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当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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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当关系-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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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迟开口:“严俨。”
  “嗯?”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的眼睛也是红的。”
  严俨缓缓站起来。魏迟还傻乎乎地拿着那张已经被揉成废纸团的纸巾:“我看见了。没什么,人嘛,总归会有心酸的时候,掉眼泪也很正常的。”
  毫不迟疑地,严俨手滑了。很不巧,被扶起一半的玻璃茶几重重落到了魏迟穿着人字拖的脚上。
  “唔……”这一次,魏迟倒是毫不掩饰地、很坦白地,在严俨面前落泪了。

  ※※※※※※

  小人物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和惊心动魄。时间一天天地过着,每天站在镜台前把尖尾梳拿起又放下,就是一个日升月落。理发店的生意不咸不淡,忙的时候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空闲的时候,门口不过小猫三两只,阿三阿四跑去找给魏迟看店的长头发小姑娘聊天,宽叔也懒得管。
  趁着客人洗头或者烫发的时候,严俨喜欢站在店前的台阶上看街景,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车。偶尔抽一口烟,烟圈还在半空里飘,魏迟已经悄然无声地站到了他身边:“不忙?”
  “还好。你呢?”
  “一般。”
  静默一会儿,漫无边际地聊些有的没有的,对面瘦身店里的年轻女孩,拐角新开的老鸭粉丝煲,刚刚从眼前开过的名牌跑车……魏迟问严俨:“什么时候出来的?”
  严俨回答:“初中毕业。”
  家乡是个小地方,火车到不了,下了长途汽车到县里还得再转汽车。同龄的不管男孩女孩,大都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跟着早几年出来打工的叔啊婶的走南闯北讨生活。
  严俨告诉魏迟:“宽叔真的是我叔,我妈那边的。”
  魏迟呛了口烟,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总让你看店,原来是信自己人。”
  看严俨手里的烟燃得差不多了,他顺手递来一支。严俨笑了笑,没有接。
  宽叔说,要在大城市里扎根,光靠天花乱坠的说没有用,归根结底还是得有手艺。一技在身,走遍天下都不愁。他跟严俨讲自己的经历,从小县城的洗头工,到省城美发厅的发型师,再到有自己店,最后,一路闯进这个国际大都市。之间的艰苦他提得不多,总是意味深长地对着小伙计们感叹:“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将来就明白了。”
  魏迟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你呢?觉得苦吗?”
  严俨回头看了看坐在店里闲聊的小学徒,回想起当初做学徒工的时光。前两年,梳子剪刀压根碰不着,给人洗头从天亮洗到天黑。晚上旁人走了,他独自留下扫地擦镜子整理店堂,手指整天被肥皂水泡是惨白惨白的。不许跟客人顶嘴,更不许和客人争执。进得门来的都是客,客人就是上帝。从来只有上帝挑人,没有人挑上帝的道理。遇上脾气古怪的客人也只能加倍小心,若是有了争执,错的总是自己。
  “就那样,还好。”谁让他入了这一行?这世上哪一行都不好混。
  “也是。”魏迟没有再追问,掐了烟,目光遥遥地看着天上的白云,“人就是这么回事。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鸡血狗血。像我,上完小学上中学,中学读完了考大学,大学毕业没工作,索性开个小店自己给自己当老板。顶多就是人家上学被老师表扬,我跑到办公室去挨批评。大学里,人家考完试拿奖学金,我交钱去补考。”
  “其实都一样的。我才不觉得难为情。”他蹲在台阶上说得轻松自在,“如果没有小偷,还要员警干吗?没有我这样交钱补考的,第一名的奖学金从哪里来?人都是要成就感的,别人不愿意奉献,那我来衬托一下好了。我跟我外婆讲,我这样也是服务社会,对社会也是有用的。”
  “你外婆怎么说?”
  魏迟狠狠吸了一口烟:“她骂了我一整天。”
  严俨抵着墙,笑得直不起腰。
  魏迟自己也忍俊不禁地乐,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把勾住严俨的脖子:“走,有空在这里吹牛皮,还不如跟我进去打游戏。哥衬托了别人,也需要被别人衬托一下。”
  严俨抬起手肘重重撞他:“滚!”
  人却还是被他拖进了店铺里,初夏暖暖的阳光仿佛能穿透了胸膛一路安抚到心底。
  那年的奥运会,严俨也是在魏迟店里看的。魏迟说家里没人,在店里和在家里没有区别,还不如待在店里,有那么多老婆陪着。他管游戏机叫老婆,墙上的42寸液晶是正房,扔在柜台上的笔电是情人,兜里的手机是三姨太,包里的PSP是小蜜,其他还有零零总总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艳福齐天,堪比韦小宝:“富玩车,贵玩表,哥玩不起女人,只能玩数码。”
  严俨喝着啤酒,很不是滋味:“哥连数码都玩不起。”
  魏迟很体贴地跟他碰杯:“所以我才找你,有比较,才会有平衡。”
  严俨知道他嘴贱,暗里小小地磨了一阵牙,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下巴:“魏迟,你最好这一辈子都别找我给你修面。你知道我手滑,万一一时没把剃刀握住……”
  魏迟愣了,下意识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严俨满意地呷了一口酒,完全沉浸在了开幕式精彩、快乐、难忘的气氛里。
  幽幽地,魏迟附到严俨耳边:“算你狠。”
  严俨笑着同他碰杯:“客气。”
  那晚的电视直播一直播到半夜,街上除了昏黄的路灯,几乎不见行人。电视中的喧嚣欢腾和道路上的宁静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几乎让人产生一种似梦非梦的幻觉。
  魏迟的沙发太松软,两个人坐着坐着就挨到了一起,肩碰着肩,谁的脑袋稍稍偏一下就能搁上对方的肩头。魏迟长长地叹息:“哥就算没有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至少也总有人说我长得像金城武,还是个网游公会的大会长。不是我吹,公会里跟哥视频过的小妹妹,哪一个不是哥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哭着喊着认我做干哥哥?怎么就沦落到了跟你一起看电视的地步呢?”
  严俨不动声色地咬着易开罐:“那你找你的妹妹们去啊。”
  魏迟沉默了一会儿,一头靠上严俨,语气沉痛:“操,拿了装备就都跑了。”若是在脸上贴上两条宽粉条,或许会更生动。
  那天晚上的开幕式结束后,不肯消停的魏迟又嚷着要吃宵夜。离理发店不远就有烧烤店,两层的小楼楼上楼下坐得满满当当。满头大汗的小伙计站在长长地烧烤架后,火焰山上拿了芭蕉扇的孙猴似的,从头扇到尾,又从尾扇到头。
  魏迟径自指着小伙计背后的价目表,一样样一一点过:“羊肉串、鸡中翅、鸡心、里肌、馒头干……先来二十串,还有扇贝、生蚝,也弄几个。葱烤活鱼,称条大点的。再来几打冰啤。哎,再上几斤小龙虾。”
  严俨听得皱眉:“你吃得下吗?”
  魏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饿了。”
  严俨说:“下午你不是刚在我们店里吃过一大碗炒饭吗?”
  魏迟看着严俨,表情古怪:“你炒的那个?”
  严俨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平静。
  魏迟垂眼摸摸鼻子,扭头去找烧烤店的伙计:“那谁,赶紧给哥腾张空桌子!”
  坐下后,魏迟习惯性地掏烟,却满桌找不着打火机。严俨把自己的丢给他。魏迟点了,笑得有些自嘲:“没办法,戒不了。”
  严俨说:“慢慢来,就戒掉了。”
  魏迟咧了咧嘴,把烟盒推给了严俨:“等你戒了再说吧。”
  店里的跑堂跟魏迟很熟,魏迟自小长在这一片,号称方圆十里无人不晓:“魏哥,最近怎么没见你来?从前天天半夜喊我给你送外卖。”
  魏迟眉飞色舞:“哥洗心革面了。”
  小跑堂单手托着托盘,笑着穿梭在热火朝天的客流里:“你就吹吧。”
  “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在家里混了段时间,反正也没人管我。”魏迟跟严俨解释,“游戏这种东西,玩上了就不想离开了。”
  严俨低头静静地吃,魏迟的声音穿过嘈杂的音乐传到耳边,明明只隔了张桌子,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其实,我也去公司上过几天班。不合适。你能想像得出来吗?我这个样子,穿西装打领带,再背个电脑包?每天挤地铁挤得跟散掉的百叶结一样。我朋友看到过我上班的样子,说想起了一个成语……”
  严俨看着唾沫四溅的他,嘴角往上勾:“人模狗样。”
  魏迟很挫败:“你比他们还毒。他们最多说我衣冠禽兽。”
  严俨笑而不语。魏迟絮絮地往下讲:“后来是我外婆……男人嘛,养家糊口是第一位。养不起老婆小孩,起码也要养得起自己。以后,至少也要有钱给我外婆买药,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之后魏迟又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连舌头都大了,喝一罐酒,吐一筐的话。严俨呷着酒三心二意地听。
  脸色酡红的魏迟忽然直直地看向他:“严俨啊。”
  “嗯?”
  “呃……”
  “什么?”
  “算了,我不说。”
  “……”
  等到走出烧烤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高出他半个头的男人看起来不壮,却死沉死沉。严俨架着魏迟一路往回走,一边考虑着回去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否则上班恐怕出差错。
  魏迟却赖在他耳边吹气:“严俨。”
  严俨朝天翻个白眼:“嗯?”
  “跟你说件事。”
  “说吧。”
  魏迟勾着严俨的脖子,声音很低:“以后别做饭了。”
  “啊?”
  “阿三阿四他们蛮作孽的。上一天班已经不容易了,总该吃点能吃的东西。以后你们轮流做饭,你就让别人替你。真的,糟蹋也是浪费的一种。”
  “……”
  总之,后来,天亮了,魏迟是坐在人行道边的某家早点摊前醒来的。卖油条的阿姨很好心地把他摇醒:“喂,你占了我的地方了。”
  魏迟迷迷糊糊地想起一些片段,奥运会、烧烤、啤酒、严俨……然后……然后呢?又说错话了?


  第3章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魏迟还经常把这事挂在嘴边:“严俨,你不够意思。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严俨正眼不抬一下,一柄亮闪闪的长柄剪刀“唰唰”在指间飞舞:“那我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魏迟低低地骂一声:“靠!”
  严俨抿起嘴,俯身附到客人耳边:“这个长度可以吗?要不要再修掉一点?”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很淡,随意看了两眼,目光就转向了魏迟身后:“妈,可以吗?”
  陪着女孩一块儿来的中年女子闻言,挑起她的头发左看右看:“不用再短了吧?再短就梳不起来了。”
  “不会。”严俨将女孩的头发拢到一起束成马尾,“长度还行。”
  中年女子又端详了一会儿,才认可地点头:“那就这样吧。”
  严俨说:“过两个月再来修一次,发型会更好。”
  女孩木木地听着,又拿眼看自己的妈妈。中年女子点点头:“嗯,知道了。过几天,我再带她过来做个护理。我自己的头发也该剪了,严俨,你帮我留心看看,最近有什么适合我的发型。”
  严俨答应着,一面引着她去帐台结帐。中年女子随口又问起护理套餐的价格。严俨报了几个不同的规格。她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严俨顺口问寡言的女孩:“笑笑,你想要哪种?”
  叫笑笑的女孩怔了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头问自己的妈妈:“你说呢?”
  笑笑和她妈妈都是店里的熟客,每次都是母女两个一起来。笑笑几乎不笑,总是很安静地坐着,很乖,很听话。她从不像别的女客那样拉着严俨问长问短,要烫多久啊?严俨,你说我留长发会好看吗?哎,今年怎么满大街都是卷发?那么流行吗……
  严俨耐心地回答。她们看两眼杂志,又开口,严俨啊,几岁了?女朋友有了吗?喜欢什么样的啊?啊呀,你们店里跟着老板娘做美容的那个小青蛮好的呀,你不喜欢?……阿姨们的有些问题总让严俨招架不住。
  严俨有些尴尬,笑笑妈妈就笑着跟严俨说:“你别问她。我们笑笑很好弄的,你说什么她都不反对。”
  “那阿姨你福气挺好的,女儿这么乖。”魏迟一个人坐得寂寞,探头凑过来搭话。
  笑笑妈妈早已听惯了这些,自得地挽起女儿的臂膀:“还好。女孩子嘛,文气一点讨人喜欢。”
  魏迟继续恭维:“看样子就是读书好的好小孩,今年高几?还是上大学了?”
  “毕业了。”笑笑妈妈笑得更开心,“工作都一年了。”
  魏迟和严俨看着自始至终静默的笑笑,顿感诧异。
  笑笑妈妈回头问女儿:“是吧,笑笑?去年七月份上的班?”
  笑笑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边上有个看起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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