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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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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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就琢磨着要吃耗子。”

    “啥?”韩耀微惊,“你们家是饿成啥样了啊?”

    张杨轻笑道:“我爸说的时候我还真信了,后来想想,怎么可能真吃啊,也就是饿得难受,念叨念叨。耗子都有病菌,就算是块肉,谁也轻易也不敢吃。”

    “我就说是……那玩意儿实在太他妈恶心了,在阴沟里逮着啥啃啥。小时候我妈不给我饭吃,我也没惦记过耗子。”

    韩耀松了口气,张杨听这话却愣了,“你妈……她不给你饭吃?”

    黑暗里看不清韩耀的表情,只听他云淡风轻的说:“嗯,她不愿意养活我,觉得我累赘,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老子跟他们一点儿关系没有。”

    张杨记得自己住在这儿的第一天,韩耀就说他实在不愿意回去跟他们要这点儿东西,却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虽然韩耀的语气那么无所谓,但他隐约能感觉出韩耀吃过很多苦,那种不单单是贫穷带来的苦。

    张杨后悔的想扇自己两个嘴巴,问这些没用的干嘛啊!

    韩耀抬起手臂环在张杨背上,“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明天我早点儿放工回来,领你去前院空地买烤地瓜吃。”

    说完没一会儿韩耀就打起呼噜,张杨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大哥想起以前那些事,心里肯定难受,自己说话咋这么唬呢。

    他看着韩耀的高鼻梁,眼窝,嘴唇,额头上浅浅的一道疤痕,忽然就抓心挠肝起来。

    他不想让大哥难受。

    于是,迷惘间,韩耀就听有人在他耳边说,”哥,有些不好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家的事,我考学的事,咱以后都不想,人活一辈子还不让自己高兴点儿么。等明天放工,我领你去吃烤地瓜,啊。”

    说完还摸摸他的头。

    半睡半醒的韩耀听完忍不住乐了,心里寻思着,小孩儿说话还挺在理,人活一辈子,可不就是么……


 11隐藏的财富与雄心

    天无绝人之路,俗话说的总是有道理。更何况人这种生物无论环境多艰苦,也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活下去。两人现在手里虽然缺粮短票,倒也真没怎么饿饭。

    早上有胡同口早点摊子的油条豆腐脑,张杨剧团供午饭,韩耀在火车站就更好办了,站前长街旁边一排小摊,都是最近两年冒出来的小个体户,烤土豆,煮玉米之类都有,偶尔承包队放工时间正好,还能买到份儿饭,花八毛五分钱能买一荤三素,米饭管饱。两人商量好轮流买晚饭回来吃,有时候在巷子里碰上推自行车卖面食的小哥,韩耀还会多带回几个甜面馒头或者素包子。

    只是,这样的花钱法实在太费,几乎就等于赶着赚赶着就使出去,然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韩耀年轻力壮,张杨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个头还要窜一窜,都吃得非常多。

    这么过了快有大半月,十月份的最后一天,张杨自己一个人猫在在家,鬼鬼祟祟的掩上门窗,清算两个月的收入。

    他每天赚六块,张母给的五十还没舍得花,零碎的都一张张压在炕席底下,十块和五块的则顺着针线缝隙塞进张母给缝的衬衣内兜里。

    现在,张杨把整个内兜撕下来,所有钱都拿出来攥手里清点,除去租子和饭钱,剩下零的整的合起来竟也有一大摞。

    他美滋滋的想着能给家里汇过去多少,自己手头还能余富多少,在心里美够了便又重新将钱塞回炕席下,却不想薄薄的草席子已经压不住这么厚一沓钱了,用手使劲按也按不下去,支起来个鼓包,眼睛搭上就能看见里边儿有啥。

    这可把张杨愁坏了。倒不是怕韩耀看见,在他心里早就把这大哥当自家人了,只是破屋子连门锁都没有,万一有人摸进来,肯定一根毛都不留的顺走。

    炕席藏不住,内兜又破了没针线缝,没办法,只能换个保险的地方藏钱。可这土坯房就这么大,大通间式的从灶台往里瞅就能看见炕,屋里除了大立柜和矮桌以外也没别的家具了。墙根的地洞倒是不少,只是那都是耗子的过道,藏里头就等着辛苦钱被啃成破纸片子吧。

    张杨在屋里晃来悠去,愣是没找着个能正经藏东西的地方。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攥着大把零钱站在堂屋中间,满脸苦大仇深。

    这时候,院里大水管的挡板发出响动,张杨将钱随手塞进被垛子下边,赶紧去把屋门的铁丝钩拽开。

    是韩耀放工回来了。

    张杨站在门边,一看韩耀的模样就愣了,“哥,你咋整的这么埋汰啊?”

    “操他妈的,别提了。”韩耀浑身上下凡是露在外边的肉都灰不出溜,新换的干净衬衣也黑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进门让堂风一吹,头发里直往出飘煤渣。

    他把四个烤地瓜放在窗台上,骂道:“下午卸好几车煤砟子,让风一刮都他妈糊身上了,你看我眼睛里,看看进去煤灰没有,我手脏不敢揉,他妈疼一路了都。”

    眼睛里要是进东西还了得,弄不好包进眼膜里就整不出来了!张杨吓得立马去翻韩耀的眼皮,小心翼翼擦掉周围的煤灰和尘土,冲着灯光边看边问道:“你往上看,疼么?”

    “有点儿疼。”韩耀俯身就着张杨的身高,让他给轻轻吹气,淌出的眼泪带下来几粒小灰尘,之后就感觉好多了。

    张杨这才放下心,拿湿手巾给他擦脸,进厨房烧热水洗澡。

    当初租这破屋子的时候,原来主人家的大木桶还倒扣在墙角的板子上,只是两人都不怎么在家洗澡,觉得费水,天气热时到南墙外大河泡子里涮涮就行。

    韩耀把刷干净内里的大桶摆在堂屋中间,兑上两大锅热水和几盆凉水之后就坐进去,也不知道他在车站卸了多少碎煤渣,盆里立刻打着旋的飘扬起缕缕黑尘,韩耀就着这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搓了一边,觉得差不多干净了再换新水泡澡。

    张杨抱起脏衣裤要往盆里扔,韩耀余光瞅见了忙道:“诶先别洗,我今儿工钱还在衬衣内兜呢!”

    “不早说,差点儿就给你泡了。”张杨把两张五块钱翻出来放炕上,忽然心里一闪念:韩耀赚得比自己多,那他的钱都藏在哪儿了?

    木桶里热气氤氲,韩耀将手臂搭在桶缘上,舒服的吁气,刚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就听张杨道:“哥,你先别睡,我问你个事儿。”

    韩耀嗯了声,“啥事?”

    张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道:“我这些天挣的钱用炕席压不住了,放身上也不行啊。哥,咱家到底有没有能藏钱的地方?”

    “呦,要藏钱啊。”韩耀转身趴在桶边,饶有兴致的问:“挣多少了?”

    张杨竖起两根手指头,摆出“耶”的手势。

    韩耀有其事道:“那你还真没少挣。”

    “赶紧的啊大哥。”张杨懒得跟他插科打诨,这钱要是不藏在保险地方,他连觉都睡不安生。

    瞅着张杨那副表情,韩耀不禁失笑。

    他随手扯过大手巾围住腰胯,起身迈出木桶,哗啦啦带出一身温水,滴在水泥地上直泛热乎气,“你要不问,我还想不起来告诉你,其实咱家还真有藏钱的地方。”

    韩耀踩住大立柜的边缘攀上去,把顶棚角落里的报纸揭下来一块,伸手进去摸索几下,带出一堆老鼠屎,还有一个黑色的铁盒。

    张杨想凑上去细看,不小心下颌撞到韩耀的大腿,眼神一偏,正好瞅见湿漉漉的大手巾裹着的那玩意儿,立刻造的脸通红,慌忙后退。

    韩耀倒是没注意这些,光脚跃下立柜,吹干净上面的灰尘,道:“我的钱都攒在这里头,铁盒耗子磕不动。”说着,他翻开锁扣递给张杨。

    “以后你的也放里头吧,咱家就一个这样的盒子。”

    张杨接过一看,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里头厚实的一摞摞大团结,少说也得有三四千!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同时出现在一个匣子里啊!

    韩耀看他那惊讶劲儿就憋不住笑,添了热水坐回浴桶里,舒服的吁气,“放完都收拾好了。”

    张杨把自己的二百多块零散钱放进一堆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团结中间,踩住大衣柜费力的将盒子推回去,再重新糊上报纸,心中仍不禁惊叹,没想到大哥省吃省喝的,居然攒下这么多钱!

    新兑进去的热水弥漫出更多雾气,朦胧中,韩耀抓过窗台上的地瓜,边吃边招手:“水挺烫,来来,咱俩一起泡,不然浪费了。”

    “啊?嗯。”张杨拍掉手上的浮灰,脱衣服坐在韩耀对面。

    浴桶不大,俩人挤挤巴巴的靠在一起,水都要溢出来了,张杨拿澡巾搓手臂,不禁问道:“哥,你攒那么多钱养老啊?”

    韩耀哧道:“养什么老,我离七老八十还远得很。老子不能干一辈子力气活,攒这些钱自然有用处。”

    张杨疑惑道:“有什么用?你也想干个体户?”

    “差不多。你给我擦擦后背,使点儿劲。”韩耀转身坐在张杨叉开的两条腿中间,“不过肯定不是个体户那么小利小润的,哥要干就干大的,本钱得够。要不我能拼了命去卸货车么,那百十来斤沉的东西往肩上一扛,一个立不住就能压出血。”

    张杨不知道到底咋样才算干大的,问韩耀,他也不说,就是哼哼直乐,虚俯在张杨颈间,让他给擦后腰上的泥灰。

    洗完舒服的热水澡,俩人钻进被窝里舒展筋骨,干净的皮肤贴在一起,让人惬意。

    韩耀上回跟卸车承包队的工友要铺盖未遂,人说了,“大冷天的自己盖都嫌薄,再给你搭一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对方说的这么直白了,韩耀也没法再张口求。

    张杨本想给韩耀做床新被褥,只是手头没有布票也没有棉花票,甚至针线都没有,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张杨做被手艺再精也没用,他上哪能变出这老些东西来。

    不过好在俩人都觉得睡一起也挺好,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彼此靠在一处,最起码暖和,也心安。

    张杨把韩耀往旁边推了推,给挤过来的桃酥留出一块位置,嘴里还叨咕着,“到底啥是干大的啊……”

    “别想了,能不能干成还不一定呢,得等机会,我自己肯定做不了,而且具体干啥也没确定。”韩耀按着他脑袋笑,“赶紧睡觉,兴许明早上你一睁眼,哥就发大财了,到时候哥买辆车接你放工。”

    张杨讪讪的抿嘴,心里还是忍不住l琢磨,嘴上却回了句玩笑话:“行,红旗就算了,咱们级别不够,我就坐上海牌的轿车,你给我买去吧。”

    “好,哥肯定能给你买上。”韩耀像往常一样,把手臂环在张杨背上,搂紧后合上眼睑。


 12久旱逢甘霖

    立冬将至,北方的严寒开始显露出锋利的刀刃。

    土坯房在寒风里颤颤巍巍,在里头呆着跟在屋外一样冻得慌。张杨跟韩耀没有煤炭票,幸好有南郊大地秋收之后成片散落的干枯玉米杆,韩耀骑着木板搭的倒骑驴来回运了好几趟,堆在院墙一侧高耸的像小山,以此烧炕和灶台也足够了。

    立冬过后的第三天,张杨从邮局取回来自家中的回信,连带他以前穿的冬衣,几双厚底布棉鞋,还有一个大惊喜——一百二十市斤的全国粮票。

    张杨翻出粮票的时候简直乐疯了,甚至还怀疑是不是邮局发错了的东西,或是有人遗落在里面忘了拿走。直到他看过张母的回信才确定,这就是家里给他的粮票。

    老张家年初承包十亩农田,因为是自己的土地了,所以老爹老妈都一门心思的伺候地里头的庄稼,果然付出是有回报的,秋收之后除开上缴的分量和卖出去的部分,家里余下的居然还足够吃到第二年夏天!张母在信中说,家家种的粮食都不一样,想吃什么都能在屯里跟周围的人家交换,猪和鸡鸭都上膘了,肉菜齐全,什么都不缺,所以票子就不大用得到了,张父赶驴车到大镇上,把地方粮票都兑换成全国粮票,还有缴粮食给发的奖励——三张肉票和一张五包的烟票——都给张杨寄了过来。

    张杨展开那卷皱巴巴的粮票,里头有2。5市斤,0。5市斤,都是这些年爹妈舍不得吃攒下来的,说是平时苛待些也无所谓,攒足票子就觉得踏实,能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再像刚搬屯子那会儿,自己也能有法子解救自己。就是离家到省城那会儿,张杨也只带了十市斤,还嘱咐爸妈,要是用完了就写信问家里要,不写就是够用。因为他知道,每人每个月就二斤半的粮票,要是自己就这么伸手拿了,父母在家肯定不够吃,要是用攒的票还好,就怕二老舍不得,宁可饿着肚子等下个月的粮票,也不愿意动柜里存的那些。

    而现在,他看着手里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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