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昉倒是宽慰,“嗯,当时医疗条件不是很好,留下了病根,也还好最多是阴雨天气隐隐作痛罢了。”
靳程鲤和阿生对看一眼,俱是无言,只得寻着摆放架一个个看过去,时而小声说话。
贺昉余光总是在靳程鲤身上,看着自己对他冷漠如斯,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得沉默着将目光收回,只觉往事如梦。
他不曾想,靳程鲤和阿生竟如此要好。
高傲如靳程鲤,竟也会和一海上渔夫相依一生,甚至这个渔夫什么也不懂。
靳程鲤时不时打开一个,悦耳的音乐流出,贺昉听见阿生说,“小鱼儿,我们的那个八音盒我找不着了。”
“我知道啊,”靳程鲤说道,“奔波这么久了,有些东西遗失了是正常的,若是每一样都还完好无缺,无一漏下,倒是人心重了,活得累。”
“可是……”阿生嗫嚅着,“那是我送你的啊,你那么喜欢。”
靳程鲤摇摇头,“以后还有机会的,我都会喜欢。”
贺昉这才恍悟,一向稳重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靳程鲤当初为什么想要那八音盒,原因不过在此了。
只是当时的他说不清楚,而今的他却是再不用说清楚。
坐了一会儿,贺昉提早收了工,招呼他们,“走吧,菜已经买好了,回去我还可以亲自下厨。”
靳程鲤点点头。
贺昉的家离这里有一点远,贺昉的腿微微跛着,走了约摸四十分钟。
“这样锻炼也挺好。”贺昉笑道。
一间还算合适的公寓,亦是三室两厅,走进门,倒颇有一番生活气息,贺昉为他们端上茶水,请他们自便,便走到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靳程鲤走过去帮忙,阿生想着自己也跟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小气,于是干坐着,耳朵却高高支楞起,听着厨房的一举一动。
“近来可好?”贺昉先开了口,“听说你荣封影帝。”
靳程鲤点点头,“影帝不过个虚名,实打实地把生活过好便不错了。”
贺昉笑笑不说话。
“你呢?”靳程鲤还是开了口。
贺昉娴熟切菜的手顿了顿,“不差,养得活。”
此后二人却是不再发一语。
饭菜端上桌时,阿生早已在桌边等着,看着靳程鲤和贺昉同进同出,心中吃味儿,连吃起饭来都多了几分狠劲儿,有想把贺昉吃空的架势。
饭后,阿生自告奋勇洗了碗,客厅里坐着靳程鲤和贺昉,二人再一次独处,对坐无言。
许久,贺昉才轻声开口,“小鱼,你恨我吗?”
靳程鲤想了想,摇头,“若不是你,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如现在这般清醒地活着。”
贺昉一笑,有些自嘲,“可是我还蛮恨你的,我对你那么好那么爱你……”
“贺昉,”靳程鲤打断道,“爱和征服是不一样的。”
闻言,贺昉似乎有些恍然,“那你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明明都快要忘记你了。”
“来看看你,”靳程鲤顿了顿,“顺便解阿生的心结。”
“或者是反过来?”贺昉笑道。
靳程鲤摇头,“不,没有反。”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靳程鲤垂眸,“我们明天下午便离开法国。”
贺昉站起来,“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我去给你们收拾一下。”
本来是订了酒店的,靳程鲤想了想,没有说出口,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是?”
靳程鲤本想着去搭把手,跟了进去,却见屋内装饰似乎是一少年的卧室,棒球明星、足球海报、学校运动会的奖杯……屋内还算整洁,是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
贺昉一笑,“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今天去他同学家玩,晚上不会回来。”
靳程鲤愣住,贺昉转过头,“我领养了一个男孩,现在十三岁,正是闹腾的年纪,却也还算懂事,平日里帮我不少忙。”
“你领养了一个小孩?”靳程鲤喃喃重复。
贺昉像是有些惊讶他不肯相信般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也怕……”贺昉声音低下去。
人这一生,怕这惧那,在战战兢兢中活过一辈子,没有一点依靠,难以支撑。
靳程鲤垂眸,不再多言,“也好,也好。”
“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贺昉理好被子,新换上的被褥看起来很是舒适,“我既已放手,便绝不反悔。”
“不,”想了想,贺昉补充道,“早些时候我是后悔的,后来有了个儿子,整天闹得我没空再想了,只是夜深时,偶尔忆起,只是不知道当初若我尊你三分重你三分放你三分,今日或许又有不同局面。”
靳程鲤定定看着他,良久,他说:“不会有不同的局面的,贺昉,无论是失忆的我还是清醒的我,我一直记得我爱的人是阿生。”
“于你,”靳程鲤道,“不过各有亏欠。”
“但是有亏欠才有缘起缘终不是么?”贺昉道,“我便是要欠你一生一世,我虽说放手,但我自己不愿放过自己,这也就由不得你了。”
靳程鲤微微叹气,转身出门,阿生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吃水果,看他出来朝他宽慰一笑。
……
入夜,阿生累极,加之如果自己不睡,他很有可能忍不住会问靳程鲤,他和贺昉到底谈了些什么,于是逼迫自己早早进入睡眠。
靳程鲤从浴室出来时,床上已是睡熟,打着轻微鼾声的阿生。
他无奈地叹口气,关上灯,躺上床。
感觉到身旁有人躺下,阿生翻身抱住,这是长久养成的习惯,靳程鲤也已习惯,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第二日靳程鲤睁开眼时,身旁已是人去床空,一摸,已经有些凉,想来是起了一会儿了。
洗漱好,走到饭厅,靳程鲤才发现饭桌上已经摆好早餐,虽说是简单的三明治和牛奶,但三明治看起来还不错。
阿生和贺昉对坐不语,闷闷吃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靳程鲤朝二人打了个招呼坐下来,转头又向贺昉说道:“其实还真的很想见见你儿子。”
“我已经让他回来了。”贺昉看了眼时间,“现在可能在路上。”
靳程鲤一愣,随即才点头,阿生见状,比之靳程鲤更作惊讶,“你有儿子?”
贺昉看了靳程鲤一眼,心中明了几分,看来是阿生没问,靳程鲤没说,他点点头道:“嗯,领养的。”
阿生表达了几分自己的惊讶之情。
正说着,门铃声便响了,贺昉起身去开门,一个少年走进来。
靳程鲤和阿生隐约能听见门厅里贺昉和那小孩儿的对话声。
“你的钥匙呢?”贺昉问道。
少年看着他,“就想按门铃。”
贺昉无奈,领他走到饭厅,一个法国小男孩儿,金发碧眼,此刻看着他们,很有礼貌地问好。
靳程鲤也同他点点头,阿生倒是喜欢小孩儿,伸手摸头,一点也不顾及少年心理是最不爱让陌生人摸头的。
但是男孩儿只是皱着眉,不吭声,任阿生将一头金发揉得乱糟糟的。
这边靳程鲤和贺昉告别,“昨天真是麻烦了。”
贺昉摇摇头,“有空就多来,不过我想你以后怕是忙得很。”
靳程鲤笑笑,没说话。
“腿脚不便,便不远送了,”贺昉道,“我让我儿子送送你们。”
靳程鲤本想说不用的,但看着贺昉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点头。
走到楼下,阿生去拦出租车,靳程鲤和男孩儿搭着话,问一些学习上的客套话,男孩儿很懂礼貌,有问则说,无问则默。
阿生拦到出租车,不知该怎么交流,男孩儿走过去,沟通好了,让出租车送他们到机场。
阿生上上下下搬着行李。
男孩儿突然从身后拿出个八音盒,“这是给你的,程先生。”
一口流利的中文,男孩儿看着他,“我以为你是要来把爸爸带走的,看来是我想多了,但这是爸爸床头柜里的八音盒,现在看来,应该物归原主。”
靳程鲤接过来,木制的八音盒,有些粗制滥造,但做工不太精致的地方都被人细心修补过了。
靳程鲤抬眼看着男孩儿,男孩儿碧蓝的眼睛看着他,澄澈如海,“程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靳程鲤摇摇头,男孩儿一字一顿道:“我叫贺尽鲤。”
贺尽鲤伸出手,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以前一直叫你床头柜先生。”
……
出租车上,阿生有些疲累,余光瞟到靳程鲤手上的东西,颇觉眼熟,再定睛一看,“小鱼儿,这是我送你的八音盒啊!”
靳程鲤点点头,缓缓打开盒子,悠扬的音乐流出来,不再是当初跑调没边儿的声音,轻轻扬扬,八音盒里一张照片。
靳程鲤的面容年轻而笑容灿烂。
……
“爱和征服的确不一样,但我爱你,我被你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