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小鬼共处一室,虽一睡一立,并无言语,但十年来充斥全身无以排遣,常常喧嚣沸腾到难以压抑的嗜血欲望,屠戮摧毁一切的狂暴杀意,竟莫名的能得以一纾冰消雪融,更有些像在狮驼城中,独自守在季复生身旁的感觉。
这种感觉虽如饮醴酪,但因为源头不是季复生,却也令人心惊起疑,凤双越沉思良久,摇了摇头:“二哥,无论你意欲何为,但能找到这个小鬼,算你厉害。”
百里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竟是孤枕独衾,季复生却不知跑哪儿去了,见桌上的包裹中,有一包正是庄轻侯亲手打点了,叮嘱着要给季复生用的伤药。
解开包裹一看,瓶瓶罐罐的一堆。
百里自己极少受伤,又是筋骨强健,便是偶有小伤小痛,也从不以为意,因此对季复生的刀伤根本不曾多加留心,此时看到包裹才想起他伤势不轻,昨晚竟忘了帮他换药,不禁有些自责。
忙推门出房去寻他,满客栈找了一圈没见人,略一沉吟,走到凤双越门口,敲着门道:“老三!”
门应声而开,凤双越侧身一步跨出,却随手关好:“小鬼在里面睡觉。”
一梦烂柯,百里有些接受不能,只不过一夜之间,季复生居然躺凤双越床上去了?
看凤双越神色并无异样,琉璃星目仍是静若冰石不见涟漪,自然也不曾多增些许春|色|荡|意,稍放了心,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没对他做什么?”
凤双越直皱眉头,这个二哥自己纵|欲成性也就罢了,居然还用一种看同类的眼神看自己,真是不可理喻:“你说呢?”
凤双越见多识广翩翩风流却是生平不二色,妖界中尽人皆知,此一反问,言下之意便是,我当然不会对这小鬼下手。
百里这一生却是真风流,除了对庄轻侯爱而敬之,若有别的妖族既肯同床共枕,便是任由采撷的意思,百里也从不客气,理所当然的笑纳。是以将心比心的一琢磨,竟将凤双越的意思完全听反了。
暴怒之下,又是关心则乱,他自幼伶仃,季复生于他而言,是唯一的亲人也是族人,也不管法力不复,抢上一步就是一记重拳挥出。
凤双越脸色不变,微微错开一步,一掌抵住百里的拳,冷冷训诫:“二哥,你哪里还有半分蛟魔王的样子?法力丢了,心也软了?数千年前你能杀父屠族,从不对任何人动心,何等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如今软肋不单有个庄轻侯,还有这么个小鬼,我看你便是法力恢复,也做不成蛟魔王了。”
既已撕开面皮,百里也是一针见血的狠辣:“老三,你是妒忌。你自己心化琉璃,难道也要我跟着一起无情无感?你是不是恨不得倾覆这六界九天,恨不得众生陪葬?”
凤双越眼神漠视一切的冰冷可怕:“是。”
百里纵声大笑:“那为何不放出你的金乌封印?难道你还有什么忌惮不成?”
凤双越略一静默,突的低声一笑,放开百里握拳的手,已恍若无事,缓缓道:“金蝉子以九世历劫,换得如来答应,待我心复之时,复生就会回到我身边。”
百里眼眸半眯,嘴角的笑容有几分了然几分古怪,问道:“你心复之时,复生就会回到你身边?”
凤双越清浅的眼眸中,有近乎疯狂的热望渴盼,点了点头:“我会等下去。”
百里心中已经知晓如来话中深意,凤双越琉璃冷心又是当局者迷,季复生纵然换个了形貌在他身边,也是相见不相识,自然算不得真正的重聚相守。
而凤双越现如今心绪性情危险至极,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一般,表面勉强平静,海底已是暗潮狂暴,只怕稍一压制不住,便是众生覆灭倒悬,如此一来,形为卓羽玄的季复生倒成了一道屏障,凤双越本能之下,情绪已尽数转移寄托于他一人之身,至于是福是祸,也与众生无关了。
一念至此,百里暗骂如来老奸巨猾,想了一想,却问道:“你又能等多久?”
凤双越淡淡道:“等到他回来……百年,千年,我不在乎。”
百里听得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似誓言一般,凤双越情路多舛,得而复失,与他一比,自己已是千幸万幸,心中微微酸楚,怒气倒消了大半,指了指屋门,叹道:“既如此,你昨夜又为何……”
凤双越啼笑皆非,也是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是你么?随时随处的发|情?”
百里大是尴尬,忙转开话题:“这小子好好的,怎么跑你房间里睡去了?”
凤双越笑得很坏:“可能你的鼾声堪比天雷轰顶吧。”
百里咳嗽一声:“我去叫醒他吃早点,一会儿还得赶路。”
凤双越却道:“不急,他伤口刚愈,多睡一会儿不打紧。”
“嗯?他刀伤好了?”
凤双越语气中已有些淡淡的责怪之意:“你昨晚也不帮他换个药?”
百里有愧,只得承认错误:“我不太懂得照顾人。”
凤双越暗暗替庄轻侯叫屈,趁势道:“你看,你一睡下就怪癖发作,那以后还是让他跟我同住罢。”
百里无奈之下,只得点头,暗自腹诽,打呼算什么怪癖啊,纯爷们儿才打呼呢!
不过吃早点的时候,百里突然回过味来,一把扯住凤双越悄声道:“为什么他得跟你住?难道咱们不会开三个房间么?”
凤双越手里端着的一杯清水洒了一桌。
幸好季复生正全神贯注的啃包子,不曾听见,要不然自己一张脸外加百里一张脸,都可以扒下来搁在地上任人践踏了。
此后一路倒是一番和睦气象,季复生与百里仍是亲密无间,但对凤双越也不再惜言如金。
一日荒郊暮霭中,凤双越曾问注目于西天霞光的季复生:“这晚霞有这等好看?”
季复生一手提着缰绳,目光深而远,道:“在地府时,从未见过人界景色……何况这晚霞虽只七彩,但千姿百态日日各有不同。”
看着凤双越侧脸如雕,眉毛浓而秀挺的斜往发间,气质温润如春风,看不出半点冷酷恣睢的妖王做派,想起昔日他对自己的种种呵护爱惜,心中登时一软,便不吝与他分享自己的心思情绪:“你知道的,我曾险遭魂飞魄散之厄,他……用自己的魂魄,换来我如今能活着站在这里,因此人间世上每一点一滴,于我都是无比的惊喜,我都要替他一一看遍。”
天边锦缎也似绚丽的大片霞光照射下,季复生漆黑眼眸濯濯湛湛,凤双越有些恍神,良久问道:“你会经常想他么?”
季复生摇摇头,清秀的脸上一抹笑容真切和煦:“不必去想,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我答应过他,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
说罢清喝一声,策马赶上前面的百里,衣袂飞扬,笑声也是洒了一路。
凤双越安静的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也许……复生让你活下来,也是对我的恩赐。”
三匹马脚程甚快,天黑时终于赶到一个小镇,不曾错过宿头,不过客栈生意不错,又是只剩两间客房,凤双越暗喜,百里有些犹豫,季复生已抢过一把锁匙,笑道:“这次咱们换一换,你俩住一间,我一人一间。”
看着他扬长而去,凤双越与百里对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口的郁闷。
百里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唯一的床,劝道:“你还不如去狮驼城王宫休息,你的御风术,回趟狮驼城,好比走出客栈而已。”
凤双越笑道:“我不碍你的眼……这就走。”
正要出门,却又被百里唤住,一句问话慵懒而随性:“老三,董束月的眼睛,是你刺瞎的吧?”
凤双越点头:“你此行去见他,想是要问问那串龙血骨链的下落?”
百里忍不住哈哈一笑:“哪天你要是死了,我必定十分伤心。”
凤双越拉开门,嘴角弧度堪称完美:“二哥,你若有不测,我也会感觉痛失知己。”
季复生睡梦中隐隐感觉一旁有人窥伺,因睡意正浓,也就翻了个身自欺欺人的以示避开,但仍是觉得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传递出善恶难辨的压迫与危险。
转过身来半睁开眼,果然瞧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倒是不出意外:“我记得……你应该在百里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又滚一个屋里了
……
不要诅咒我打游戏嘛,我前一阵子战况不佳,很心酸很难过的!幸亏有好朋友一直鼓励我说:小菜,站起来!【参考三国里林志玲大乔说,萌萌,站起来】
我才能重新回到游戏里并且状态逐渐提升!
守身
凤双越苦笑道:“二哥打呼的声音实在吃不消。那晚我收留你,今晚轮到你收留我了,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
季复生想了想,勉强同意:“那你自便,别吵着我就成。”
凤双越还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便穿门而入进了季复生的房间,跟个窃玉偷香的贼一样,直奔他床边,却又傻瓜也似,就这么坐着看他睡觉,竟是什么也没去想,心头一派空明而平静。
此刻见他眨着眼睛,一脸迷糊懵懂的样子,极其的稚气有趣,更不愿就让他这么冷落敷衍自己,当下笑着问道:“怎么自便?”
季复生睡意朦胧,含含糊糊道:“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衣袂声动,身下床铺微微下陷,却是凤双越躺在了身旁,侧着身子,一手还捉着自己散落枕边的发丝,不禁蹙眉道:“你无不无聊?”
凤双越笑道:“你让我自便的,我想跟你睡一起,有什么无聊?”
季复生不说话,闭上眼睛竟自睡了,凤双越一怔,既为他对自己不存戒心滋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又有些忧心这小鬼太不懂得自保,推他一把:“你不怕我对你起意?”
话一出口,猛然发觉,这样一个奇怪的小鬼,短短数日,竟已让自己冷漠冻结了十年的心境,有了真实的一喜一怒悸动不安,这些情绪虽只是浅淡一掠一闪而逝,一颗心却仿佛早春冰封的湖泊,似有活了转来的迹象。
心绪不宁之下,手上力道不自觉的重了些,季复生一绺头发被他拽得绷直,头皮一阵刺痛,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冷哼一声,反问道:“你无欲无求,无情无爱,我怕什么?”
凤双越若有所思,盯着他瞧了半天,淡淡道:“那日初见,你就问我为什么又会流血,既想知道我心化琉璃一事,大可直言相询,何苦这般拙劣的试探?”
季复生比不得百里或是凤双越的脸皮厚,被一语戳穿,脸登时就红了,心里却又当真想知道,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作丝毫退让,只灼灼的凝视着凤双越。
凤双越低声一笑,伸手遮住他的眼眸,涩声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会以为复生还活着……”
“那天,我从董束月那里得到了狐妖心血,季复生的天诛之劫举手可解……我心中本是欢喜之极,去找他时,却听得五行山崩……那时,你在他身边吧?”
凤双越声音大异于素日的清亮,暗夜中听来颇有几分沙哑低回之意,季复生心中百味陈杂,只道:“是。”
“看到他尸骨的那一刻,我也不知怎的,心就空了,好像被一把业火烧尽了,又被无数个小虫子一点一点嚼碎,根本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流了血……我不懂他为何如此待我?”
“他用变化术,看到我对董束月逢场作戏,可那只是为了狐妖心血……我没有告诉他董束月才是九尾狐后人,瞒着他炼化天生怨灵,是因为这些事并不干净,我来想我来做就好,我不想他难过,不想他有半点不快。”
“我原打算待天诛破解,跟他六界自在遨游时,这些往事可以闲话告之……却不想他竟那般决绝无情,叫我日日夜夜的慢慢煎熬……”
这些话凤双越多年来深埋心中,一字不说,一则不愿对外人袒露心思,二则是无人可诉,他本就出身尊贵法力无边,骨子里又极深沉孤高有礼而疏离,妖界中只有随扈侍下,而少有比肩知交,七圣中原有百里弃敖孙悟空等人堪为良朋,但因十万妖灵一事,终有了芥蒂仇怨。
而此刻对这小鬼自有一种情不自禁的亲近信赖,竟将这些肺腑之言尽数说出,倒也有一吐之畅快。
季复生只替他心痛得仿佛□裸的曝晒于烈日下,又好似在粗粝的海砂上翻来覆去受尽折磨,浑身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若还是当年季复生,凤双越定然已将自己抱入怀中,但相逢不相认,此时再苦再痛,却得不到他的轻轻一拥,良久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