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三珍惜地小小啜了一口酒,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前面的牲口走错路,继续道:
「这里叫云山煤矿,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云山下还藏了这麽一个巨大宝藏。我记得那是五十年前吧,那时我还小得很,就记得那时一担柴在国都能卖到八十文。你想啊,一担柴八十文,山上的树不都得被砍光了?没错,朗国那时开始就缺薪烧。
「这之後,国内的柴薪越来越少,冬天冻死的人畜也越来越多,无论草原还是山地,到处都可见冻死的人畜。再後来啊,就在朗国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来了一个道士,带了一袋东西晋献给当时的国主。这东西就是这玩意儿。」
丁老三指著裸露的矿壁,道:「一开始我们都叫它石炭,因为明明是石头,却可以像炭一样燃烧。後来也不知谁叫出来,也许还是那些道士吧,渐渐也把这玩意儿叫做煤。
「这云山下的煤矿地址就是那道士、也是朗国第一代国师告诉当时国主的,朗国当时就凭藉著这里的煤矿渡过了缺薪的危机。後来慢慢的,陆续就在其他地方也发现了一些煤矿源。但这里一直都是朗国最大的煤矿,也是最大的黑狱。」
传山耐心听到此处时,木车停了。
这是一个相当广大的空间。传山怀疑自己来到了地底国度。
丁老三扶了传山一把,两人从木车里下来,丁老三指著前方四通八达的矿道说:
「喏,这就是岔道口。每个矿道有不同的人带头在里面干,如无必要最好不要走进别人的矿道里,除非你自持有本事能活著回来。这两边都是住人的地方,我们所有人都住在这里。你记住,在这里地位越高的,住得越靠近外围;反之,都在後面。」
传山借著昏暗的灯光打量四周,这里要比刚才下来的矿道明亮些许。
四周一些柱子上挂了气死风灯。隐约勾勒出这个大洞的轮廓。
只见这大洞整体像个不规则的倒放的漏斗,顶端呈拱形,相当高;四周围呈梯形一层层往上攀延。每一层都有或木屋、或洞穴似的住所。漏斗的尾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有些什麽,但想必也住了人。
这个宛如装进了一个小型城镇的洞穴四周围,到处都树立著支撑墙壁的木方,有些地方还能看见明显的大梁。地面上则留有大量的、清晰的拖拽痕迹。
街道周围整齐地摆放了许多煤筐、木车、木箱、还有工具之类的物什。传山觉得在这里用「街道」这个词比较奇怪,但也只有这个词可以贴切表达这里的情况。
最奇妙的是,整个洞穴上空弥漫著一层黑烟,似乎是从各住户家里冒出。
「那是各人做饭烧火升起的煤烟,上面有烟道和透气孔,烟可以从烟道出去。很惊讶是不是?这里可是所有矿奴努力了近五十年的结果。听说矿奴一开始在上面挖,後来挖空了掉下来,才发现这个大空洞。
「四十年前这里变成只能进不能出的监狱後,这里就被修建成牢房,後来出了些事故,死了不少人,狱卒们就不愿下来了。慢慢的,这里就由矿奴们自己整治成这样。」
丁老三拍拍骡子的头,把它调转了一个方向,抽了一鞭子,那骡子就自己慢慢顺著原路走回去了。
传山注意到那骡子的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
「畜牲也知道怕,刚来的牲口哪怕蒙上黑布也不肯下来,得用鞭子死抽才行。」丁老三注意到他的目光,笑著说了一句。
「走吧,你住的地方还在前面一点。」
「啊啊──!」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惨叫,但很快就被人捂住。
丁老三像没听到一样,一边走一边跟传山介绍这里的地形,以及这矿里有哪些势力在,它们的头头又分别是谁,还有一些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
而这些正是传山必须要知道的,把对未来的惶恐压下,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听老者讲解。
街道上有人在走动,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暗处不知在干什麽。
「这里就跟个小镇差不多。有些生活必需品,你只能在这里换,用煤也好、煤精也好、灵石也好,一些石制工具、甚至一些少见的石头也能在这里换到东西。总之,这里什麽都可以交换,包括你的血肉、你的命。」
灵石?传山确信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像是看出传山的疑问,丁老三道:「很多东西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等你采集到你就知道。这矿里的东西多得很,从最普通的褐煤,到少见的煤精、琥珀、玉石,包括一些极为稀罕的蜜蜡及灵石也有。灵石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极品的玉石,有些极品蜜蜡也被称为灵石,反正只要那些道长们想要的,那就是灵石。」
顿了顿,丁老三回头瞟了一眼传山,轻描淡写地道:「灵石还分上中下三等,新手根本就不会分辨。如果你找到类似玉石的东西,你就拿来给我,我会换等值的东西给你,至少我不会骗你,也不会为了霸占灵石杀了你。其他细微的我就不说了,明早会有人带你去采矿,路上他会详细说给你听。」
丁老三在这里没做隐瞒,反正灵石的事他不说,等辛二七九在这里时日一长自然也会晓得,不如今天把人情卖到位。
传山点头表示知道。
一路走来,不少人跟丁老三打招呼,但没有人特别注意高大的传山,顶多瞟他一眼。
「这里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兴许今天进来,活不到晚上就投胎了,都是常有的事。」介绍完这里的势力分布,丁老三感叹了一句。
这时旁边的岔道上突然有人跑了过来,传山及时退後一步,让开路。
来人抓抓头,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乌黑的面孔也看不清这人长的什麽样,但笑起来露出的牙齿还挺白。身高一般,也是精瘦。上身穿了件破棉袄,腰间扎了条草绳,下身一条露出脚踝的灰布裤。传山注意到这人没穿鞋,一双赤脚黑乌乌的。
「三爷。」
来人叫了一声,看来是看到丁老三特意跑过来的。
丁老三回过头,看了一眼叫住他的人,皱眉道:「什麽事?」
来人低著头、搓著手,窘迫地道:「三爷,上次我交了块煤精,八爷说会给我带两斤腌肉,但这都十天了,我去找八爷好几次,八爷一开始还说过两天。昨天去找他,他就说我交的那块煤精不好,只能换一升米,您看这事……?」
「一升米换块煤精不少了,上面正在打仗,这时候米价你知道是多少?」
来人傻眼了。
「老八把米换给你没有?」
「换了。」
「那不就得了,你还来找我干什麽?」
「哦……」来人低著头,不情不愿地走了。
丁老三嗤了一声,看著那人的背影不屑道:「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想著吃。这矿洞里一千四百多号人,就他嘴最馋也最能吃!弄点东西都换成吃的了。看到肉就走不动路,活该被人骗!」
传山说不出话,也不愿多做置评。在他看来,那人会被丁老三骂、会被那个八爷搪塞,跟这个人自身在矿里的地位和力量也有关系。
如果这个人够强,哪怕他天天换著花样吃,也没人敢说他什麽。毕竟这种鬼地方,人还能有什麽追求?
小小插曲过後,丁老三带他来到离漏斗尾巴还有段距离、勉强算得上中间位置的一处阶梯上。
「喏,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本来你应该住到最里面,但我看你身上有伤,正好这里昨晚刚空了出来,里面还有些家什。也是你来得巧,只要再迟半天,这里就会被人占了。」
传山对老者拱手道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如果明天你不能干活,就得不到食物和水,更别提其他东西,伤药在这里比什麽都贵重。」
传山点点头,表示自己能行。不行,能行吗?按照刚才丁老三跟他讲的这里的规矩,这是个自力更生的世界,没有人会多管閒事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也不会有人閒极无聊去干救人的蠢事,相反这里的矿奴们还巴不得有人死。
因为如果有人死了,那麽这人身上的一切都可以先到者先得。有时候这里甚至会为了一件布褂、一双鞋而杀人。所以就算明天他只剩下半条命,他也会爬起来去干活。
丁老三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大方地丢下一根蜡烛走了。
传山用丁老三给的打火石点燃蜡烛,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要住的地方。
这是一个纵深约有二十尺的洞穴,看阶梯层数大概在洞穴中端偏下一点,在一排洞穴中,他这个在最外面,旁边就是上来的阶梯道,住在这层的人都会从他门前走过。位置不算很好,但总比住在低矮又潮湿的漏斗尾巴处好。
洞内高度正好比他的头高一点,不需要他每日辛苦地弯下腰过日子。
洞穴里面为防坍塌,用木方子把四周的墙壁撑了起来,墙壁是含著岩石的实土层。说来也奇妙,这个用来住人的大洞穴与矿道相隔不远,这里的墙壁却不含一点煤渣。不过若不是如此,这里也无法住人就是。
再看左边墙角,那里放了一些陈稻草,上面还有些前人留下的旧棉絮,这大概就是床了。
床的对面有一排挖出来的简陋架子,架子上放了一个缺了口的罐子。在架子和床之间,有一块四周不规则的大石块放在地面上,传山猜想那应该是张桌子,架子边还有一个炉子。这些就是这个洞穴内的全部。
传山回头,好嘛,连扇门都没有。
为了节省蜡烛,传山把蜡烛吹灭,顿时,洞穴中一片黑暗。
也许因为到达了暂时安身立命之所,脑中绷紧的神经就不由自主放松了些。就放松了这麽一点点,立时他就感到吃不消了,腿一软,一下跪坐在床铺上。
一边在脑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就这样失去意识。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一边慢慢往床铺上倒。
闭上眼前,看了看没遮掩的房门,传山咬牙弯身脱下鞋子塞到稻草下面。就这麽一个动作也让他汗流浃背,全身骨头更像错了位一般的疼。
实在熬不下去了,也不管肚子饿得咕咕叫,传山把自己团成一团,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倒头睡下。
第二章
一夜无话,第二天传山一大早爬起,跟来带他的辛一三四进了矿洞。
一进矿洞他就感到了温度的差别,如果说昨晚住人的洞穴还有点寒意,这里就是温暖了。
环境逼人,什麽病痛都被压下。就这麽干了五天下来,传山从丁老三以及辛一三四嘴里,大致知道了这个监狱煤矿的概况。
总的来说,目前整个地下煤矿里一共有四股势力。
地鬼丁二五,一个莫测高深的人,也是四股势力中统治时间最长的老大。因为他的排行数不太好,没人敢以数相称,正好丁组一号早二十年前就死了,便习惯性的称他为丁老大。
丁老大手下大约有七百多号人,像丁老三、丁老八都是他手下的人,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平时下面有什麽事都是这两人出面解决的多。
与丁老大处在对立面的是一位排行庚六、外号叫「厉鬼」的年轻人。
庚六进煤矿七年,四年前杀死与丁老大势力并齐的戊五五,成为戊五五那支势力的新老大。因为他手段毒辣、加之敢杀敢拼,对手下人还算公平,渐渐的也就坐稳了老大的位子。
另有两股势力,一股都是些吃人肉喝人血、杀人如麻的人间魔头,这帮人没人敢惹他们、也没人敢管,久而久之,这些人就聚集在一处,形成了一股特殊的势力。
最後一股势力的头子据说是个女人,叫豔鬼己十三娘。
当时传山听说这里还有女人时,大吃一惊。
辛一三四告诉他,一开始这矿里也没有女奴,後来矿里的矿奴因为生活太过艰辛以及成年累月见不到天日的黑暗,感到活著也没意思就豁出去大闹了一场。而那次涵盖全矿的暴动虽然被镇压下来,但因为矿奴死伤太多,导致那年的煤产量大幅度降低。为此,上面就想到弄些女犯过来调剂调剂。
辛一三四还告诉他,千万不能小瞧了豔鬼那个女人。她一个女人周旋在三股势力当中,硬是把送到矿里的女人全部集中到一起。表面上是弱得不能再弱的一股势力,只有给男人压的份,但凡是到她那儿玩女人的,没一个敢少给她一块煤。
这些为数不多的女人,就靠著豔鬼在矿里站稳了脚跟并活了下来。当然也有些不愿听豔鬼吩咐的,那些女人的下场,除非有男人出来保护,否则下场都很惨。
提到豔鬼那儿的女人时,辛一三四一脸向往。
传山目前心有馀而力不足,暂时也就没有想过要到豔鬼那儿贡献。
传山这几天和辛一三四在一起,一直想法瞒著自己每隔三个时辰就会发作的凌迟之苦。他不想自己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