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位黑发的法师在采药。木匠跑到法师跟前,向救星哀求祷告。法师没说什么,把他护在身后。巨熊追了上来,如高墙般站起,挥舞着镰刀似的利爪。那法师并不退却,吟唱起木匠听不懂的语言,冲着魔物伸出左手。四方的风顿时如被号令,积雪被猛烈的旋风吹腾而起,那力量之大,简直像是整个冬季的愤怒都被凝聚于此!木匠被飞雪迷了眼,但他还是依稀看到惊人的场面:巨熊的脑袋被某种力量拧动着,狂风如同冬神强健的臂膀,硬生生把怪物的脑袋拧了下来。这故事被木匠讲给镇上的人听,镇上的人又讲给别的镇子,甚至在省城中都能听到“法师驭使风神”的传说。
实际上尼尔对此很不高兴,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天佩列阿斯先生回来就病倒了,将近两天后才能勉强下床。虽然佩列阿斯先生不愿说明,但尼尔大概能猜到,他的老师不应该使用强有力的法术。学者与术士终究是不同的。
“真是……又下雨了。”伊戈低头。
大地还来不及干燥,雨滴又使得湿润的泥土斑斑点点。比起之前鲜有人至的荒山,这边的树林中的人类的行迹明显了不少。脚下的道路明晰而连续,途中不时有岔路纵横延伸。路边的泉水边甚至放着长柄木勺,供过往的旅者舀水饮用。泉边的一个木桩的截面非常光滑,看来是经常会有路人在此休憩。尼尔心想,如果有樵夫见了刚才那惨状,但愿他们不要被吓得太厉害。
地面上半腐烂的叶片与泥土湿漉漉的,一踩上去就咕哝咕哝地形成个小水洼。松鸡在湿润的灌木中低低地叫唤,躲雨的渡鸦在枝头看着他们经过。短暂的白昼正在消退,他们已经走了数小时,森林逐渐变得稀疏,山峦空荡荡地延伸向荒凉的夜晚。他们沿着山的边缘前行,脚下就是急涨的河流,夹杂着崩塌下来的泥土奔向海洋。尼尔看着河对岸崩塌的山崖,宛如大地的伤口。
从这里也能看到“学院”,只是更远了,像刺向天空的白牙。
“你还行吗?”在前面开路的伊戈没有回头。
“没问题,体力充足。”
“一会儿我给你的手换药。”伊戈指的是尼尔烧伤的左手。
“哈哈,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早就不疼了。”尼尔尝试性地握起左手。他之前就感觉到了,伊戈对他说话的方式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繁文缛节,于是少年畅快地继续说道:“不知道学院还有没有人记得佩列阿斯先生。如果有人记得,我一定请求人家带我去看看先生少年时读书、生活的地方。老师他那么喜欢书,在学院的时光一定很快乐吧……等给他治好病,我就说服他回来。他可以带真正能传承他的理论的学生,可以穿着最喜欢的学者袍,在众多智者面前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著作会成为学者们争论的话题。这一定是他所希望的生活,就这方面,我了解他。”
伊戈想象了一下,点点头。
“我不算是他真正的学生,也没法完全明白先生这十几年来一直在致力的事情。但我知道,他头脑中的构想是辉煌的。”
尼尔不由地低头一笑:“他傲慢如星座,他应该属于这里。我想带他回来。”
风一直从西边吹来,世界逐渐闭合。
少年不再言语,脸上挂着那种他曾经难以解读的微笑。
雨落在黑衣骑士的剑上,伊戈也逐渐疲倦,需求的适宜感的本能在不知不觉中使得他的感官变得迟钝。他也愈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由于逆风的缘故,再加上大雨使得气味变得稀薄,伊戈竟没有发现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这匹魔物已经悄悄尾随了他们许久,它甘愿脱离族群,甚至暂时放下垂涎已久的猎物,只为了把仇敌撕碎。巨狼搔搔又疼又痒的左眼。
瞎了的眼窝中插着一把匕首。
眼看两人走上了一条极狭窄的山路,崖下就是湍流,巨狼感到了爪牙的召唤!它看准时机,矫健地从高处猛扑下去!
受惊的马匹最先发现了它,黑马向前奔跑,叫它扑了个空。而枣色马仓惶之中扬起前蹄,它躲开了。年轻些的人类没抓稳缰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它的目标不是他,是前面那个黑色的。
魔物咆哮着,它的愤怒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伊戈赶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尼尔已经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怕魔物去攻击少年。
“过来,畜生!”伊戈大喊一声,吸引独眼巨狼的注意力。
那狼也像是应了伊戈迎战的心愿,丝毫不理会背后的少年,一心冲他磨牙低吼。
尼尔赶忙站起身,他眼看着伊戈陷入困境。这山道实在太窄了,伊戈几乎没有可以和巨狼周旋的空间,而要想从正面避开狼的爪牙又极其困难。这时,尼尔与伊戈目光相接,伊戈微微点头。尼尔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迅速跨上艾尼亚。
伊戈高扬马鞭,作为战马的克雷夫怒意盎然,一跃如风。
眼前的敌人急速奔逃,魔物的血性被瞬间点燃,它拔腿就追,根本不顾紧跟在背后的枣红马。
悬崖下,巨浪有如大地的咆哮,流动的身躯不断悍击着岩崖峭壁,张着贪婪之口拼命吮吸两岸滑落的泥沙。大雨也如佞臣,以随意委身的本性不断煽动着这奔涌的暴君。
铁蹄的黑马笃定向前,怪狼也在后边死死紧追。
漫长的狭路逐渐宽阔起来,前方有一小块空地足以应战。伊戈一手持剑,一手握紧缰绳。他已经想好策略:从马背上跳到左侧的斜地,然后借力转身,从巨狼的侧面刺过去。
伊戈稍稍回头查看与魔物的距离,但身后却全然不见了魔物的踪影!
那瞬间,伊戈愣了一下。
“怎么……”
“在下面!!!”
他听到尼尔的喊声,忽然有巨大的影子从身后压逼而来!糟糕。
原来这巨狼昨夜吃了骑士的亏,瞎了左眼,却记住了人类的战斗模式。它知道人类需要空地来反击,于是在骑士快要到达前方的空地时,巨狼涉险朝下方陡峭的崖壁跃去,趁着踩踏之处尚未塌陷时猛然跳起!果然,那人类来不及转身了。
利爪朝着骑士后背钳去——
巨狼张开血口,想要咬断那人喉咙。
可一股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让魔物在空中失去了平衡!怪狼摔到了悬崖边缘。
尼尔知道这是驭风的法术,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刚才眼看魔物就要咬到伊戈,他又来不及上前营救。情急之下,尼尔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左手。
一个概念经过他的头脑。
那种感觉非常熟悉,像极了当年他曾经使得老师的书炸裂开来,纸页沿着螺旋形的图书馆有序地盘旋。
当那个概念以超越思考的速度,流经他的全身……仿佛顿悟,少年瞬间就唤出了法术,像开口说话般自然。他甚至不知道咒言。
尼尔来不及多想,趁着巨狼还未完全站起身,从马背上直接跳上狼背,剑深深陷入狼颈。
巨狼疼痛不已,发了疯似地蹦跳抖身。尼尔不会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受伤的左手抓稳扎人的狼毫,他咬牙一使劲儿,挥剑将狼首斩下。
失去生命的狼身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尼尔骑在尸身上,气喘吁吁地以剑支撑着身体。这种疲惫感与往常截然不同,胸口像是被剜下了一块肉,空荡荡的。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佩列阿斯先生在使用了强劲的法术后会病倒了。
“尼尔你没事吧?”伊戈赶紧下马。
尼尔笑道:“哈,这次我干得怎样?”
暴雨让光秃秃的悬崖变得松软,巨狼之前的挣扎又加剧了这个过程。
尼尔刚想站起。
悬崖的边缘崩塌了!
他还没来得及向伊戈伸出手,随着山崖一齐滚落的魔物尸体已经覆压得他无法躲避。
碧蓝的瞳孔在惊恐中扩张,视野里天空骤然宽广。
少年落了下去。
TBC
这里有一个关于世界本源的设定。学院把世界本源的巨大能量叫做〃书〃,因为它和语言、书本一样都是结构性的。详细不说了,故事以后会提及的XDD
然后这匹魔物就是伊戈昨晚打跑的那只,因为被伊戈的小刀刺瞎了而一直怀恨在心。
尼尔和伊戈遇到的那个驼背男,就是一开始在小酒店副本里要骗尼尔钱,还和妓‘女吵架的那个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
☆、XVIII
XVIII.
马车在那座蓝顶的房子前停了下来,佩列阿斯在车厢里深深吸了口气。藉着玻璃的反光,他整理一下墨绿色的学者袍的袖口,正了正琥珀领扣还有金星戒指。
黑暗中,他独坐了一会儿,在确定自己准备好之后,学者打开车门。
小雨初停,庭院湿润的气息让他不用看就清楚有哪些夏日的鲜花正当时。蔷薇和石榴花,还有温柔的茉莉。他注目着这座静谧的小楼,天光逐渐青憩,黄昏的风让他感到莫名地安心。灯亮着,为客人准备的红茶的香味升了起来。
院中的大狗冲他友好地跑来。他笑着抚摸猎犬毛茸茸的脑袋:“你好啊,卡拉。”
佩列阿斯逗弄了大狗一会儿,心想再这么拖下去可就迟到了。
他深呼吸,敲响房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
“佩列阿斯,你可算来了!”年轻的女主人笑着拥抱他。也是奇怪,在这个热情的欢迎中,倒是学者被弄得有些难为情,他柔声笑道:“你好,阿格拉娅。”
阿格拉娅将他迎到客厅,为他倒刚热好的红茶。不必过分寒暄,两位朋友热切地聊了起来。佩列阿斯问起友人近期的画作,阿格拉娅便兴奋地说起准备接手的一幅大型壁画。
看着阿格拉娅在提起绘画时认真的笑容,佩列阿斯几乎能想象到她那朝气蓬勃的少女时代。他听人说过,她曾在风暴中背着画具独自登上山崖,只是为了描绘暴雨初歇时天际的金色。
阿格拉娅问起他最近的作品,佩列阿斯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他很久没时间画东西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年跑到客厅。佩列阿斯起身,正要打招呼就被兴冲冲的少年一把拥住,几乎让他招架不住。想到金毛大狗卡拉也是如此,佩列阿斯不禁一笑。
“老师,您怎么才来!”
“好久不见,尼尔。”
“妈妈,你怎么不叫我,还是卡拉跑来告诉我的。”少年气呼呼地揉揉卡拉的脖颈。
“抱歉亲爱的,刚刚我说起工作就忘了。先生,你愿不愿意看看手稿,我认为……”阿格拉娅还没说完就被尼尔打断了。
“妈妈,老师还没休息就会儿就被你这样打扰!”尼尔抗议道。不过在佩列阿斯请求后,阿格拉娅还是去画室拿初稿了。
尼尔从厨房端来了自己烤的小甜饼干,学者有些惊讶,没想到尼尔会擅长烹饪。看到佩列阿斯尝过后的微笑,少年的高兴满满写在脸上。他拉过一把椅子,在老师对面坐下,几乎碰到佩列阿斯的膝盖。
少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刚问了学院的新鲜事,紧接着又问异国来的学者的见闻。佩列阿斯说着,尼尔兴致盎然地听着,听到异常感兴趣时他忽然向前挪了挪,两个膝盖完全顶住了佩列阿斯。如果换做别人,这样亲密的动作是学者根本承受不住的。
虽然赶了很久的路,佩列阿斯并不感到疲惫。他很高兴能看到阿格拉娅的作品,两人就草稿的布局与色调聊了很久。
正说着,阿格拉娅满含歉意地一笑:“瞧,我真是给忘了。海因在悬崖,他说在那里等你。”
佩列阿斯心里一紧,赶忙笑着搪塞过去。
“我陪老师过去吧。”尼尔起身,佩列阿斯只好应允。
晚风吹拂整个夏日清凉的裙裾,师徒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同行。佩列阿斯发现尼尔已经长得比他高很多了,但行事风格仍是个孩子。少年说着自己学剑术的事,说起和同窗们在海边赛马,说起他在箭术比赛上拿第一名后朋友们把他抛起来。言语难以表达时,他就努力比划着,竭力想将自己内心的一切都传达给老师。有时实在说不明白,少年急得满脸通红。
佩列阿斯低头笑笑,宽慰尼尔说慢慢来。
老实说,就算一直这样没完没了走下去,他都愿意。可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前方就是悬崖。
佩列阿斯看着长大了的孩子,那双蓝眼睛里闪耀着令群星都艳慕的光芒,充满了活力与笑意。他有时想要画出尼尔给他的感觉,但拿起画笔,终究得放下。因为只有当他在仲夏的森林中行走,看着草木在六月的色调中盛极一时,世间所有的树都分享着同一场风,他才能明确地将这种感觉与少年等同。
或许对他而言,尼尔就是这样的。
佩列阿斯想伸手摸摸尼尔的头,可想到少年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