿卿我我、互诉情衷,即随了玄束心意也正好如了你所愿…”
“白焱!”子泉冷言打断他,眼眸殷红微聚。
无声地笑着倚在墙边,白焱不再言语。
…死前,这两字如淬毒银针般刺在心间,晓唯只觉心口微麻,全身都已不听使唤,“…溟儿,你早就知道玄束以命换我、要抹去我的记忆,却不曾告诉我?”
“晓唯…”溟儿展翅飞到她近前,眼眸尽是忧伤。
后退一步避开它的靠近,晓唯望着子泉和灵王,“…你们也早就知道?”
“离开去忘川的前一晚,玄束告诉了我…”子泉神色有些哀伤。
…他们全都知道,晓唯痛到想笑,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沐姑娘,司卓取了玄束的心脏后还无人靠近枯树林,”灵王似是在极力斟酌着用词,“此刻,他的尸体应该还在…”
尸体…
转身骤然冲出囚室,晓唯朝着枯树林方向跑去。
琐碎藤条划破了衣摆,发丝被无妄海吹来的风拨乱,晓唯穿过枯树林间那遍地的魔族尸体,冲向枯叶铺满的空地中央。
心跳伴随喘气敲打着胸口,晓唯踏着枯叶,却只看到那里一大片干涸的血迹,将金黄碎叶染成苍凉。
子泉跟在她身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
“没有尸体,没有尸体…”晓唯喃喃自语。
“晓唯?”
“没有尸体啊!子泉!我就知道玄束没死,他不会死的!”晓唯忽得绽出笑容,转身又要跑开。
“你去哪里?”子泉抓住她手臂,没有恸哭没有悲切,晓唯此刻笑着的容颜反而更让他忧心。
“玄束没有死啊!他或许只是受伤了,在附近躲了起来,”晓唯挣扎着要甩开子泉的手,“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他!”
“你清醒点,玄束已经死了。”子泉眼中划过一丝真切的哀伤。
“没有!他没死!你又未曾亲眼看到…”
“我亲眼看到了,”灵王缓步从枯树林走到空地中央,“沐姑娘,就在这片枯叶之上,玄束倒在那里,鲜血流了一地…”
“……不,你没看到!”晓唯摇着头,似乎只要她不相信,灵王说的话就不会变成事实。
“沐姑娘,玄束的心脏如今已在司卓体内,他已经不在了…”灵王容颜写着丝缕不忍。
“…不会的,玄束不会死…”晓唯眼中已是水色一片,朦朦胧胧得看不清前方。
“别哭啊,晓唯,你还有我…”子泉双臂紧紧圈住她,想要温暖她冰冷如斯的体温,“我还在你身边…”
无措,晓唯整个人除了无措还是无措。
她没有想哭,眼泪却一直不停掉下来。
万籁仿佛在刹那俱寂,她脑海中缠绕盘旋的,尽是他轻言浅笑,如一抹星子缀在苍穹最温柔的天边,
…晓唯…你想飞也好、想停也好,我就在此守着你,不让你哭泣…
我此刻那里都不想飞,只想窝在你温柔怀间。
玄束,你这个骗子,
我现在哭了,哭得像要流尽一世眼泪,你为何没有在这里守着我,说你今生今世再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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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映苦院木屋。
怀中搂着一只玄束睡过的枕头,晓唯缩在墙角静静地抬着头,凝望屋顶那一块新补好的木板。
“沐姑娘现在好些了吗?”前来探望的灵王跟着子泉走出屋外,担心地问。
摇摇头,子泉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晓唯说话,她也会回答,语气音调无喜无哀,如若死水,似乎灵魂已从她身上消失,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有着晓唯外表的躯壳。
“我已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地,”灵王抬头看了看天色,“沐姑娘需要安静一段时间…”
“灵王,在十殿中甚少见你如此关心过谁,”子泉眉间微蹙,眼眸中是些许疑问,“为何对晓唯特别?”
“少司命多虑了,”灵王淡淡而言,“只是玄束生前所托,让我看在一位故人情分上,帮助沐姑娘罢了…”
今日天色阴霾,浓云翻滚,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送走灵王后,子泉走近木屋,一眼望去却不见了晓唯踪影。
拿起门边纸伞转身出门,他心中明了,此时此刻晓唯会去的地方便只有一处而已。
枯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金黄色碎叶在低空悠悠盘旋。
晓唯安静地躺在空地中央枯叶上,身下是那片早已凝固了的血液。
如此躺着,她感觉头顶氤氲苍穹离自己很近,仿佛伸出手去就能拨开乌云,一望穹庐无际。
灵王说玄束就是倒在这片枯叶上的,他最后一眼望见的便是此情此景吗?
晓唯放松自己每一寸心脉,细细地,去感觉到玄束的感觉。
风吹得有些冷,头顶的天看起来苍凉而凄楚,阴霾凝沉,不似那天无妄海边的日落好看。
耳畔响起微微波浪,忧郁得宛如人鱼吟唱。记忆中柳橙色的夕阳笼罩,晓唯想起了那日玄束怀间的温度,
“…玄束?”
“我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吗?”
“不去,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你不会食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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