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接话,心思有些飘远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只是想不到换了个世界,小人物还是活得这麽胆战心惊。
普苏吃了一惊,盯著我大声道:“事情到了这步,你别想要逃跑!”
“我真要跑的话,都跑了一万次了。”
男人哼笑,讥嘲地说道:“碰上他是你运气太好,还想跑只能说你脑子不正常。”
那我还真是消受不起,我心道这男人护短也护得太厉害,换了个话题问他:“倒是你怎麽会知道伊桑出事了?”
那种地方,连偶然路过的可能性都不怎麽有吧。
普苏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我是个白痴。
“杜尔身上有报警器,终端在我这里。他一按警报我就知道出事了。”他忆起旧事颇为懊恼,“我尽力赶过去,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幸亏是救回来了,不然……”
“他的伤,到底怎样?”想起那时伊桑气息奄奄的模样,我也有些後怕。
“失血严重,要好好休养,这一阵就住在我家好了。”男人看著不远处的奥荷城,神色间忧心忡忡,“这里离城近,他们还没那麽大的胆子。”
“其实一开始就想要给他止血,一直止不住。”用纱布按著,用绳子勒动脉都不行,“一点办法也没有。”
“被高压激光击中都是这样,伤口周围渗进了溶血因子,血液凝不住。碰上你们给他紧急处理也只是表面止了血,伤口里面还是一塌糊涂,所以才要给他做手术。”普苏淡淡解释说。
“嗯,我听……另一位先生提到过。”想了想,我终於还是压下对那个男人好奇心,将话题重新放到伊桑身上,“当时看他奄奄一息,还以为就真的不行了,没想到还能捡回条命。”
普苏嗤笑起来:“哼,不要小看我们图尤人的医术。你那两次伤得不比他轻,不是照样被我救回来了麽。”
那两次……我转过头仔细分辨著这男人的样貌,在记忆中努力分辨著陌生的容颜,终於有了些影像:“是你……”
是被那三个流氓打伤的那次来家里看病的医生。那时并没有刻意记住医生的样貌,但经他这麽一提,确实是和印象里模糊的影响吻合了。
只不过记忆中那人有著温文柔和的形象,哪里像如今这般的恶劣。
“看来还有些印象。”普苏翻著白眼,“我还以为你那时都吓傻了。”
“我只记得一次,在那之前也有过吗?”我想不起来。
普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头一次你当然不知道。杜尔把我叫去的时候你满头满脑的血,就剩一口气了。肋骨断了两根,一根刺进肺里;左边大腿骨折,轻微脑震荡;最惨的是屁股,都快被捅烂了。”
他一边不痛不痒地说著,一边施施然地走进屋去。
我咂咂嘴巴,忽然觉得太阳像是失去了热度,周身凉飕飕的。
24
5月9日 多云
傍晚的时候,普苏毫无预兆地从二楼紧闭的房门冲出来,抓著栏杆朝我大喊:“快拿杯热水上来!”
我正在一楼看电视中的紧急播报。抬眼朝他看去,年轻男人的脸上一片溢於言表的喜悦,将通宵守夜的疲惫劳累扫得干干净净。
我看著二楼那虚掩的房门,慢慢站起来。
“快点!杜尔他醒了!”男人欢快地又重复了一声,立刻转身冲回房间去了。
我平静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稳稳地拿在手里,不紧不慢上了二楼。
有点羡慕伊桑那家夥,世上能有一个如此在乎自己的人存在,是一件多大的幸事。
相比之下,我就是活得失败的典型,即使有幸再活上五十年,晚景也是可预见的凄凉无比。
轻轻推开门,一脚刚跨进去,就听见普苏正在气急败坏地嚷嚷:“报警?你真是脑袋烧坏了吗?竟然要报警!”
伊桑神色平和地躺在床上,见到有人进来便转了头看过来。
多日不见,他看起来还是那副模样,只是失血过多,五官有些憔悴。
只是和他的视线相碰之时,有那麽一个瞬间,我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我认识的伊桑?杜尔。
我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会有这麽难以揣摩的眼神。
愤怒、喜悦、焦虑、莽撞、悲伤、失落、绝望、羞耻……
我竟然惊奇地发现在脑海中竟也能描摹出任意想得到关於这个人的表情。每一种,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伊桑?杜尔;每一种,都清晰得让人胆战心惊。
原来,在不知不觉里,这个男人已经像毒药一样腐蚀了我的记忆。
再丑陋、再尖锐,却同样地深入肺腑,难以磨灭。
普苏也发现了我,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默默接过我手里的杯子,扶起伊桑的头慢慢喂给他喝水。
伊桑身体还是非常虚弱,就著杯子沿,也是一小口一小口,许久才喝下一点点。
他喝了很久,只是那双眼,一次都没有从我脸上离开过。
喝完了水,医生又把他放倒,给他重新做了全身检查。伊桑斜头看著他说:“普苏,听我的,快去。”声音很哑,也没什麽力气,像只公鸭子似的。
“你!”普苏表情危险地看著伊桑,瞥到我还杵在房间,只得压低嗓门警告:“你是清醒的吗?”
其实他不用这样防著我,我又对他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我很清醒,你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伊桑虚弱但是语气坚定,侧过头看著我,口中催促普苏,“你去办吧,我想和他说说话。”
普苏用你已经无药可救的眼神瞪著病人,终了还是无奈地离开了房间。擦身而过时他表情不善,阴沈沈地警告我:“别惹他生气。”
***
“嗯?好点了吗?”医生离开後,我抱著双手站在床边,很享受这种难得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只是伊桑的表情很奇怪,没有一丝笑容,却也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说他呆滞,那赤色瞳仁的精光却又犀利地像手术刀。
我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在每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推断里,伊桑?杜尔该有的反应都不该是这样。
他或许应该痛哭流涕,感谢老天自己躲过此劫的幸运;或许应该暴跳如雷,闹腾出骨子里的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
哪样都不该是这样。现实打乱了准备好的腹稿,我颇为尴尬地不知如何继续这交谈。
“你……”
“我原以为,你会开走我们的车。”
非常突兀的开场白。我有瞬时的愣神,许久才明白他在说树林里的事。
“结果开走他们的车,直接让他们连追都没法追,是不是?”伊桑缓缓地追问著,我觉得他似乎在跟什麽较著劲。
劫走敌人的车,其实也是一时冲动,很难用因果分析当时是怎样的心境,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片刻的沈默,床上那人朗声大笑了起来。
“……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开车。”他的胸口微微抖动著,脸上的坑洼因著笑容倒也少有违和。
“很好,看来地球人真的不笨啊。”
看到我面色有异,他连忙解释:“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
他胳膊摆动了几下,牵动伤口,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省得那医生又骂我。”无甚趣味,跟这家夥绝对说不了三句话就会不欢而散。
也可能是我太不像个家奴该有的样子了。
“普苏为难你?”伊桑咦了一声,眨著眼睛问我。
“你去问他,不要来问我。”都是老爷,我可是哪个都惹不起。
“卢睿,你不要总是这麽小心眼行不行?你是存心想让我生气麽?”伊桑静默了一阵,低声说道。
“……那天晚上,要追我回来的人是你。你知道我就是这个样子。我没什麽资格跟你吵架,所以只能请你高抬贵手。”
伊桑再次无言,过了一会才说:“你既然不喜欢和我一起,为什麽不跑?我在家的时间不多,你想走我完全留不住你的。”
我在他的床边坐下,微笑地看著他:“‘这外面有的是找不到伴的单身汉,有的是抓地球逃犯的警察,有的是人贩子。’这不是你告诉我的麽?我自然是怕死的。但如果主人家要赶我走,那我也没办法,只好走了。”
手腕一疼,发觉被那只粗糙的手紧紧抓住了。那小而亮的眸子里装满了愤怒和类似无奈的东西。
“难道你对待所有人都是这麽刻薄吗?你的父母、亲人,你的恋人,难道你都是这样出口伤人?”
我嘲讽地望著他:“可你不是我的父母,亲人,更不是我的恋人。”
“我是你男人!”他瞪圆了眼睛。
“所以我没拒绝你,这还不够吗?”
伊桑语滞,表情奇特地看著我。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只是发觉眼前男人的气势瞬间没有了。
两看相厌,我还是出去走走吧,在这里多待一秒,就要透不过气来。
才打开房门,听见身後低沈的声音:“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脚步缓了缓,顺耳听听他的狗屁交易。
“我给你搞到公民资格,放你自由。也就是说,你走到哪儿都是安全的──没人能管你。”
真是好笑,我能否得到安全,难道是凭那一纸空文能保证的?
听见他续道:“……只要你给我留下子嗣。”
我摇摇头,觉得他根本没必要在我这个地球人身上煞费心思。
“也就是说如果我生不出孩子,就得让我被你上一辈子麽?”我靠著门框觉得可笑至极。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是正常人,肯定有这个能力。”他眼神瞄著窗外,若无其事地说,漫不经心的表情之中,似乎带著百分之百的笃定。
“你原本就是奴隶的身份,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不管什麽协议,你都不可能再吃亏,相反如果成功,怎样你的处境都能提高。何乐而不为呢?你想想吧。”
说得倒也有理。
虽然至今无法验证那传闻中的生育,或许这个协议会是挂一辈子的空头支票。但对於一无所有的我来说,这何尝不是一根救命稻草。
这是不会跌得更惨的赌博,我何乐而不为。
便只是不知道,伊桑为何要刻意提出这一个於他自己无利可图的条件。
“那就一言为定。我希望你说话算话。”稍稍想了想,我还是同意了这个条件。
另一个角度,也是正式把自己出卖给这个男人生孩子。
伊桑倒没有想象中的喜上眉梢,只是面色凝重地点头:“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就是合作人,你以後不准用尖酸刻薄的话讽刺我!”
那认真的表情颇为好笑,竟让我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而且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否则,我不保证像这次的事还会不会再发生。”他指指床边让我坐回去。
“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我说,“知道越多越危险,所以你也别告诉我。”
“你什麽都不知道,还不是差点没命?我知道普苏已经告诉你了。”伊桑一脸了然的表情。
我点点头算作回答。
伊桑积怨已久,於是开始愤愤道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後果。
在遇到我之前,他刚接下奥荷城的建造工程。奥荷城位置优越,很多权贵看上了这里,开始暗中划分地盘,拉帮结派。主要的势力有两撮,驻地球军队将军努依和大星上议员夸鲁。建设图纸都在伊桑他们这些人手中,就有一些敏感建筑的设施变得尤为要紧。将军努依看中了议员夸鲁地盘上的研究院,千方百计地想要搞到内部构造,还隐晦地让伊桑不妨把它建成一个豆腐渣。伊桑两边不敢得罪,战战兢兢地老实工作,眼看快要完工,将军见不得夸鲁风光,也或者是其他原因,竟然一腔怨气全撒到伊桑身上,派人劫杀。
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啊!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将军实在太没风度也太没脑子。
“……你说是不是很气人!卢睿,你究竟在不在听啊!”伊桑在叙述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恢复了那粗鲁暴躁的脾气,一发现我有些走神,立刻愤怒地质问。
“那普苏为什麽不让你报警?”我收回飘远的思绪,赶紧回归正题,安抚一下即将暴走的病人。
伊桑一愣,不耐烦地道:“还不是他怀疑调查局跟将军是一夥的。”
“你就不怀疑麽?”
“怎麽可能呢,我敢用脑袋发誓,调查局长绝对是夸鲁的人,在招标现场我看到过那两个家夥坐在一起吃饭!”伊桑郑重其事地说道,“而且不报警的话谁给我证明我是遭袭了?我在夸鲁那边还要交代的,免得他说我旷工不发工钱……”
“你就这麽缺钱?”我哑然失笑,这最後一点才是最切中主题的原因吧?
“本来也不缺的,还不是因为……”他翻个白眼,突然不说话了。
看来那笔债直到现在还没有还清……我默默地想,这样的人还保证说会保我安全无虞,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他呢?
_
作者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姓名问题。伊桑是姓,杜尔才是名哦……
25
5月16日 阴
和那时受伤的我神速的恢复截然相反,伊桑的伤口收合得极慢,直到昨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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