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某个高档小区的位置,又说:“是你上次住过的房子,27楼。”
我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走到小区已成了半个圣诞老人。保安瞅着我乐,我挥了挥手,笑道:“圣诞快乐!”
明天是圣诞节。
廖启望胡子拉碴开门,眼睛满是血丝。
我问:“你怎么了?”
他见了我顾不上说话,立刻收拾行囊。
他行动迅速手法流畅,一看就是经常落跑的名将,我说:“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递给我一条干净毛巾,说道:“你一般不会害怕,对不对?”
我莞尔,“那要看是对什么情况。”
他将主卧室门打开,厚厚地毯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手脚俱被铁链捆住,半死不活蜷在床脚。
我记得他,我见过他。
廖启望穿上大衣:“镇定剂用完了。我要回云城去拿。你帮我,照料他两天。”
那男子身上衣衫干净,屋中气味安谧祥和,我诧异问:“你在非法囚禁。”
廖启望抬眼看我,眉目之中全是危险气息:“你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讨价还价:“他不会伤害人吧?”
廖启望深深看他:“我只怕他会伤害自己。”
他眼中有深刻情意,那么容易就软化了我的心。我说:“好吧。但只能两天,你知道两天后雪会停,我有活动要出席。”
廖启望提着旅行袋匆匆出门,自嘲:“这两天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命回来。”
我送他到门外,见他身形消失在电梯,吼道:“路上小心!”
他挥手,电梯门关上,数字逐渐下降。
我关上房门。
我记得上次睡的客卧,去转了转,风格依旧。
但似乎有什么改变。
比如冰箱门上磁铁贴着纸条,寥寥几句提醒主人该购买的牛奶。厨房里有新鲜蔬菜,桌子上有零食干果,清冷的灰色沙发脚下散乱几个突兀的鲜艳抱枕,其中一个造型丑的令人惭愧。
我推开主卧室的门。
那男子身形一僵。
我慢慢走到床侧,看见两只枕头亲密靠在一起,一床羽绒被堆在一侧。屋中所有的家具尖锐角都被柔软的材料重重包裹。
是精心又添加了小心的呵护。
我看见他更加努力的蜷缩起来,想起廖启望的一脸深情。
“羊癫疯?”
“精神分裂?”
他不言不动。
“谢谢。”
我慢慢靠近他,“如果你不伤害我,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他霍然抬脸。
他长得很好看,眉目狂狷,假如不是病痛或者精神的原因,一定是个神采飞扬的男人。
像赫连八卦的那样,如果这就是他从欧洲动用私人飞机绑回来的哪家公子,我私以为,挺值得的。
他声音沙哑:“滚。”
赫连有电话打过来,爆炸般的德国装甲军团团歌将他吓了一跳。他痛苦的捂住头,铁链哗哗作响,吼道:“滚!”
我竖起指头,朝他嘘——一声。
铁链依旧沉重作响。我接起电话:“喂。”
赫连怒吼:“昨天误了大集团的酒会,损失了六位数!我挣钱不容易,贼老天,贼老天!”
又爆喝:“你让我买咖啡壶!去你全家的咖啡壶!我跑了三条街!我恨你!”
我退到房门:“你不要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他噎了一下,怒道:“我要杀了你!”
又问:“你说有急事出去,请问是什么急事?”
我回答:“暂时接了个看护的活,没有报酬。病人态度还奇差。”
他讽刺:“哟,哟!给他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或者拉他打21点,输了就袒露三点,不,四点!”
他的声音很大,那男子听到愣怔。
我不耐烦挂掉电话:“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去。正好明年有电影要我演病人,也算现场观察。听说国外演员为体验穴居,自己在下水道住过三个月。”
“你可以滚了。”他终于逮到空隙,冷冷下命令,声音倨傲,“他妈的给我滚。”
☆、第十六章
我初步判断他中度忧郁,伴随幻听,有迫害症状出现。
“你不吃饭,不饿吗?”我自己炒西红柿炒鸡蛋,拌着米饭,吃的香甜,“人是铁,饭是钢。”
他冷笑:“假惺惺。你算老几?”
我严肃的端坐在床边,说道:“首先我必须指出你一个错误,我不是老几。严格来说我也救过你。你刚下飞机没有衣服,是我慷慨借给你。”
他慢吞吞抬眼,阴狠打量我。
我仗着他被铁链困住,如同老虎拔掉满口牙齿,剁掉利爪:“其次,我不需要对你假惺惺。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何要对你真情假意?我只是朋友借来看你两天。”
我坦诚:“我以为你吸毒过量,所以要戒毒,并且我都准备好用凉水给你洗澡,防止你狂躁下伤害自己。”
他冷嘲道:“你想的真多。廖启望派你来的?他去哪里了?难道又要用镇定剂让我睡觉,像个死人一样困在这里。”
我惊讶他的绝望,但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我能过问:“他请我帮忙,不过他确实去了外地。外面下着大雪,高速都关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回城。”
他注视手腕上被铁链擦伤的狰狞伤口,“死了更好。死了,就都解脱了。”
我与他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我想了想,问道:“你想听音乐,还是看电视?不如我跟你玩21点?”
他傲慢抬头,冷冷启唇:“给我一张纸,信不信我可以杀了自己?”
我心中厌恶顿生。
他的来历也好,职业也好,出身也好,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他还那么年轻。多少人想活都不能够有机会。他这样蔑视自己的生命,是对造物主最大的亵渎。
我吃饱,咬着吸管慢慢喝牛奶。
他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没关系。
他说:“有几次,他提到过你。还说你让人感觉快活,有朝气。”
我吸牛奶的动作慢下来,然后打了个饱满的嗝。
他无奈闭眼:“你都这么聒噪吗?”
我叹口气:“廖启望这样天气出门,为你连命都不要。我见过他为你打架,真下黑手。我跟他,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问他:“要不要喝点温水?你这样饥饿其实不能减肥。”
他愣了愣,竟然笑起来:“你很,很可爱。”
我把握不住他的思路走向。
我热了新牛奶,插一根吸管给他,身子仍然离他远远的,并且全神戒备。
他喝了牛奶胃肠开始蠕动,于是就会感觉饥饿。我再炒西红柿炒鸡蛋,一点一点喂他。
人的求生本能一旦激发,将不会再停止。
他慢慢咀嚼,然后皱眉:“不怎么好吃。”
我很尴尬。他又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闷闷回答:“演员。”
他想了想:“没听说过。”
我咧一咧嘴,自嘲:“其实我只是个二流演员。”
他喝牛奶,半晌说道:“放我走,我可以给你五百万。”
谁跟钱有仇?
我悍然端走牛奶和西红柿,问他:“廖启望做什么起家?我放你走,你就真的走得掉?他让我照顾你,是因为下大雪,他临时找不到手下,又料定我没这个胆子放你走。你连这点都没猜透,怎么敢给我开条件?”
我说:“你玩自杀玩忧郁,是你们两个人的游戏,我还要上班工作赚钱,我还有大把好时光等待挥霍,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跟你这样消极的人消耗?咱俩老老实实呆两天,然后一拍两散!”
他看着我,目光逐渐深邃:“我想起你是谁了,你是薛霭明的某个前男友。”
他说:“你的nassau戒指是从我家订做,你画的纸样,我接的单子。”
他语气中满满的恶意:“你知道廖启望是谁么?是薛霭明的同父异母哥哥。廖启望是她姨妈生的孩子。”
我的手终于不由自主的抖起来。
他上下打量我,如猛虎在看爪下弱兔:“你好,初次见面,蔡仲勋。”
我干干回应:“你好,初次——见面,凌博仁。”
赫连电话及时救场,救我出尴尬境地:“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心中惶恐,如同被人知晓心中最大秘密:“知道——什么?”
赫连冷笑:“啪啪啪。何美娜。”
我:“啊。”
他说:“她房间里住着何临安。亲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我猛地惊醒:“你听见了?”
他气急:“你果然早就知道!”
我转移话题:“我走的时候有些急,我另部电话,——有没有响过?”
他窸窸窣窣,说:“没有。快没电了,我给你充电。”
我如释重负:“它要是响,第一时间打给我。”
赫连终于找回重点:“我必须换房间!现在,立刻,马上!”
我点头:“好。但你不要声张,更不要跟经纪人透露半句。这不是八卦,这是——”
赫连小声道:“我懂。你快回来。明天圣诞,我不管你跟哪个病人,廖启望也好,别人也好,我们必须启程回去,明不明白?”
我胡乱答应。又呆呆坐在客厅,怀里搂着那个丑到灵魂的卡通抱枕。蔡仲勋突然要求增多,我默不作声一一执行,但不跟他讲半句。
廖启望在清晨时分出现。身上全是冰凌,大衣撕破好几处,浑身上下挟裹着冰冷的寒气,比昨天还要狼狈。我从沙发上爬起来,睡得懵懵懂懂:“你回来啦?”
我揉着眼,穿着毛拖鞋跟在他身后,“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他脱下外套,忽然站住,低下头仔细看我,轻轻将我拥在怀里。
☆、第十七章
我是真正清醒了。
我感到他的毛衫都已冷透:“没事的没事的。他很好。”
他呼吸沉重,手臂上强悍肌肉绷紧。张嘴欲说些什么。
我双手轻轻放在他手臂以示安抚。
电话响,我们同时各自退开一步。
是赫连,声音懒洋洋:“哎——呀。你电话响好长时间。我摁断,它反而响得更执着。”
我心里蓦地一动,手忙脚乱穿衣服,边跟廖启望汇报工作:“他很好,睡的很香。我熬了稀饭在锅里。你喝一点暖和一下。我现在有事马上回酒店。”
我越过他身侧,手握门钮没有回头:“再见。”
门外大雪仍在继续,冷风灌得我睁不开眼。小区门口堆了两个大雪人,圆滚滚身躯插两把大扫帚,憨态可掬。
我顶风踉跄前行。
街旁两侧鳞次栉比,商店未开门,然而七彩霓虹灯与松树已经装扮妥当,大大小小的红色圣诞老人与白雪相映成趣。
我打蔡邵雍电话,没有人接。
我只好一直打一直打。又一次次响到那个机械的女声提醒:“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我心中焦急,快跑起来。
路上摔了几个大跟头,头顶一层白雪,转过路灯街角,酒店门前行人寂寥,有一辆黑色车停在门口。
身形高大的男人静静伫立在清晨白雪中,黑色薄呢大衣肩头堆了薄薄的积雪。
簌簌雪花落在他身上,迅速消融。
氤氲白汽散开在他脸前。
冷空气浸透鼻腔,急促呼吸的酸涩刺冷,简直要让我落泪。我连忙跑到他面前。
他转首看见我,眼光高傲冷漠。
我笑:“你来了。来了。”
我伸手想给他掸掉身上的雪,他轻轻退后一步。
我讪讪缩手,又问:“等了,等了很久么?”
长久沉默。
他微微低头,微皱着眉头,仿佛是在问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他退去温和内敛的惯常姿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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