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为光火的胖骑警刚要拔剑,就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脑袋,庞大的身躯软绵绵地滚倒在地。高个的男人哑然无措,他根本没看清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速度太快了!伊戈毫不迟疑,一拳狠狠打在高个男人的腹部,趁对方吃疼弯腰时,又以剑鞘将人打晕。那个看守马的骑警想逃跑,但也被鞘中的小刀砸中了后脑勺。
伊戈看着晕倒在地的三人,左右为难般抱着胳膊。最终他走向那个精瘦的高个男,抽出小刀。
男人还存有一丝意志,□□道:“滚开……”
伊戈不为所动,拿沾了雨水的手绢仔细擦拭着男人的手腕,举起刀说:“说实话,我也认为这样怪恶心的,毕竟都是陌生人。”
男人惊恐地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他死命想挣扎着爬走,但伊戈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膝盖压着他的肚子。
“请借给我吧,金果。”伊戈划破男人的手腕,鲜血如泉。
西比尔骑士单膝跪地,双唇覆上那伤口,仿佛亲近满斟之杯。久违的口感,鲜活流动的液体,温热的慰藉,唇舌深处的炽灼终于得到弛缓。
他从不觉得血液甘甜,满口的铁腥味也让他厌弃。但即便如此伊戈也不得不承认,西比尔人感觉中最大的愉悦,终归是渴时得饮。
“怪物……”高个的男人在失去意识前仍在哭泣。
西比尔人把鲜血唤作“金果”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众神也要依赖金苹果所酿之酒,以此维持永生。
对于长生的西比尔人,脆弱的格拉西亚斯人是否相当于汁液甜美的果实?伊戈从来不深究这些,反正只是偶尔需求普通人类的一点血液,剂量也不至死。伊戈觉得这就像普通人类偶尔饮酒,两相无害。只是他既与伍尔坎公爵结成血盟,就不必从别处摄取。假如不是情况紧急,他绝对不乐意从这类肮脏糙汉身上饮金果。
伊戈扔下三个昏迷不醒的骑警。在金果的作用下,他沉钝的感官逐渐复苏,有如南风使得大帆满盈。他很快就能恢复西比尔人强韧的肉身。伊戈闻到一个熟悉的气息,所幸现在雨就要停了,存留的气味能帮助他追踪到少年。
他举目望去,不远处有一座格拉西亚斯人的教堂,金绿色尖顶,绘着翠眼的山墙。有血腥味从那里飘来。伊戈没有在意,循着尼尔的气味往林中追去。
驼背罗格一路叨叨个不停,可尼尔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搭腔,他实在太累了。整条左臂疼得像是被浸泡在融化的铁水中,心脏好像每鼓动一下就被扎一枚针。头脑浑浑噩噩难以思考,只能是罗格依据着术士腕表“北极星”给他指一个方向,他才会想着控制缰绳,其余时间就任由身体处于混沌的状态。
“你瞧,有一只的位置不算远哩。”罗格拨弄着护腕上一枚海蓝色的仪表,它还不及星盘表的一半大,只有一粒水银悬浮在不知名透明的液体当中。表盘上画着精密的刻度,可以指示距离与方位。罗格听说这表本来是术士侦查魔物用的,因为魔法的能量会从魔物之中流溢,这枚水银就能感测到。
“真是搞不懂,既然有这么方便的装备,术士们本身也有强大的法术,为啥学院不自己去猎捕怪鹿赚钱?偌大一座学院也得要钱来养活,你说对吗老弟?”罗格用胳膊肘捅捅身后的尼尔,但尼尔只是含糊地发出了一些不成词语的声音。
罗格继续唠叨:“哼,你小子最好成功,要是被吃了可没人给你收尸。等你去杀那玩意儿的时候,钱袋就先放在我这里成不?反正万一你死了,死人又不需要钱,你就可以把这当成行善了。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钱是第一位的,没有钱就没有爱,没有亲情,更别提尊严了,你应该……啊啊啊!”
奔驰中的马匹忽然被什么绊倒了!罗格怪叫着翻下马去,尼尔也摔在软泥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驼背罗格在泥水里挣扎着跳起,满身满嘴都是烂泥。他发现林子里有好多火把在逼近他们!罗格赶紧跑去晃尼尔的肩,想把他拎起来:“起来啊,你起来!快拔剑!有敌人来杀你了!哎呀……”
尼尔虽然本能地紧握着剑,但几番折腾下来,连用剑撑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任由罗格摇晃,两眼半睁半闭。
“天啊,完了全完了!”罗格摸走尼尔的钱袋,拔腿就跑,可黑暗中来的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两人正在收起一根裹着泥巴的绊马绳,另外有人将他们半跪在地的马制住。就是这群人给他们下了套!罗格眼看跑不了,就紧缩在尼尔身边,嘴里念念有辞,向但凡他知道名字的神祇都乞求一遍。
人群分开,一位作魁梧壮硕的男人持宽斧与火把从中走来。那人身披鹿皮大袄,肩上装饰有极其夸张的绒毛围领,他带着珊瑚耳环,脸上有赤色矿料纹面,头戴一顶繁缛的鹿角冠冕,宣告着他地位的显赫。
那中年人来到驼背罗格跟前,拾起落在泥中的“北极星”略作端详,尔后又打量着伏首求饶的驼背男和昏迷在地的青年。男人努了努下巴,其他人便上前捆住罗格的双手,并蒙住眼。
罗格被押解着在黑暗中行进了一阵子,路径上上下下,押解他的野蛮人还时不时逼迫他原地转圈。反正罗格也没心思去记路线,这糟糕透顶的经历谁愿意再来一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罗格听到周围有了人声,似乎是进入了有人居的村落,说的都是听不明白的语言。他们终于停下了,那群人竟然把他们绑在树上。
“露天的?大冬天他妈谁兴睡露天觉!还下过雨,冷得要命。要绑起码到有屋檐的地方去绑!”罗格踢闹大喊,结果被连打了好几个耳光。
那些人解开他们的眼罩就离开了,只留两个年轻的汉子做看守。罗格努力够脑袋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他们被绑在背离村镇的方向,目所能及不过黑压压的树林以及树冠间漏出的些许星光。
“不要紧……我们能逃跑……”
听到这话,罗格望向尼尔,碧眼的青年憔悴地冲他一笑。他想骂青年就是个霉星,可看着脸色煞白的尼尔仍在想方设法地弄开绳索,罗格就把咒骂憋了回去。他故作轻松地嗤笑道:“哼,你说你到底图啥?真没劲儿。”
尼尔的马靴侧面其实藏了一条极细小的匕首,这匕首弯成环形时软得像银子,但只要在某个角度稍使些气力,它就能变得锐利而笔直。古兰尔给他这稀罕的小刃时恐怕也有一定的考虑。尼尔一边努力想把环在靴口外的软匕首取下,一边回答道:“为了一个人。”
“呵呵,你相好?”
尼尔吓得直摇头,心脏莫名其妙地狂跳:“不不不不!是将我……抚养长大的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在‘黑麦’酒馆说的那个,你的老师啥的。他的病没瞧好?竟然要靠杀这怪物来医治,怪金贵的呵呵呵。”
尼尔不愿意搭理这话。
罗格这人一逮住话题就会自顾自说个没完,全然不在乎对方是否乐意听下去。他发出极为不屑的喉音,像是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过是一口痰:“抚养长大就了不起了?生父生母就了不起了?人都是女人生的,女人都是势利眼,所以人注定也是势利眼。嘻嘻,瞧,又把你逗怒了小男孩。你以为男人能好到哪儿去?男人都没脑子,只会用□□思考,所以人类打第一天起就没救了。啊,我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哲学家。世界上到处都是婊//子养的货。”
“你为什么总是要对那些妇女充满怨恨?她们伤害你了吗,真不明白……”尼尔的手指已经够到了靴口的匕首,他留心着那两个正聊天的看守。
罗格像一堆干草般被瞬间点燃了,他扭动着低声骂道:“我为什么对婊//子充满仇恨?嗯?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最他妈了解娼妓,我就是婊//子生的。那贱货和不知道什么男人生了我,养了几年就给扔了,瞧瞧我这畸形的驼背!是你,你乐意要?呵呵。我早就悟透了一个道理,没有人是不自私的,那娼妇既然为了方便做生意而把我扔了,那我也得为了活命而对不起别人,反正人活着就得相互伤害。所以我就偷,从小偷到大,心安理得从不愧疚。你看,我这么一个丑陋畸形的人,还不是靠自己活到了今天?足以见得我的观念是对的。”
尼尔还未来得及说话,罗格又继续笑道:“我才不在乎那些喝着红酒嚼着松鸡的体面人怎么瞧我哩,反正我只在乎钱,有了钱就有各种机会。假如你小子争气,真的给我弄来青枝,那我以后既可以选择继续偷,对,穿着五金托尔一尺的上等料子做的马甲去偷;也可以做个体体面面的乡绅老爷,早上起来嗅嗅玫瑰,喝着西高原运过来的香草茶,听老女仆说说最近的新闻,要是听到什么穷苦人不幸的消息,我就用丝手绢擤鼻涕哭道‘噢,主啊——他们太可怜了!’。”
尼尔沉吟片刻,低语道:“罗格,或许以后……你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更为正常而平和的生活。你会得到青枝和钱的,不要再去做那些事情了。”
驼背罗格哼哼道:“我不要你的道德,我就没有道德,也不在乎。反正我这种人世界上多得是,多一个少一个,人类还是这样哼。有了钱的婊//子都不一定会停止她们的买卖呢!像你这种衣食无忧,打小在暖和的壁炉边长大的,天真得要死的人……”
罗格停住了,喋喋不休的话语卡了壳,这使得他极为恼怒。他挑衅似地看看尼尔,然后迅速移开目光,就像那种装作要上前打你,同时又怕被你揍的家伙。最终他扭开脸,仿佛躲开什么晦气的东西,说道:
“像你这种天真的蠢货,还是少死一些比较好,呵呵呵呵。”
“我不是那样的……我也很自私,无法做一个正直的人。”尼尔低头笑笑,浅色的睫毛在他脸颊投下微微颤动的阴影。他把头垂得更低了,让人家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追赶我们的男人,我本来可以不杀他……”青年此刻的声音有些沙哑,幼年时清甜的嗓音早已消失,就像果实成熟时分便花萼的脱落。尼尔停了下来,罗格竟耐心地等他继续发话,因为罗格也对此事极为好奇。
“我本来想‘让这个人受伤就行,他在教堂,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并给他疗伤’。但就在那时,我忽然想到——他已经看到了我的脸,并知道我是谁。假如他不死,那么他就会揭发我的……所为。”
尼尔在“罪行”和“作为”这两个词之间左右抉择,因此间歇了一阵子。
“假如那样……教廷可能就会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前骑士团的人们头上,像叶夫尼和布鲁斯,他们会受我的牵连。这些人曾是我父亲的兄弟,服效于我父亲的剑,并且因为他而遭受了教廷的报复。现在他们或许已经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我不想波及他们……所以我下手了,杀死了那个男人。”
罗格乐呵呵地接茬道:“真有意思。你看,我这么个没有道德感的家伙,充其量不过是个贼。你这么一有道德的小伙子,到头反而还变成个杀人犯哈哈哈。”
不过看尼尔一脸痛苦的神情,驼背罗格越笑越弱,最后只是干咳了几声说:“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开个玩笑罢了。那种男的死了就死了,反正世界上那么多人,瞧你一脸替他惋惜的样子,好像死的倒是你自己似的。不过你真是傻得没救了,你以为杀了他,教廷就不会把有罪的帽子扣在你老爹的同僚们头上?开玩笑呢!”
尼尔不再说话。
驼背罗格感觉勒住胸口的绳子一松,这才注意到尼尔已近快把绳索都割断了。他正想夸奖尼尔,但这时那群野蛮人又来了。失去逃跑机会的两人再次被蒙住眼,带往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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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没走多久,野蛮人就摘下了他们的眼罩。他们被带到一个广大的皮帐篷里,果酒的味道和山羊奶的膻味弥漫在空气中,中央垄着被精心照管的火堆,火炉的外围是用一整丛红珊瑚雕刻而成。从朴素的装饰和陈设能看出,这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但它绝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两位身份高贵的人就在众人的拱卫之间落座。
左边的中年男子就是尼尔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位,唯独他佩戴着雄鹿的角冠,手持鲸牙制成的短刀,而其他人都只能戴草木编织的角冠。看眉目间的气势,他就是首领。
右边坐的是一名眼神锐利的女人,她头戴雌鹿的角冠,繁复的红珊瑚耳坠与项链衬着那苍白的肤色。不像首领直接纹面,她脸上的红色波浪纹是画上去的。女人的气势丝毫不亚于她手握权柄的丈夫。女人怀抱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婴儿,婴儿戴着一只红珊瑚小手环。
尼尔认出他们就是狄恩里安人,可帐篷里的众人没一个是他见过的,他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