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一愣,没想到代替值班的事情会被其他人知道,便说:“他家里有事,我便替他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哼,他家才没事,”那人哼了一声,接着又压着声音说,“我看啊,他是因为害怕才叫你替他班的。”
“哦?”李瑾挑眉,笑道:“不会吧。”
“你昨晚是在启夏门那一带巡逻吧,那有没有——”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碰到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几人都同时盯着李瑾,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吓人,表情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什么事?”他们同时问道。
李瑾慢慢勾起嘴角笑了,慢吞吞的说:“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音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是谁弹的。”他说完,几人都没有讲话,似乎在等着下文。半天之后,发觉李瑾光是笑,并没有再继续讲的意思,才带着失望的问:“就这样?”
“恩。”李瑾点点头,“就这样。”
“看来没有遇到啊……”几人舒了一口气,遗憾地望着他。
“遇到什么?难道还有比只闻音乐不见人更加奇怪的事情吗”李瑾浮现出一副不解的神色问。
“有的。”其中一人便开始讲述下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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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夜空的月亮仿佛是被咬掉了一小口般呈现着残缺,风从各坊间的道路上吹过,深夜寂静。朱雀大街上,已经冒出嫩芽的垂柳,在月光的照射下静静投射着柔软的身姿。
“咚——咚、咚、咚。”从临墙的坊间,传出了一慢三快敲击竹梆子的声音,“小心火烛……”浑厚的打更人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尤其让人感觉安心。
四个穿着铠甲的金吾卫正途径大业坊由北往南朝着昌乐坊的方向而去,越过旁边低矮的坊墙,可以看见晋昌坊中寺庙在黑暗中静静耸立的庄严暗影。周围静悄悄一片。
走在前方的其中一个金吾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即又振作精神挺直了腰板。
“四更天啦。再过一更天,等到了五更天就可以回家睡觉喽。”走在旁边的另外一人说道。
“哎,真是困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啦。”走在后面的一人说道。
“平时巡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困过,肯定是白天的时候在美人那里流连过度了吧。”他旁边的另外一个人打趣道。
“嘿嘿,你别说,那西域来的胡姬感觉可不一样,又热情又奔放,腰肢软得就如那柳枝一般。哪像我们这里的女人,不干不脆,还要先文绉绉的吟诗作对,光是那你说一句我接一句的诗,就能浪费个把时辰,这还不算,要是那些有名的都知,还能以你的诗不好为理由轰你走。真是太过麻烦。”
“就说你是个粗人,用文人的话说,吟诗那是雅兴,他们讲究的是情调,哪像你啊,见着女人就要急哄哄的往床上带,粗俗。”
“我一个巡逻的武卫,要的是我的本领,哪里学得来文人酸溜溜的那一套。”那人嗤之以鼻。
“这你说的,那北衙的李瑾郎君,不就听说在名妓中间很受好评吗?他不也是个武卫?”
“咱哪能和他比,人家那是家底好,出身就比我们这些人高出一段,会些墨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正相互打诨着,其中一人忽然凝神:“好像有声音。”
正往前走的其他三人闻言,都停了下来,站定。四人收起了一脸玩笑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隐隐约约之间,确实能听到某种乐器细细弹奏的声音。
“这三更半夜的,还有人不睡觉弹琴?”一人狐疑说,露出“这情况不太寻常”的表情。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来。
他们正走到昌乐坊的附近,坊间里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半点灯火,百姓应该正处在香甜的梦境之中。那声音应该是从旁边的通善坊附近传来的。四人之中,有一个人对音律善加了解,仔细听了那不断传进耳朵的音乐片刻,神色凝重了起来。因为那是他无法形容得出的音乐,仿佛是数种乐器轮番弹奏,又仿佛只有一种乐器独奏,还夹杂着其他金属碰撞的声音。
铮,叮,铮,叮。越是细听,就越是觉得头皮发麻。
“这音乐有古怪……”望着前方无法摸清的黑暗,他从心底浮出一种恐惧,有点不敢往前迈步。
“有什么古怪,你小子不会胆小到连音乐都怕吧。哈哈哈。”同行的人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挪揄道。
“当、当然不是!”那人大声凶回去。为了表明自己的胆大,故意加大脚步领先其他人一步走在前方。
向右拐过通善坊,古怪的音乐越发清晰起来。青色的月光照射着大地,前方有一半的街道陷入黑暗之中,声音正是从那黑暗中传来的。
“这声音怎么听着令人感觉不舒服。”另外一个人嘀咕道。
“喂,前面那个是什么?”与其同时,有人说道。
在难以摸清情况的黑暗中,有两点幽蓝色的光芒漂浮在半空之中,一隐一亮,一隐一亮。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把手按到身侧佩刀的刀柄上,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屏息凝神,压轻脚步向前方靠近。
铮,叮。音乐声就环绕在周围,仿佛贴近着耳朵响起来。那两点幽蓝的光芒,慢慢自黑暗中显现出来——那是眼睛所散发出的亮光。
在墙壁的暗影下,站立着一个女人。她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轻薄的衣衫。此刻,她正随着那飘荡在黑暗中的音乐跳着古怪的舞蹈,动作极缓慢,缓慢到仿佛僵硬的地步。她的脸庞和手臂悠悠的浮在黑暗之中,呈现出青灰色。
“什么人?!”金吾卫喝道。
咔、咔、咔。女人听到喝声,转过头颅,骨头之间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声响,仿佛是骨头强硬的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女人面无表情,眼睛大睁着,眼神望向别处。随后,女人的眼珠开始一点点转动,眼神跟着转过来,最后停留在金吾卫身上。
一瞬间,四人一惊,呼吸一顿。
女人就这样保持着别扭的转头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让人从脊背处窜出一股寒意。
“你是何人,深夜上街,是何目的?!”定了定神,其中一人拔出刀来,大声呵斥。其他三人见状,纷纷拔出刀来。
咕噜咕噜。从女人的喉咙间发出一串含混不清的声响。女人的头颅没有动,身体一点一点转了过来,变成正对着金吾卫的样子。锃亮的刀背恰巧反射出青白的月光,照射到女人的脸上。
只见女人缓缓裂开嘴角,呲牙一笑。几条白色的蛆虫,正沿着女人半腐烂的舌头,从里面扭动着爬出来。
“我的妈呀!”一人哆嗦着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月亮在这时突然被云层盖住,黑暗突然而至。眼前一片黑暗的刹那间,飘荡在空中的古怪音乐停止了。
——黑暗中死寂一片。
四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待到月亮重新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众人重新朝着前方望过去,街道上空空荡荡,那个僵尸般的女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呼……”刚才跌坐在地上的人呼了一口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手撑着地面时,突然感觉到什么柔软的触觉,他低头向下望去。
在他们周围的地面上,蠕动着一些白色的虫子,模样正和方才从女人嘴里爬出来的蛆虫一样。
那人手一撑,便有一些虫子沿着他的手爬到手臂上。“娘哟!”那人大叫了一声,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而其他勉强站立的三人,看着周围地面上蠕动的白色蛆虫,脸色发白,抬着晕死过去的那人,逃命似的离开了。
那是发生在七天之前的事情。
当场晕死过去的那名金吾卫回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昏迷不醒。大病了几天,身体一直虚弱不见好转。
其他三人虽然定力好点,也受到惊吓,精神恍惚。在其他人的询问下,才支支吾吾说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长安皇城,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其他金吾卫并没有把那件事情当回事,嘻嘻哈哈当成玩笑听过就算了。
结果在隔天夜里,那个女人又出现了。月光青白,女人两眼闪着青芒,半空中飘荡着古怪的音乐。一切就如那第一次遭遇的几人讲述的样子。
同行的金吾卫比较大胆,握着刀想要冲上去。没想到女人如同前几天一样,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发生在五天之前的事情。
在那之后,每隔一夜,女人都会出现。启厦门附近有女鬼的传言,也因此在金吾卫中流传开。
“就是这样,所以啊,最近谁都不愿意去启厦门值班。本来昨晚也应该和往常一样是四人的,没想到其中有三人都借口生病避开了,巡逻的只剩下刘真一人。”
李瑾点点头。心想难怪昨天找刘真,说出想要顶替他值班的意愿之后,露出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幸运,只听到了声音,并没有看到女鬼。”
李瑾笑笑。
“不过刘真那小子,今晚就没那么幸运了。”
“恩?”
“他要连续值班两晚。”讲述的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样啊。”李瑾摸摸下巴,思索着。随后站起身来,拎起包裹,对着那几人笑道:“待会儿刘真过来,麻烦帮我捎带个口信。就说他昨晚借我的东西,今晚再借我一天,我明天过来还给他。”
李瑾打算今夜再见见那个女鬼,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月下僵尸…3
既然做出了夜晚再次出行的决定,李瑾就打算先提前做些准备。时值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太阳已经渐渐向西快要沉入远处的地平线。李瑾步行来到永宁坊。他打算拜访一下位于永宁坊的司天监,查询一些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司天监是掌管天文历法的部门,但是也会出面解决一些玄奇之事,对于人鬼之事也有许多资料记载。原本这些资料并不允许供人随意翻阅,不过李瑾是岐王之子,也就是说当朝皇帝是他的伯父,皇族子弟在某些事情上总能得到通融。
他径直来到司天监收藏典籍的地方,这里位于司天监偏院,平时很少有人光顾,整个院子看起来静悄悄的。院前种着几棵常绿的树木,在墙角一侧,垂挂着一排细长的仿佛是绿色瀑布的植物,上面从上到下开着一整串一整串鲜嫩的黄色花朵,那是早春的迎春花。
没想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也能看到这样惹喜的春意。李瑾歪着嘴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去感受空气中淡淡的植物清香。随后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一点动静。
——吱呀。高大的木门发出古旧的响声,被从内向外推开。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穿着麻布制成的素色衣裳,肤色白皙,眉清目秀,是个相当俊俏的男子。
“啊——”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遇见别人,李瑾就着深呼吸的姿势愣了一下,随后对着男人浮现出礼貌的笑容,“你好。”
男子并没有回应。只是偏转过头望了一眼李瑾,不发一语的离开了。
望着男子离去时挺拔的背影,李瑾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走进屋里翻阅资料。
昏黄的夕阳从窗棂之间照射进来,投射在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书柜之间。书柜上密密麻麻累着好多典籍资料,上面覆盖着遮尘用的布,一些卷成捆装的竹简堆成小山的形状。窗口的夕色越是耀眼,屋内就越是显得昏暗。屋内充满了一股独特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让人觉得特别能沉下心。
李瑾按照标签浏览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有看到类似的记载就翻开一番。屋内光线昏暗,并不适合阅读,看起文字来十分吃力,时间一长,眼睛就变得有些酸涩。李瑾倚靠着书架,闭目眼神,轻叹了口气。
看来要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正这么想着,他睁开眼,无意往左前方瞥了一眼。左前方的书架上,有个小小的标签,上面方方正正书写着‘僵尸’二字。李瑾想起那月下僵硬无比的舞姿,心中一动,探身过去掀开遮帘。
遮帘下原本摆放典籍的地方空空如也。两旁的竹简都摆放得端端正正,唯独书架的这块地方,什么也没有。李瑾不满的皱了皱眉。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叫了一声:“是刚才那个人……”他想起刚才从屋里走出的男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典籍无误。
“怎么会这么巧。”李瑾喃喃道。
入夜之后,李瑾并没有立刻离开司天监。事实上,他在门前的长廊下坐下,又从怀里掏出白瓷酒壶和酒杯,一个人自斟自酌。月色下,墙角那一排嫩黄的迎春花依旧静静地绽放着。
偏院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