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就是不想回家。
此刻的他好想见辽一郞,好想见他!
他绝不能、也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辽一郞去送死。
就算只有一分甚至一秒也好,他都想让辽一郞尽快脱离反抗运动。不,是一定要让他脱离才是。
他不知道像这样辽一郞那样贯彻自我想法的人,会不会听自己的话。不过,无论是劳工运动或社会主义运动,都是这阵
子才在国内崛起的新思潮,在人民心中理应不会过于根深柢固。
这个国家跟民众的心,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改变。在明治维新前,撑起德川幕府二百六十年悠久历史的,是一颗颗惯于被
压抑的民心。这个国家的人民早已习惯被压迫,按照在位者定下的规则行事了。所以,辽一郞一定还有可能回头!
国贵伸手推了推辽一郞住处的大门,发现毫无动静后,便无力地倚着墙蹲坐在屋檐下。
「那就下次见了。」
「嗯,路上小心喔,高桥。」
隐约听到辽一郞的声音,国贵缓缓抬起头。
「国贵少爷……?」
转头一看,撑着伞的辽一郞正一脸错愕地望着自己。
「辽。」
「发生什么事,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他的声音里渗着一丝丝惊慌。
国贵轻触辽一郞迅速伸出的手,然后叹了一口气。
「辽……我好想见你。」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郁积在胸口的千头万绪就快忍不住溃堤了。
没想到我也有这般强烈澎湃的情感?也会有如此激动的一天?!
「先进屋再说吧。再这样下去,就不只是伤风感冒了。」
辽一郞边说边握住国贵的手领他进屋,阵阵温暖不停从交握的掌心传过来。
踏进屋内后,辽一郞双手抱膝地窝坐在榻榻米上。
「你这样不行啦,国贵少爷。不快点把头发跟身体擦干是会感冒的。还有衣服……先穿我的可以吗?」
国贵毫不在乎地打断辽一郞的话。
「有件事我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事?」
「你是不是——真的在参与反体制运动?」
沉默立即盘踞整个空间,那是跟肯定同义的空白!
「……我先帮你泡杯热茶吧?虽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
「不用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是认为无法再敷衍情绪越发激动的国贵,辽一郎静静地开口。
「国贵少爷不是早就都知道了吗,那又何需再问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这是您教我的,您跟我的身份本就不同,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切的原点。」
他冷冷的声音里夹杂了浓浓讽刺。
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
「全部都是骗人的吗……」
你对我的温柔、亲切的举动,以及两人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全都是假的?
然而……就算这一切都只是辽一郎事先设下的圈套,也无所谓。
「在事情不可收拾前,你还是快抽手吧!」
「那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只是想救你啊!」
「我可不记得曾拜托您那么做!」
辽一郎责备似的语气让他心头一惊。不过,他可不会轻易认输。
没错,他是没拜托我这么做,这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张。
但他就是不想失去辽一郎。一股近乎傲慢的私情让国贵忍不住这么做。
「——我知道,是我太任性。」
「我可没空陪豪门继承者玩游戏。」
「我不是在玩游戏,拜托你别这样说。」
国贵伸手抵着榻榻米。
「求求你,辽一郎,无论你再怎么积极参与活动,作用都不大。劝你还是快点抽身吧,难道你想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
无奈这段话他完全听不进去。
「你顾好自己就好,以后最好也别再跟我有任何瓜葛。奉劝您一句,为了您自身着想,千万别太相信别人。纵使对方是
您的童年玩伴也一样。」
他根本不想听辽一郎说这些。
他只是不想失去辽一郎,不想让宪兵夺走他的性命而已。为什么辽一郎却如此冷酷地回应!?
「您虽然聪明,个性却太过单纯。像您这么温柔,只会落得被我这种人利用。」
国贵感觉心脏猛然一紧。
「难道你一直在利用我?」
「不,还没开始。」
这么说,他是真的打算利用我了!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军部的情报吗?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吧……辽?」
「我为什么要骗您?」
辽一郎微笑道,接着便目光凌厉地盯着国贵看。
「我曾说过我是个卑鄙的人,像您这种清廉洁白的人不可能了解我的感受。」
「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为什么你就是不了解我!?
对国贵而言,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辽一郎。幼时的甜蜜回忆总是充斥在他胸间,温暖他日渐枯竭的心。他一直一直很
喜欢辽一郎,深深地眷恋着他。所以,才忍不住憎恨迟迟不来看自己的辽一郎。尽管真正该恨的,是胆小疑心病重的自
己。
害怕被拒绝的他不敢主动去找辽一郎。
在这世上他只剩下辽一郎可以依靠了,所以他不敢冒风险去面对可能发生的残酷事实。
「你身边随时有宪兵在监视,要是有个差错,极有可能会被人逮捕入狱啊!你可是军方列为要特别注意的危险人物。」
这是军方的机密,若是外泄连国贵也要受罚。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蛰人肌肤似的沉默再次笼罩两人。
辽一郎的视线在国贵脖子附近徘徊,然后定定地停在那儿。
「……看来,您真的没我想得那般清纯呢。」
辽一郎低声呢喃,手指轻触国贵的颈项。宛如依循刚刚浅野恶作剧的轨迹般轻柔移动,下一秒却突然轻推开他。
「竟然和情人约完会后,跑来我房里说教。」
那有所压抑的嗓音让国贵瞪大双眼。
「你说什……」
这时国贵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胸前甚至还残留着浅野留下的吻痕,原本朦胧的意识倏地清醒过来。
「这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
辽一郎冷冷地望着他。
「不是的,辽。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
冰点一下的视线,一经扫射仿佛就会当场结冻。
这是辽一郎一直对我隐藏的另一面,抑或是他的本性呢?
冷漠视线毫不留情地盯视,国贵显得无所适从,忍不住像撒娇的孩子出声哀求。
「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求求你……!」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国贵做出了决定。如果辽一郎答应返回正途,他就算失去一切也无所谓。
他已为眼前这名男子,这名身上弥漫着神秘气息的男子深深着迷。
辽一郎的笑容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这疑问不停勾动着国贵的好奇心,让他不住被吸引。
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辽一郎的世界会何等惨烈。不管他再怎么憎恨、轻视自己,国贵都希望他能留在身边。
如果这就称之为爱,那它未免太过丑陋、勉强了……?
「您说,什么都愿意做是吧?」
辽一郎声音低哑地说。
「那么,就看您的表现了,……国贵少爷。」
他的嘴唇微微扭曲。
「相信你应该不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着玩的吧?」
那充满讥诮的笑容带着国贵前所未见的阴冷,狠狠地伤了他的心。
那是某个夏天午后。
极度燠热的天气让人提不起劲做任何事,仿佛一切生物都暂停活动的闷热午后。
国贵跟和贵两人原本很开心妈妈带他们去河边玩,没想到半路她却身体不舒服,一行人只好中止出游计划提早回到家。
无奈的国贵跟和贵在庭院玩时,却误闯父亲的住所——那栋禁止他人进入的日式别院庭园。
那时,房门微微开启,里头不停传来冬贵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相当痛苦压抑,国贵十分紧张。父亲该不会生病了吧?刚刚才目睹奶妈身体不适,现在父亲又发出那么痛
苦的呻吟。
要是父亲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国贵立即推开眼前的门。
在那扇禁忌的门后,父亲跟伏见紧紧交缠着。
一直到好几年后,国贵才明白当时父亲难受的吟叫,其实是夹杂着欲望的愉悦喘息。
当时冬贵甜腻的吟哦是那样淫荡,充满蛊惑的魅力。
那纤细修长的白皙双腿紧紧缠住男人健硕紧实的腰肢,随着他频频律动。
透过国贵秘密的观察,欺负冬贵的男人每天都不一样,有时还会同时出现多位男子,甚至女人跟他在床上胡搞。
但国贵不同,他不像父亲那样,不管对方是谁都好。
他的心里只有辽一郎,他只想喜欢辽一郎而已。
「你能自己脱衣服吗?」
一阵让国贵浑身血液结冰的冷淡嗓音,将他从泛着腐臭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可以。」
「你的手在发抖吗?」
辽一郎的表情十足冷酷,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没有。」国贵摇头否认。
「这就是你想要的?」
国贵并没有回答。
简陋的棉被散发出温暖阳光的味道,一向睡惯柔软豪华床铺的国贵,躺下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他虽然一副跟肉欲沾不上边的正经模样,却也曾跟女性发生过关系。只不过,跟同性却是第一次。
想想还真可笑,竟然会用这招牵制辽一郎。
国贵脱掉衬衫露出肌肤。
一想到辽一郎不知用何种眼神在凝望自己,就觉得好可怕。
但另一方面,却又为能跟他肌肤相亲感到雀跃不已,要是他知道我在想这些……一定会耻笑我吧?
我是如此喜欢这个男人,宁愿屈服在这肤浅的欲望下。
然而辽一郎却如此憎恨我,几欲彻底毁灭我。感觉实在悲惨。
况且辽一郎已经有情人了,就算我主动告白他也不会接受,只会让自己的立场更形尴尬而已。
这次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