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叼根牙签,竖着中指,姿势豪迈继续道:“你放心,你不要我帮你出这口气,我也会帮你出口气!他们那帮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那些个老大,自己都是乞丐。戴那个什么破戒指,估计是网购过来,买一送一的。”
“帮我出这口气这”我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就一个留学生,好像连气都没有,更别说出这口气。
“这帮人在雷堡有个聚集地。他们以前就跟我闹过一次。天天没事就在那里叫嚣。令人汗颜呐。”徐总一边说一边吃:“这样吧,徐总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这位是我朋友小杰,回头你跟他去那里,叫他们多给你赔些营养费。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人有多硬!”
“可是,您上次说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肠太软啊。”
徐总瞄了我一眼,道:“我这是软中带硬。”
我点点头,想起了大便中的玉米粒。
这样的场面,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10几号人,跟着小杰,戴着手套,手上缠着布,统一穿着夹克,腰间别着对讲机。
无法想象,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场景,现在自己居然走在其中。
走到那条长长的通道时,那些流浪歌手居然全部不知去向,只剩下空气里那令人作呕的囧味。按理说周末应该是他们最为活跃的时候,而且,出了通道只要拐个弯,就是那帮人的老巢,可是今天怎么就
“这帮乞丐,又要搞花样。”有人道。
“是啊,呆会儿叫他们趴在地上唱寂寞”
“还不如叫他们趴在地上唱味道”
“最好叫他们趴在地上唱离歌”
10几号人说着说着,停下脚步。
就在脚步声刚刚消停的片刻,不知从哪里涌来一群衣衫褴褛、稀稀拉拉的几十号人。他们面露杀气,手里拿着木棍和铁棍,有些人还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将通道两头纷纷堵死,将10几号人围堵在了通道内。
我瞬间明白了,深青帮的人,这回是要决一死战了。
那帮人的正中央,走过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看起来有些强壮的男人。小杰径直走到了那个人面前道:“Sosom(索桑),你滴什么滴干活?”
“我的吊很大滴干活。”翻译道。
小杰拍了翻译的头一下:“这句话不用翻译。后边去!”
说完,便和索桑面对面站着。这场景在电视剧上看过,据说两波人的老大只要能够面对面站上十秒钟,应该就没事。而现在已经快半分钟了。
我稍稍喘了口气,因为两个人看起来并不是基友,便有意识地挪到了他们的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小杰开口道:“索桑,都谈好了,你这样毁约是什么意思?你水煮鸭么?我们朋友的医药费,你要负责。”
索桑的将脖子在空中晃了晃,不屑地看着前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意是,去年的协议今年无效。而且不知道那车子是徐总的。
小杰一听,不乐意了。毁约不道歉也就算了,还有道理了?于是喊了句法国的国骂,只听一阵喧哗后,一只43码的鞋就飞在了索桑那42码的脸上。
索桑一抹脸上的鞋印,嘴巴里不知喊了什么,通道内的几十号人“轰”地一声发了狂似的一拥而上。
通道两边涌进来的风,发出奇异的呼呼声。有些清冷的空气氛围陡然紧张起来。我匆忙低下头,往人群中一钻,跳到了墙壁旁边,紧紧贴着墙半躬着身体。坐是不能坐下的,坐下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站也不能站着,站着目标大。
我只好维持着这样不伦不类的姿势,打量着眼前这一帮互相水煮的家伙。
对方人数虽然几乎是这波人的两倍,装备齐全。但大都身材瘦弱,衣衫褴褛。而徐总这边的10号人,一看就是完全体。不仅面色狠辣,行为凶残,而且气势勇猛,几乎是以一拳一个的速度向那帮人扩张。
仅仅两三分钟后,通道内的喊杀声弱了不少。10几号人也就是一些擦伤,倒是对方那波人跑的跑,逃的逃,刀啊棍啊丢了一地。
索桑早没了刚才威风的表情,他耷拉着脑袋,一口一个“Patron(老板)”,从墙根像狗似的,爬到小弟面前。原本的有些破旧的衣服,被撕扯成一片一片;头顶的小辫子被扯在额头上,带着大片血迹;一只眼睛被揍了一拳,像馒头那样高高肿起;手里的戒指也不知去向。
小杰将索桑按在地上,没说话,对准索桑的脑袋就是一个大力抽射。索桑跪着的身体,被踢得原地转了一圈,随后便面朝下趴在地上,嘴巴里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哼,干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记得误工费,劳务费,医疗费!让你也知道脑袋被打的感觉。噢,对了,兄弟几个还没吃饭,还有饭钱。”
小杰揪着索桑的耳朵,讲了一大堆之后,才放下了索桑。随后,又对着索桑的脑袋吐了口痰,狠狠地踹了一脚。索桑终于再也不发出一个字,长长吐了几口气以后,就像团烂泥瘫在地上。
一千欧
地下通道的歌声,少了许多。我也不再往那里走,总感觉那通道内每个人仿佛都带着邪恶而凶残的表情,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冲出一个手持厚底啤酒瓶的暴徒,对着脑袋就是一下子。
听说索桑答应给几千欧的医药费,我居然有些小高兴。虽然法国的医疗保险很足,但是有送上门的钱,不要还白不要,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缺钱的当口。
放学,我一个人走到16区的会所里。
徐总又摆起了他的大餐宴。宾客虽然换了一波,但是热烈的气氛不减。他在一旁挑着牙签,指着桌上的山珍海味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犯人。”
我看了看徐总,摸了摸头上的伤疤,心里加了句:“确实是犯人。”
徐总道:“在给你医疗费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您请说。”
“我,你怎么会来打工。勤工俭学吗?听晓璇说你爸爸是副市长级别的,还打什么工?”
“噢,不我爸爸是处长不是副市长”我说:“我一方面是锻炼自己,二是增加人脉和经验。”
“我还以为我亲戚和你爸是同事”徐总笑了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咳嗽了几声:“吃菜,吃菜!”
“谢谢徐总。”
“有啥好谢的!你说话也是那么多官腔。只要在国内能当官就是牛逼!别勤工俭学了,打工一个月够干什么嘞?要钱生钱才赚钱我餐厅一天就赚几千欧”
徐总嚼口茶,缓缓放下茶杯,用牙签仔仔细细地将牙剔了个遍,随后才漫不经心道:“国内当官那个好赚啊,轻轻松松来法国留学有没有?你爸爸混了大半辈子,混到处长,没捞个百八十万,不像话了。”
“这,我爸是处长,不是处女”
徐总的三角眼透露着迷人的微笑:“看你是晓璇男朋友,有个机会我要跟你说说。现在我准备融资,买下巴黎北的几块地皮,投资房产。你看你,家境这么好,还勤工俭学。不如把钱放在我这里,我给你高利。”
“噢”我又摸了摸头上的伤疤。
——这不对啊,放学的时候,徐总已经答应给自己一部分医疗费,可为何听他这口气,却变成要自己给他钱呢?
于是我问道:“徐总,我的头”
我还没说完,却被徐总打断:“大家都是年轻人,说话不要拐弯抹角!钱放在我这儿,一可以赚到生活费,二可以在投资中学到很多东西,这等于勤工俭学!” 徐总抬头看看那帮听众。
听众们笑容满面低着头,如同瞻仰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人才,都把钱放在我这里。保证哪里都没这么高息。到时候你又可以在我店里兼职送外卖,两份收入,多好”。
“噢我的意思是”
“看,我这里哪一件东西不值钱。这么大的店又不会跑掉。这样吧,看在你为我挺身而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辆车开。我们要签合同。我是在帮你。你去问问整个华洲市,整个巴黎,都是人家欠我钱,我什么时候欠别人钱”?
“利息呢?”
“别人一个月2分。看你留学生,又这么勇敢担当,就给3分,算是友情价!”
“那最低呢?”我问。
“最低?别人至少都是2万欧起步,你的话,随便,1000欧就可以1000欧,一年就多了360欧;5000欧,一年就多了1800欧。这可是一年百分之三十六的收益。”
徐总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品着饭,满足地吞云吐雾,最后轻声打个嗝,骨软筋酥地趟在隔垫上。身旁那些听众也容光焕发起来,纷纷道:“董事长说得在理,给我们的利息也从来不拖欠。”、“董事长仁德,惟贤惟德,仁服于人”。听众们一边说,一边毕恭毕敬地上酒,就像几条在主人身边抢食的狗。
“那”我停顿了片刻,说道:“我现在身体比较差。上次那事情搞得我营养跟不上。您不是找深青帮的拿了些医疗费了么”
徐总抬起眼皮,上下瞄了瞄我:“你给我1000欧。我到时候,连医疗费一共给你5000,如何?”
“噢”我点了点头,不点头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
身旁尽是愉悦的轻音乐,诱人口水的美味佳肴。吃惯了几毛钱一根的面包,偶尔享受一下未免是坏事。
一个好端端的庆功宴,不仅没拿到医疗费,说到最后,居然得掏钱?
坐在空空的房间里,我有些茫然。这个问题他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话说1000欧这数目对于徐总而言,还不就是几小时的收入么?
冬末的季节,窗外诺大的天空,飘过几片凄美的残叶。
我拿起身边那一瓶啤酒,咕噜咕噜几口,红晕立刻涌上了面颊,像锅中被蒸熟的虾,微微发烫。我把手里的书丢在一边,头一次面对这些拐来拐去、纠缠不清的英文字母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厌烦——谁发明的这26个字母?脑袋被驴踢了26次吧?
我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脑袋里却不自觉想起那装修奢华的餐厅,和高雅别致的会所来。
“1000欧,一年就多了360欧;5000欧,一年就多了1800欧。这可是一年百分之三十六的收益。”
可是,口袋里,也只有1000欧了。给了徐总1000欧,剩下的钱还能够干啥呢?
我慢步到房间一角,斜过头看着泥泞的窗外,窜进的风带进了游离若丝的泥土味儿。我将酒瓶往窗外丢了出去,回过头撇了眼桌上行将没电的手机,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妈,告诉你一件可以改善我生活的事情。”我抓起电话,拨通家中号码。
“又要钱?”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依旧嘶哑:“你又剃头了是不是?”
“不是的。有位朋友想融资买地,需要一笔钱。他是我的好朋友。”
“买地?”
“是的。这是我的梦想。”
我重重说了“梦想”二字,本以为这两个能换来妈妈青一阵白一阵的抽泣,可妈妈却道:“这只是梦和想吧?买地?我们哪里有钱?”
“可是只要1000欧哟!人民币1万元!这事可是我找了好多关系,认了好多朋友,他们才肯让我入股的。”
“留学就是好好读书,别搞什么花样。你一下打工,一下入股的培养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们多么费力!”
“你去借一点!”
妈妈说:“儿子啊!爸爸所有的工资都给你了,还要防着生病。你要体谅父母的操劳。我们现在自己在阳台种菜吃,一个星期只花100元钱!你以为想借就能借啊?”
“我把这个月的伙食先拿去入股。你再找阿姨叔叔还有亲戚们借点!”
“借不到。”
我情不自禁面红耳赤起来,又打开起身旁的清酒一壶,咕嘟咕嘟干了几口。
电话那头依然是妈妈的语重心长:“儿子啊,你能好好读书,我们就很欣慰了。你爸爸千辛万苦,拼了命也要让你读书,供你留学,就是想让你出人头地啊!”
“别说了”
“你爸那么用心工作,在单位却遭人排挤。领导三两句,没有原因就把他工作否定了。他这么出色的人,在单位却不被重用,可那些小人,借着你爸的能力往上爬,回头却踹你爸爸一脚。换成谁都吞不下这口气啊!”
“妈”
“前几年,市长被抓之前,你爸爸吃了多少亏,被人暗算了多少次!这几年官场清了不少,你爸爸才喘口气。”妈妈还未说完,却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听着电话里妈妈的嚎哭,徐总尖嘴猴腮的形象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妈你知道不?我说的那个朋友,听说就是华洲市长的亲戚”
“什么?”妈妈问。
我沉默了会儿道:“那市长被枪毙后,财产不明去处。就是他这个亲戚,也就是我的这朋友统统带到了法国。其实我这个朋友人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