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後的十年里,他们两个其实也陆陆续续的碰过几次面,毕竟L市就这麽大,应酬交际的场所就那几个。
但除了一年前在警察局有过接触外,其他几次碰面,都是一个人看到了但另一个人没看到……或者两个人都看到彼此,却假装没看到。
左仕商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郁迦叶面前,扑面而来的酒气让郁迦叶皱起眉,「你喝酒了?」
「是啊,不喝酒我怎麽有勇气见你呢?」
「……」
郁迦叶抿了抿嘴唇,他们父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嘴唇,左仕商盯着看了一会儿,脑海里闪现的,竟然都是郁帛嘟着嘴跟他撒娇的样子。
察觉到左仕商「暧昧」的视线,郁迦叶更加不自在起来:「仕商,你知道,我为什麽来找你。」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左仕商坐到他对面,似笑非笑:「白宸告诉你的吧?你和赵子恒发生了什麽事,让他把这个杀手!使出来了?」
被说中事实,郁迦叶窘然的垂下眼帘。
一周前,赵子恒邀请他一起去欧洲五国旅行,虽然是公司奖励,同行的还有赵子恒的同事和其他朋友,郁迦叶还是很高兴,那感觉,就像往井里丢了个石子,守在井口十几年,都快守成石像了,终於得到了一点点回音。
出发的日子定在郁帛开学的第二天,他正抓紧准备签证,白宸到访,告诉他一个惊天消息!
他不敢相信,拜托通信公司的朋友查了郁帛的话费详单,结果郁帛跟他打电话根本就没有漫游费,也就是说,他早就回到了L市。
他怀着一丝希望向左仕商求证,左仕商也没有否认,还把他约到这里来。
「你真的……你和小帛真的……」郁迦叶嘴唇微微颤抖:「小帛他还是个孩子……」
「十八岁,不算小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十八。」
左仕商无所谓的态度,让郁迦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我一直不安心,我在等着你的报复,可是我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你恨我就冲着我来,为什麽要对一个孩子出手?小帛他那麽小,什麽都不懂,你怎麽可以这样利用他伤害他?」
「你就是这麽看我的?」左仕商向後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来的时候晒得中暑了,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是怎麽整那些欺负我的人,我还记得呢!」
左仕商突然笑起来。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一千来个日夜,他每一天都在思考怎麽讨郁迦叶欢心,每一天都在变着法的哄他宠他,甚至拟定过「每日三笑」的作战计划,想尽办法让郁迦叶每天至少开怀的笑三回。
可以说,他所有泡小0的技巧,都是在那三年里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他对郁迦叶费尽心思,可是郁迦叶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他是怎麽整人的。
「迦叶,你既然记得我是怎麽给你出气的,那你还记不记得,我每次出手整的他们哭爹喊娘的跟你道歉之後,你都会说『何必呢』?」左仕商揉了揉额角,酒劲涌上来,头昏脑胀的,说话都开始大口喘气:「我当时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太温和太好说话了,他们那麽过分,你怎麽都不计较?现在想想,我他妈真是个傻逼,你不计较只是因为给你出气的不是赵子恒对不对?除了赵子恒,其他人为你做什麽,根本都是『何必』对不对?!」
郁迦叶别开脸,不敢看左仕商的眼睛,「我们现在说的是我儿子,你提以前的事情做什麽──」
「为什麽不能提?!」左仕商随手在桌子上一扫,将茶杯打翻在地,「你甩我甩得那麽干脆,我连个诉苦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你找上门来了,我还不能提吗?!」
郁迦叶从来没被左仕商这样大声吼过,眼前这个充满攻击性的男人让他害怕起来,站起来往後退了几步:「你喝醉了──等你酒醒了我们再谈!」
「我不是醉了,我是醒了!」 郁迦叶惧怕的样子,像一把锥子,将左仕商心头那已经结痂的伤口狠狠的划开了。
不管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遭遇背叛的时候,他都没对郁迦叶大声说过话,他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他身上了,可是这个被他当成珍宝一样呵护的男人,居然怕他。
「我这辈子没亏欠过你……」左仕商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在颤抖,酒精麻痹了理智,积压在心头的那些他清醒时一定会觉得丢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此时全部倾吐出来:「你是我初恋,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怎麽样,你摸摸胸口问问自己的良心!我连个替身都算不上,就是你的垫脚石,利用完了就毫不犹豫的甩了我,我也没想过报复你……真的犯不上,我不愿意把你想的那麽不堪,毕竟我爱过你。我连你都不打算报复,怎麽会去招惹你儿子,我他妈的什麽时候喜欢招惹过像他那样的孩子?!我他妈的为了你,一次次的拒绝你儿子,我把那麽好的男孩往外推,我他妈的就算动心了也忍着,我不想让你难堪,我冷着他,我忍着心里的想念躲着他,你还想让我怎麽样?!」
郁迦叶很想逃走,但左仕商的眼神就像被激怒的野兽,仿佛他一动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你没有招惹小帛,他怎麽会和你……」
挖心之言,却换来这样一句质问,左仕商终於只能苦笑:「你看不上我,就觉得别人也看不上我吗?」
郁迦叶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有魅力,你从来都不缺人喜欢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好多人喜欢你,你根本不用费力去勾引谁的。只要你想,一点温柔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小帛那样单纯的孩子被迷惑,你敢说你没给过他一点暗示吗?」
原来……我的温柔也是一种罪过吗?
左仕商浑身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撑住前额,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别再说下去了……我真的不恨你,也不想报复你,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你的意思是……」
「你放心吧,我不会去招惹郁帛了,我也……玩腻了。」
话已经说到这样的程度,郁迦叶虽然内心愧疚,虽然无颜面对,但为了儿子,还是狠心道:「我要的,不仅是你不去招惹小帛,我要的是,是小帛对你彻底死心!」
「死心?」左仕商笑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好……死心,我让他死心!」
郁迦叶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想说「对不起」,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欠左仕商的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他根本无力补偿,最终,只丢下一句「记得你的承诺」,转身大步离去。
窗子没关严,门在关上的时候发出「!」的一声巨响,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在左仕商脸上。
他真是……自讨没趣。
接到郁迦叶简讯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明明用不着见面的,可是他就是脑子一热把郁迦叶约到醉中楼来了,没有让谁难堪的心思,就是想看看,在科大这个特殊的场合,郁迦叶的姿态会不会放低一些。
结果现实永远比想象更没有下限,在郁迦叶心中,他不是无辜的受害者,反而是虎视眈眈的复仇者。
不知不觉的,竟然成了人家故事里的反派了。
勾引郁帛来复仇……哈哈哈……哪个傻逼会为了复仇把自己变成小处男练手用的充气娃娃啊!
!当──
晴好的天空突然飞沙走石,阳光都被沙尘遮住了,窗户更是被吹得哗哗响。
郁帛展开一封信,飞扬洒脱的字迹,抄写的是白居易的《醉中对红叶》。
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人。
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
整篇排列整齐,墨迹清晰,只是最後一个「春」字模糊了。
看落款,这封信写於九年前醉中楼成立之时,那时左仕商已经大学毕业,和父亲分手了。
一滴泪从郁帛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信纸上,「春」字更加模糊了。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暗了下来,郁帛单脚站在椅子上,把整理好的小纸箱归位,拄着拐杖到厨房开始做饭。
他的手艺远不如左仕商,但这些天帮着打下手,也偷师了几手,终於在天黑之前做了丰盛的一顿晚餐。
然而左仕商却迟迟没有回来,郁帛给他发了条简讯:左叔叔,我做了好多好吃的,等你回来呦。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欣喜的打开,只有三个字:你走吧。
胸口好像挨了一拳,呼吸都滞住了,郁帛趴在桌子上,按屏幕的手指在颤抖:我等你回来。
讯息没有回应,人也没有回来。
郁帛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每天他都做一桌子菜,拍了照片用彩信传给左仕商,可是都石沈大海。
怨妇般的日子过了三天,郁帛终於熬不住了,开始给左仕商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没人接,第三遍终於接了起来,左仕商的声音还没响起,震天的音乐声已经刺痛了耳膜。
「左叔叔,你在『偶遇』吗?快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左仕商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你怎麽还不走?」
郁帛假装没听见,依然用开朗阳光的声音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酱肘子哦,炖了四个小时呢,你快回来尝尝我的手艺──」
「你非要我赶你吗?」
「总之,我等你回──」
左仕商挂掉电话,单指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再一杯。」
吧台里的酒保一边倒酒一边问:「家里那口子查岗?」
「是啊是啊,罗哩吧嗦烦死了。」
「臭男人,家里有人了还出来玩!」酒吧抿着嘴笑,说得他好像不是男人一样。
这家酒吧左仕商第一次来,侍应生很漂亮,酒也不贵,就是环境太吵,不如「偶遇」有格调,但郁帛熟悉的地方他不敢去,倒不是怕小孩找来闹场,而是怕小孩真的出现,他先把持不住了。
和郁迦叶的谈话结束後,他一直在躲着郁帛,只是人虽躲了,心却躲不开,每天收到一桌子佳肴的照片以及从来没变过的「我等你」三个字,心里居然会有温暖的感觉。
昨天去医院换药,还被周乃逸嘲笑了,想断不能断……哪有想断却断不了的?!归根到底,还是不想断……
「不想断吗?」左仕商弹了弹烟灰,将杯子里的Whisky一饮而尽。
郁迦叶说,要让郁帛死心。
郁帛说,我等你。
左仕商闭上眼,手放在胸口,心脏很疼,好像缺了一块,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却是让能添补的这裂痕的人「死心」。
……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是爆炸一样的雷声,双层玻璃窗跟着震动起来。这样的天气,让郁帛想起了高速事故那天,那种会失去左仕商的恐慌感又升了起来。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得去找左叔叔。
首先得去掉碍事的石膏才行,事发地医院打的石膏是传统的管型,很不好拆,不过当年大弟弟摔断腿时也打得这种石膏,郁帛有经验。
在浴缸里放了热水,把裹着石膏的脚放进去,泡得稍微软一点後用锯条据成Z字形,再一点点的掰开。
郁帛心急,手上失了分寸,腿肚被碎裂的石膏片割出几个伤口,却也顾不得,刚把石膏扒掉,就听见「!」的一声巨响。
郁帛开始以为是风吹掉了什麽东西,当听到对话声才意识到有人回来了,满脸笑容的跑出浴室,却见到他苦苦等着的人,正搂着另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滚,亲得热火朝天。
「左叔叔……」
「shite,你家里有人!」辛歆手脚并用的从左仕商怀里挣扎出来,气呼呼道:「我不介意跟你玩3P,但我的学生不行,我还是有师德的!」
「你──你怎麽还没走?」左仕商躺在沙发上,上衣的扣子扯得七零八落,裤带也解开,辛歆也是衣衫不整,要不是郁帛突然出现,这两个人很快就要进入正题了。
郁帛盯着左仕商胸口的吻痕,眼底都要充血了:「左叔叔,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话明天说,没看我正忙着吗?!」左仕商一把将辛歆拽回来,压在身下用力亲吻着。
辛歆嘴巴上说不要不要我的学生在看,手却已经抱住了左仕商的腰,根本没有挣扎。
「左叔叔,你不要这样──你们给我住手!」这画面实在太刺目,郁帛根本忍受不了,行动先於意识的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左仕商的胳膊,硬是把他拽了起来。
左仕商随手一甩,就将刚拆掉石膏,还没习惯双脚落地的小孩推了出去,正撞在拐角架上,上面的花瓶掉了下来,虽然被郁帛快手的抱住,但里面的水全撒在了头上,还有一颗富贵竹插进了衣领里。
「你没──你有点眼色行吗?」左仕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