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班全偃旗息鼓了,该干嘛干嘛,权当沈卓云没住过院————悟空回来了,哪个还敢去偷花果山的桃?
秦默一上午就想着沈卓云了,颇有些沉不住气,可关禁闭是谁也不让见的,问江校医,她也没办法————江校医还真不知道禁闭室是个什么情形。
下午沈晴来了,秦默算是找到有经验的人了————这位半个月几乎十天都是在被关禁闭。
“老妖婆看我不顺眼,找茬骂我变态死同性恋。”沈晴这次闹有点严重,她被一耳光扇掉了一颗牙,还疼着呢,说话不太利索“我骂她才是老处女,一辈子没人要,她就跟我动手了。”就这样还含含糊糊地唠叨着老妖婆不是人。
秦默看她那肿起来的半张猪头脸,上面还留着一个青紫的巴掌印,深刻了解到这学校真是男女平等,教官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女教官也一样。
只是女生班那边学生之间互相欺压的情况没有男生班这样严重,至少沈晴没见过女孩子之间互相殴打。当然,偶尔的口角还是免不了的。
“关禁闭是怎么一回事?”秦默问她。
“禁闭?替沈卓云问的?”沈晴比秦默还要高,双手环胸,笑得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我说你俩关系不错啊?”
秦默点点头,他跟沈卓云确实关系很好。
沈晴看他跟木头疙瘩似的没开窍,倒有些疑惑:难道这俩真不是她想得那样?一时之间也没了戏弄的心思,撇了撇嘴:“关禁闭就是关小黑屋。”
“小黑屋?这算惩罚?”秦默那屋子常年就是黑的,白天拉上窗帘睡觉,晚上拉开窗帘敲代码,几乎全天不见光。
沈晴白他一眼,自己给自己肿起来的脸涂药,嘴里还“嘶嘶”地吸着凉气:“那就是个空仓库,什么都没有,窗户也没有,床也没有,有个通风口还不透光,把人关里面两眼一抹黑,外面白天晚上都不知道。”涂完了药又漱了漱口,吐出一口血水来。“也就一天三顿给你送饭能见点光,吃完了盘子搁那等下一餐给你收走。”
秦默听得眉头拧了起来:人是有社交的本能需求的,就这么关着还不把人关疯了?而且连床都没有,难道睡地上?
沈晴介绍得起劲:“别看里面什么都没有,老鼠和虫子还真不少,躺地上睡就怕那玩意钻耳朵里或者鼻孔里。”听得秦默一男生都不大舒服,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兴奋劲。
秦默刚把医务室的床单换了,沈晴也不客气,把自己收拾好了,大摇大摆躺床上,又说:“说实话,关里面挺折磨人的,我每次关里面超过一天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得疯,那时候我就得在里面想我家娟儿,想着想着就到时间了。”沈晴提起在外面等她的女朋友,话唠病就又犯了,本来已经打住的话题就又起了头:“有次我关禁闭,想起来我家娟儿跟我一起犯傻干的事,想着想着就乐了,笑起来没完没了,外面给我送饭的那个班长还以为我被关疯了,忙着去跟教官打报告……”
“班长送饭?”秦默早就学会了过滤掉沈晴的废话抓重点听。
“是啊,教官才懒得干这个,一般都是钥匙扔给班长,一天三顿打饭让班长给送去。”
秦默听着这个,心底暗自有了计较。
之后沈晴还在说她家的娟儿,秦默也就一耳朵听一耳朵冒,肚子里盘算起来了。
过了一会沈晴的休息时间到了,她又养足了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去跟教官做阶级斗争去了。
临走前她盯了秦默半天,问了一句:“你套我话,不是为了去见沈卓云吧?”秦默虽然看着沉稳,毕竟还是个16岁的少年,想什么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可沈晴想想还是能推测出来的。
只是秦默也没想瞒她,大大方方应了。
“我劝你别犯傻,”沈晴说,“他在里面有吃有喝,不差什么,出来再见也是一样的。”
“我知道。”秦默说。
可知道是一回事,但他就是想见沈卓云一面,看看他那肚子怎么样了。
“你去了,万一被教官逮着,倒霉的还是你。”沈晴说,“万一他们不让你在医务室呆着,你怎么办?”
秦默不说话,可沈晴看他那眼神,压根不在意这个,只能轻叹一声,沉默半晌忽然问他:
“秦默,你以前谈过恋爱么?”
“没有。”
秦默确实长得挺好,可性格有点孤僻,又一天到晚忙着他的代码,根本没注意身边的女孩子,自然也没空恋爱了。
沈晴笑的有点诡异:“那你想过找一个女朋友没有?”
“没有,”秦默有点茫然,不知道沈晴为什么要问这个,有点怀疑这姑娘要给自己拉皮条之类的,只能委婉的说,“我想我现在的年龄并不适合谈这方面的问题。”
没错,在秦默目前为止的人生计划清单里,就没出现过女朋友这个项目。
沈晴顿了顿,神色更诡秘了一些:“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了。”
什么辛苦了?秦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沈晴就直接走出医务室,跟恶势力继续抗争去了。
秦默耸了耸肩,把这事抛诸脑后,又开始盘算自己那点小心思。
等到了晚上回寝室之后,秦默默不作声扫了一眼:下铺的小眼镜不在。
看来负责送饭的是他没错。
☆、第十章 回忆倒带
秦默事先把计划跟江校医说了,江校医并不赞成,可架不住秦默坚持,只能给他塞了一打暖宝宝和几块巧克力,让他转交给沈卓云。
秦默又要了外伤药和干净的纱布,他可不相信教官会记得给沈卓云换药,沈卓云的伤还没好全,若真的一周折腾下来,伤口都能烂了。
准备充足了,秦默一上午什么都不做,趴在走廊窗口盯着9班训练,他知道休息时间小眼镜总是跑到最高层的洗手间,生怕被姜绍一伙人折腾。
小眼镜刚从隔间出来,就看见秦默倚着墙,堵住了出口,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他:“帮我个忙。”
小眼镜被人欺负惯了,看见秦默这做派就把头低下来,一副窝囊样子不敢吱声。
“中午你去给沈卓云送饭,把我也带过去,锁里面就行。”秦默说,“晚饭送饭再把我放出来。”
“教官……”小眼镜胆小,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秦默懒得跟他兜圈子:“我平时在医务室帮忙,只要晚饭之后点名的时候在,他发现不了。”
小眼镜稍微抬了头,目光闪烁,悄悄打量了他一会,终究点了点头。
秦默微松了口气,随手塞了一把太妃糖给他:“谢了。”
“不……不用。”
小眼镜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把那一把糖如数推回秦默手里,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我不是……不是……之前的事,谢谢你!”
秦默愣了愣,想起来之前替小眼镜挨的那一拳,忽然觉得挨得不亏。
“留着吃吧,”秦默勾了勾唇角,把糖拍回小眼镜手里。“没别的意思。”说着迈开腿就走。
小眼镜看着秦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颤着手撕开糖纸,把糖块放在嘴里,缓缓蹲下身子,忽然感到眼角有些湿润。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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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被关禁闭的第三天了,沈卓云全靠外面送饭来判断时间。
在一片黑暗中时间流逝得愈发缓慢,沈卓云看不见任何东西,真是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瞎子,可他知道哪个方向是大门。沈卓云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黑暗中呆了了一个世纪,依旧没有人来。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黑暗中偶尔会有细碎的动静,沈卓云知道那大概是虫子或者老鼠。
这里没有卫生间,只有角落有一个套了塑料袋的桶,幸亏桶是盖子的,否则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着的。
就这样的沉默和黑暗中,沈卓云的回忆汹涌而来。
事实上,他认识秦默,比秦默认识他要早得许多。
最早的时候,大致是在中考前的誓师大会上,学校剪辑了一段初一初二对学长学姐们的美好祝愿。
其中就有秦默的一个片段,那时他的长相比现在还要幼稚一些,完全没有张开,可偏偏能看出那秀气的五官来。
沈卓云都无法想象,那一百多人每人一个镜头的剪辑,他却偏偏能把其中一个人记得如此清晰,乃至在几年后一字一句都能在心底回放无数次。
“祝初三学长中考顺利。”初一的秦默还是童音,只是跟现在说话一样,带着一种慢悠悠的腔调。镜头上的他没有像其他人笑得一样傻气,依旧是那么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柔软的黑色发丝微微凌乱,穿着白色的运动衬衫,一双凤眼坦荡而安静,看上去像是个小大人,与背景音乐的欢快激扬格格不入。
女孩子消息最是灵通,几个同班女生早就兴奋地叽叽喳喳不停。
“是学弟么,好可爱啊?”
“几班的啊,趁着没毕业去看看啊~”
“3班那个秦默吧,老郭说学习很好的那个新生……”
沈卓云就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是叫秦默么?
他忽然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弟就好了,看上去正经得过分,反而觉得可爱。
他想也许可以找父母问问,愿不愿意再给他一个弟弟,然而他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后来再遇见就是父母出了车祸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那是最冷的一个冬天,他在那里,从清晨薄雾朦胧,坐到夜晚路灯亮起。
父母尸骨未寒,家里还有一群叔叔婶婶在争着财产分配问题,当然还有他的抚养权问题,毕竟最大的一笔财产是落在他身上的。
他们的高档皮鞋和细跟高跟鞋带着雪水污迹,踩脏了家里雪白的地毯。
他们身上烟酒的气息和浓郁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房子,让他恶心到想吐的地步。
他们用一种看待囊中之物的目光,扫视着他家的每一处,时不时露出挑剔或满意的神情来。
那一张张涂着口红的血盆大口,喷溅着唾液,互相嘲讽着,争吵的声音几乎要顶翻房盖。
“卓云啊,跟二叔二婶回家吧,二叔二婶家里还有卓辰跟你作伴……”
“卓云,四叔是真的喜欢你,你看……”
一张张扭曲着笑容的脸,挤满了他的视线。
他们以为他看不出他们面孔后那腐烂发臭的贪婪与恶意么?
真想把他们活活烧死在那所房子里,让他们扭曲贪婪的目光永远消失。
那所被弄脏了的,属于他和父母的房子,宁可烧掉,毁了,也绝不交给他们。
沈卓云一下一下抓着长椅上的积雪,手指冻得发红,骨节发青,他却像是在攥着什么,又像在毁灭什么,直到冰冷一次又一次融化在他的掌心,雪水从他的指缝流淌出来。
清脆的碰撞声在他耳边响起。
一罐带着热气的奶茶被放在他的手边,冰冷指节不经意触碰到铁皮外表,却是能灼伤皮肤般的滚烫。
他抬头,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少年只穿了件风衣,戴了一条白色的毛绒围巾,鼻尖被冻得通红,呵着白气,沉默地与他对视。
哦,他是秦默,那个初三时视频上的小学弟。
他竟一瞬间想起来了。
沈卓云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眼白还带着血丝,青黑的眼圈,头发肩上甚至睫毛上都落了白雪,邋遢的像是流浪汉。
可就是这样的他,见到了秦默。
秦默什么都没说,靴子踩着厚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卓云把奶茶握紧。
他忽然很想,抱紧刚才离开的那个纤瘦的身影,痛痛快快的嚎啕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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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卓云?”
沈卓云从回忆中惊醒,蓦然抬起头,面前出现唯一一道光亮,一个人影窜了进来。
秦默。
“沈卓云,你在么?”
沈卓云在黑暗中翘起唇角。
每次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又在最黑暗的地方给我一丝光亮。
你让我怎么放手呢?
如果最后一丝光亮也无法驻足,那么,他不介意带着这一寸温暖一起堕入黑暗。
无论将来,不计后果,绝不放手。
“我在。”
☆、第十一章 暗室处
秦默看着小眼镜把门边托盘放下,门缓缓关上,隔着厚重的门板能听见上锁的声音。
说实话,他压根没想到这里能暗这种地步,可见度几乎为零。
早知道应该带支手电进来了。
“沈卓云?”他向印象中沈卓云的方向试探着走了几步。“你在么?”
“我在。”
声音在他旁边。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腕,沿着他的左腿摸索上去,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我在这里。”沈卓云握着他的手说。
秦默顺着那只手臂的方向坐在了沈卓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