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山目前心有馀而力不足,暂时也就没有想过要到豔鬼那儿贡献。
传山这几天和辛一三四在一起,一直想法瞒著自己每隔三个时辰就会发作的凌迟之苦。他不想自己的弱势给人发现,如果有人要在那三个时辰中杀他,他连抗争的力量都没有多少。
第一次看见辛一三四,他就觉得这人不可深交,之後做事、交谈都防著他三分。而这五天的相处,也让传山确信他的直觉没错。
辛一三四长相不难看,凭良心说还有点讨喜,说话前会先看看别人的脸色,算是个小心翼翼的精明人。但这人过於贪婪了些,且未免太爱占人便宜。
头一天就以他带新人和用了他的工具的名义,拿走了他四分之三的劳动成果。之後几天也一样,带他去换取生活必需品时,还会顺便再拿走一些。而且这人仗著已经在矿中待了大半年,言行中也有把自己高看一等的优越感。
传山对此一一忍下。他现在对这里还不够熟悉,很多矿道还不知通向哪里。辛一三四也很狡猾,矿道的事并不肯多说,只让他跟著大家伙一起干。
像他们挖煤,一般五、六个人组成一组。有负责挖掘的、有负责稳固的、也有负责开道的,还有的就负责装筐。如果这样组成一支队伍干,所得的就平均分配。
也有自己单干和两个人一组的,总之形式多样,全看你怎麽安排。好在他们这些人都属於甲老大手下,为了矿产的冲突虽有,但不至於上升到明抢明夺、你死我活的地步。
算算时间差不多,自己已经连续干了三个时辰,传山抹把汗,把工具还给辛一三四,对他说道:「兄弟,我有伤在身,已经有点吃不住了。我先回去,等会儿你忙完来找我。」今天只有他们两人,因为只有这样,辛一三四才能占他更多便宜。
「切,你小子还真准时,每到这个时候就说要回去。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记得等我回来带你去换东西。你可别自己跑去,到时候吃亏别怪我。」
「呵呵,当然是等一三四兄忙完。那你看这些煤,你是马上拿过去,还是等会儿回去再拿?」传山很自觉地问。
辛一三四看了眼周围,不高兴地说:「你那麽大声干什麽?我是你师傅,拿你一点煤那是天经地义。」
「是、是。多谢一三四兄照顾。」传山掩下一切不快,撑开笑脸道。
「这麽多煤你放我这儿,等会儿我拖回去还不得累个半死?你先拖回去,等会儿我会去找你拿。」
「好。那一三四兄先看下数量。」刚好的喉咙话说多了还有点疼。
「嗯嗯,我知道了,你拖回去吧。」
传山把煤筐的绳子搭上肩,转身拖著就走。三个时辰采集下来的煤块不少,压得肩头深深一道痕迹。
今天似乎耽搁了一些时间,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回去?
传山身体前倾,一手拖著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回路走。
正想著,那种割肉挖骨的激烈痛楚一下就侵袭到全身。传山身体一抖,差点翻倒在地!赶紧转头四处看,看哪里有废弃的矿道可以让他暂避一时。
正好不远处有条被木条封上的废弃矿道,传山也管不了危险不危险,看四下无人,直接走过去一脚踹开木条,钻进去後立刻拉过煤筐堵住道口。
忙完这些,传山已经实在熬不住痛楚,疼得整个身体缩起来倒在地上满地打滚。
「呼……呼……」被刻意压制的喘息声在废弃的矿道中回盪。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也许没有一会儿。
废弃的矿道口突然伸进了一盏矿灯,接著就探进了半个身子。
来人似乎相当小心,待看清地面痛苦呻吟的人是谁,一矮身就钻了进来。
来人走到传山身边,嘴一张,似乎想叫他,可随即又闭上了嘴。
来人目光在传山身上一次次扫过,打量著疼得神智不清的传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传山朦胧中感觉有人走近身边,努力伸出头去看来者是谁。
「呼……」传山眼睛一下睁大,是辛一三四!
「原来你有病。」五个字说得极慢,辛一三四的语气相当奇怪:「怪不得你每天一到这个时辰就要回去,原来如此。哎呀,你说我知道了这件事,该怎麽办才好呢?你看起来病得不轻,这可不太妙啊。」
传山想挤出笑脸,但挤不出来。「别、别……说……」
「你想让我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别说出去?」辛一三四声音放得轻轻的,但谁都能看出他脸上此刻如老鼠偷到油般的兴奋。
传山强忍痛苦点头。
「那你准备付出什麽代价?」辛一三四扯下蒙面巾,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传山闭上眼睛不想去看辛一三四贪婪的脸。代价?大概任何代价都不能满足这个人吧。
现在辛一三四知道了他的秘密,以这人贪婪卑劣的人品,一定会以此要挟到他死的那天。这样的话,他才是真正永无出头之日。
「我、我……有一样东西……」传山把手伸进怀里,此刻,他做出了决定。
「什麽东西?原来你还藏了宝贝?是这几天挖到的吗?为什麽瞒著我?」辛一三四不高兴地踢了他一脚,立即弯下腰准备夺取。
传山的手慢慢从怀里掏了出来。
辛一三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传山拿出的、想让他守住秘密的代价。
「噗哧!」
辛一三四的眼睛陡然睁大。
传山抬起上半身,一手抱住他的背,一手把削尖的木棍微微拔出一点,再猛地使劲捅进他心脏。
辛一三四口角有血丝流下。「咕咕……咕咕……」喉头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想说什麽,可怎麽都说不出口。慢慢的,辛一三四睁大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只留下一抹深深的怨恨凝固在死鱼般的双眼中。
传山不敢放松,明知这人无法再活下去,还是把手中木棍又转了一圈。
直到辛一三四的头无力地搭下,传山这才一把推开他,倒在地上大声喘息。
「呼……呼……」
力竭後,对於排山倒海涌来的疼痛更无丝毫抵抗之力。可怜传山一条昂藏汉子,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悲鸣。
这时不管谁来,他也没办法抵抗了。
刚才能杀得了辛一三四,全凭侥幸。可能是他那张充满正义感的脸庞不太容易让人提防,也可能是他刚才倒在地上的惨样,让辛一三四放松了警惕,但最重要的还是趁其不备,这才得手。
现在嘛……
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尖锐细齿的铁梳子在他的五脏六腑中扒来扒去,又像是有人用钝钝的小铁刀划拉开他全身的皮肤、再用针一针针给他缝上、再撕开,同时还不忘撒上一把粗盐狠狠揉搓。
这能把人逐渐腐蚀掉的骷髅果的功效果然非同一般。传山发出不知是闷闷的惨叫还是惨笑的奇怪声音。
朗国军和他们的国师恨死了他,因他潜入朗国军队两年多,一并成功送出消息九次,其中有三次起到决定性作用──传山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带楣体质影响了朗国军队。三个消息、四次战事,让本来势如破竹的朗国军队一再受挫,不得不吐出了原本拿下羲朝的六座城池。
朗国大将沙崇明不知其中蹊跷,只当已经升至北军领军大将的王标王将军手下有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能掐会算的半仙们。为此,沙崇明慎重地向朗国国君提出请求,请求国师出马,以破对方道法。
朗国国师明诀子,相传出自隐宗青云派一脉,是位有大神通的高人。据说其能力之高,不但能知过去未来,而且兴云布雨也是小事一桩,撒豆成兵更不在话下。最最可怕的是,据说他能千里之外夺人首级。
当然这都是传说,至少传山就没亲眼见过。但古人不是经常说空穴不来风、无火不生烟嘛,如果这位国师没有个一两样手段,也不可能被朗国奉为国师。
可就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却被他这只打入朗国军队的小虫子害得差点破功而亡。你说人家国师能不恨他吗?
他做细作被抓、被朗国人刑求,他不恨,恨也只能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谁叫细作是个万分招人恨的职业。在他选择潜入朗国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命丧他乡的准备。
可他没想到他大羲朝的丞相和其子,竟然为了一己之私与敌国同谋把他出卖;而胡贼父子为了自己能坐上皇位,不但大肆陷害忠良,更为换得朗国信任竟把大羲朝最後一道屏障王标王大将军打入天牢;甚至还为了向朗国献媚,到处抓捕他的家人和友人打算献给朗国,以求平息朗国连失六座城池的羞怒!
你想,他这个细作落入敌国手里能有什麽下场?
他有什麽凄惨下场他也认了。从大处说就当报效国家,小处说就当报还王头和军师的栽培之恩。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应该涉及他的家人和友人!
恨哪!我好恨哪!
恨我还不够强,恨我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胡予、胡继孝、明诀子……你们这帮狗贼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们!
爹、娘、小海、小咏、王头、郑军师、少华、阿雄……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恨哪──!
恨!恨!恨!年轻的心被恨意侵蚀。
什麽是正义?什麽是良善?
从小树立的人生观念在无尽恨意和似永无止境的疼痛折磨中倾覆,道德良知一点点扭曲。
只要我的家人和朋友能活下去,只要我能杀了那些奸贼,哪怕成魔我也愿意!
力量!我要力量!老天爷,你听到我的请求了吗?
如果我成不了魔,那就让我变成厉鬼,我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放过那些狗贼!
浑身烂光吗?那又怎麽样?哪怕我烂到只剩一副骨架,我也要爬起来去杀掉他们!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让那些狗贼付出代价!
「啊啊啊──!」
来自肉体、灵魂的双重折磨,让这个铁打的汉子再也熬不下去,两腿一蹬,硬是疼得生生昏厥了过去。可怜传山,如今能昏厥过去就已经是他莫大的幸福。
庚二觉得自己今天简直就是撞了大运!
因为家里存粮不够,今天他就比别人多干了一会儿,虽然累,但看收获不错,觉得还是挺值得的。累死累活的把挖到的煤块往交易处拖去,却在路上看到了挡路的煤筐。
一开始庚二看煤筐旁边没有人,以为主人就在哪里撒尿,便等了一会儿。可左等右等,按理说这一会儿别说撒尿,就是拉屎也该拉出个十来斤过去了,仍没见煤筐的主人出现。
庚二气得骂了两句,又扯起嗓子喊了一声。
「这是谁家的煤啊,别放这挡道啊!再不管,我就全搬走啦。」
没有任何人回应。
奇怪?庚二不解地搔搔头,突然福至心灵──难道这是别人忘记的?庚二当时就高兴地笑了出来。不过出於认真以及怕惹麻烦的个性,他还是兜头到处看了看。
咦?怎麽这里还有一筐?庚二注意到被煤筐堵住的废弃矿道,也注意到矿道里传来的微弱灯光──那是辛一三四留下的。
庚二犹豫了一下,站在矿道口朝里喊了声:「有人在吗?你们的煤筐挡路了,麻烦让一让。」
没有人回答他,废弃矿道里静悄悄的。
庚二的嘴角开始往两边翘,他今天的运气真好啊真好,来了一筐又来一筐,等会儿找地方把煤筐藏起来,等拖完这筐,再回来拖这两筐。哈哈!
庚二打定了主意。觉得这个废弃矿洞似乎是个理想的藏匿点,加上他正好有点好奇里面的亮光,便扒著洞口的木条往里望了进去。
迷迷糊糊中,传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老鼠在他耳边爬来爬去一样。
疼痛已经过去,传山缓缓睁开眼睛。一道黑影正背对著他,蹲在已经死去的辛一三四面前不知在干什麽。
传山悄悄翻过身,以便看得更清楚。这一看,他明白了。刚才他以为老鼠的窸窸窣窣声就是这道黑影发出。看背影应该是名青壮,人精瘦精瘦。
这名不速之客貌似现正在努力脱死人的衣裤,连贴身内衣都没放过。
只见这人把辛一三四的衣服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小,咕哝了一句,就把衣裤全部卷起来用腰带扎好,放到了一旁。
接著,这人又脱了辛一三四的鞋子,放在自己脚下比划。鞋子似乎也有点小,但这人不信邪似的,坐在地上硬把肮脏的大脚丫往那双鞋子里塞。结果塞了半天,还留了一个脚帮子在外面。
传山就听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什麽「鞋小不好走路」之类,就见他十分恋恋不舍地脱下那双小了一圈的鞋子塞进了那卷衣服里面。
然後这人坐在地上原地转了半个圈,仍旧背对他,但脸却对著他的脚。
传山还在想这人要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