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指摘;但让靖棻担心,又让他专程跑一趟医院,这都加重我内心的罪恶感。
「你们对我这麽好,还包容我,我不应该这样让你们担心。」名为自责的荆棘一圈圈困绕在我心上,将它扎得疼了、流血了,但我只能以此作为惩罚自己的方式,唯有如此,才能让我安心。
只见严靖愔蹙眉,将手抚著我绑了绷带的头:「放心,我们没把你当成累赘,以後有什麽问题,说出来,别闷在心里,想任性的时候任性,想撒娇的时候撒娇,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如果你不放宽心跟我们相处,对我们来说才麻烦。」他坚定的吐出一字一句,让我心安。
不知怎地,和严靖愔相处时,总能感受到十足的踏实、安稳,让人会想待在他身边,汲取那份与生俱来的安然自若。
仔细想想,严靖愔总能以他的步调暗暗潜入与他人的交际间,使别人用他想要的方式、态度和他往来,却又不若陈悯、卓丘山这般独断霸道。很特别的一个人。
他见我没说话,便继续说:「我和棻棻早就把你视为家中的一份子,否则也不会让你住进来,所以你不要再觉得有所亏欠,你只要过得快乐,就是给我和棻棻最好的回礼。」
虽然他说得真挚诚恳,却让我觉得感伤。或许,陈大哥才是他这段话内心真正的对象,而不是我。
虽然嘴上说没关系,但当实际面对严靖愔对我的好时,却有种空虚和厌恶塞满胸臆。
我不想成为某人的替代品。我不要有人越过我,直视著另一个灵魂!
「你……,其实是想对陈大哥说吧……。」我呢喃,却见他瞬间变了脸色,我头一次在严靖愔脸上明显看到各种情绪的转换,那其中有尴尬、懊悔、伤痛和不悦。
「不要这麽想,你和他不同。」他的神情虽然依旧充满让人震慑的气势,却让他稍稍狼狈的声音泄了底。
「所谓的回礼,是指我终於能代替你们心爱的陈大哥,让你们和陈大哥再续前缘吗。」我淡然的笑,却发现自己的存在感好薄弱。
当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也决心离陈悯远远的时候,却发现接纳我的人抱著不单纯的心思。
我终究,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你和棻棻的谈话我都有听到,但就是因为我明白你和他是不同的个体,才没有进去打断你们。我不可能将他和你混为一谈,我只是单纯的想照顾你。」严靖愔和陈悯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陈悯十分易怒,而我眼前这个男人只会深吸一口气後,以坚定的口吻回应,并尽可能阐明自己的立场。如此一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了。
我坐直了身子,以往各种景象如失控的拳头般重重落在我脑中。黑道的嘴脸、老鸨和阿荣的斗嘴、靖棻微笑拿著考九十八分的考卷、林宇柔羞涩的向我问陈悯的去向、妈在医院抱著我、卓丘山笑著告诉我妈的死讯、严靖愔拉著我离开车站、胡亚河恣意的抚摸我、陈悯在暗巷的泪眼相对……。
一幕幕影像刺激著我的身心,头痛加剧无法控制的情绪,让我的世界崩溃了。
我扯著嗓子对他说:「为什麽?为什麽想照顾我?在看到我被继父强暴、被追债、被喜欢的朋友差点给杀了。有常识的人都会觉得我有问题,会以为我是个勾引继父的淫荡儿子、是个同性恋变态,只有你像个笨蛋一样老出现在我眼前,你有病啊!」说著自己竟抚著疼到欲裂的头哭了。
妈的,头又痛,情绪又这麽不稳定,我想真的病了的人不是严靖愔,是我。
却见严靖愔坐到病床上,伸手拥著我:「不是你的问题,全都不是。被强暴不是你的错,当你心中一直搁著这件事,就代表他在你心中成功种下不安的种子,你不能让他得逞,因为你会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你要做的就是正视这件事,并告诉自己,他其实不可怕,他只是用暴力暂时夺取你的身体,但他却永远无法占领和剥夺你的心、你的思想和行动自由,知道吗。」
我原本有些抗拒的抵著他的胸膛,但他手掌来回抚著我的头,带著无限包容的话语,使我臣服。我抓著他天蓝色的衬衫,将眼泪鼻涕全往上头抹去。
严靖愔任我在他笔挺的衬衫上作乱,继续说著未完的话,而我持续感受他胸口因话语而起的震动,并汲取他满溢的安定。
「同性恋不是变态,只是你喜欢上的这个人他是个男人。每个人都有爱人与被爱的权利,同性恋当然不例外。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不能说你不爱,心就真的背离那你曾经全心付出的人,这样逼迫自己只会更痛苦。想爱就爱,不要想太多,因为人能放手一博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懂吗?」
他温润低沉的声音除了包容,还有一种清澈的感觉,有如从厚重的云层中射下的光芒,带著拂去不安与污秽的圣洁,彷佛剥去我的外表,直透灵魂,细细熨著我内心的不平及疙瘩,让我得到救赎。
我的头抵著他的胸口,反覆问著自己,为什麽要这麽执著?我这样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吗?这是我所期望的日子、未来吗?我什麽时候才能从被害者情结中走出来?
够了,卓西日,给我振作点!哭哭啼啼和操烦这些有的没的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管他什麽胡亚河、卓丘山,我的进行式中没有搁置他们的空间;而陈悯,虽然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可为,但我确信这是在数年後若有幸遇到他,且我们都具有成熟的心灵,和对彼此如初的真挚,我想又会是和现在不同的局面。
至於那无缘见面的陈大哥。就我而言,和一个已逝的人相争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就算他们看到的卓西日只是一抹代表陈大哥的影子,但我还是我,再怎样也不致於迷失自己,我只能继续前行,才能摆脱这恼人的阴影。
蓦地,我的世界竟一片光明,以前想不透、懒得想的事都在当下厘清了。真搞不懂自己之前干麻这麽折磨自己,我明明完全不相信「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这种见鬼的说法!
虽然还不能说从现在开始知道自己该做什麽、该走怎样的路,但从零开始也不坏啊!
深呼吸,我从严靖愔怀中探出头来。
+ + +
朦胧看向床头的闹钟,时针正好在八的位置。又瞥了眼窗外,天有点阴,一副快下雨的模样,湿冷的空气钻入室内,我抓过一旁的外套起床。
不是因为生理时钟的关系而让我这麽早起床,而是头痛到让我不得不起来吃止痛药。
休学一个礼拜了,我渐渐能适应「无所事事」的生活型态。
严靖愔要我在卓丘山没有被起诉羁押前不能出门,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乖乖配合他的要求,在家除了负担一些家事外,更包办靖棻所有的学业。至於Dizzily那边,严靖愔答应我只要卓丘山被羁押,我就能去那打工到晚上十点,他再接我回家,我虽然有婉拒他接送的好意,但他却说我身边太多危险的因子。他只是这麽说,贴心的不提到让我烦恼痛心的陈悯。
草草吃过早餐後,打开陈冠宇的药袋,将最後一颗止痛剂吃了。
陈冠宇是我那次被送到医院时谎报的名字。据说阿禾原本直接用我的真名,却被老鸨及时制止,随便帮我报了个菜市场名,就怕被卓丘山察到。
因为在我住到严家的那天晚上,严靖愔就通知阿禾一切关於我的事,并希望阿禾那边也能多注意我的状况。
但他怎麽也没料到,陈悯会发狂的攻击我。
吃完午餐後,开启吸尘器吸地,一边注意著即时新闻快讯,却被接下来的报导吸引注意力,我随即关掉吸尘器,将电视声音调大些。
「今天中午,检调持搜索票大动作搜查缙隆电子董事卓丘山办公室及住家,由蒋宜欣及吴冬呈两位检察官兵分两路搜索,至今尚未离开搜索处,有最新消息本台将插播报导。」
主播念完乾稿後就接著下一个无关卓丘山的新闻,但我的脑中仍然回盪著她说的话:「检调持搜索票大动作搜查缙隆电子董事卓丘山办公室及住家。」
言下之意,严靖愔的计策奏效了!
我有些激动的摊坐在沙发上,庆幸、快乐、悲痛、愤怒……,这些情绪全窜进脑门。就算严靖愔有跟我提到,事情发展到最後至少也能逼得他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我一直还是没个概念,无法感到踏实;现在看到媒体的报导後,顿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不过,还不能松懈。
手按了按太阳穴:「拜托,一定要抓到他,判他死刑!」这一开口,才发现颤抖的声音诉说著快让我发狂的不安。
电话铃声响起,接通後,一如往常出现严靖愔平稳浑厚的声音。
他不等我再次开口,连珠炮般的说:「看到新闻了吗,我朋友今天早上有通知我,但我想你还没起来就没有告诉你。他刚刚联络我,卓丘山的罪证很齐全,怕他逃亡,先声请逮捕令。他目前只能跟我提到这,但光这些就够了。」
的确,本著侦查不公开的原则,即便是亲友涉案,检察官也不能对外透漏半字,严靖愔能帮我先问到进度,让我放心,就已经很感谢他了。
我停顿了一下,心中百感交集,很多话想对他说,却不知道该先说什麽,到头来,只能化作几个字。
「谢谢你,严大哥,真的很谢谢你!」我还可以明显感受到自己颤抖的双唇。
他听到後并未做太大的反应:「嗯,你放心,在家等消息就好。」
末了他又稍稍问候几句,便结束通话。
我抿抿嘴,强自按下过於不平静的心,将家事都一一处理好後,回房翻开我到严家之後再也没碰过的课本、笔记与讲义。
说不定,没过多久就能复学了。休学之前还想著,可能要过一、两年才能回到学校,没想到严靖愔那边的动作这麽快;还是说,其实已经有人盯上卓丘山了,而我只是个导火线?
摇摇头,对於他的事我不愿多想,毕竟现在已经走到司法程序,再怎麽想破头也无济於事。
翻著课本,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上化学课吧。
范嘉恩那家伙现在一定在睡觉;游钦扬一定在偷吃他所谓的下午茶──那天的第三个便当;化学老师肯定一副视若无睹的上他的课,就算同学都造反,跑得一个也不剩,他还是老说著先分解再中和的化学常识;而陈悯一定会笑著呛老师……。
虽然之前都说过了,不要再为他烦心,但他的身影却怎麽也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就像他的个性一样,霸道的占领了我的心。
我无奈的阖上书,摊在床上想。
过了一个礼拜了,不知道他说要跟我谈的事是什麽?是他也受不了我难以沟通的脾气;还是他要说他跟林宇柔之间怎麽了;还是,他难不成要跟我告白?
我的唇边拱起一丝自嘲的笑,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一厢情愿。他都要杀了我,我竟然还有一丝丝想要跟他在一起的想法!看来他真的把我撞得变笨蛋了。
听说,陈悯在任何人面前不再提起我;听说,陈悯给卓丘山错误的资讯,让他在外县市找寻我的踪迹;听说,陈悯还有去Dizzily找我;听说,陈悯哀求阿禾将我放在Dizzily的私人物品给他;听说,陈悯曾经在严家的楼下苦等我出现……。
这些消息,大多是从阿禾与严靖愔谈话间无意被我听到的。他们不想再让我接触陈悯,却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为他留了条蜘蛛丝。
就像芥川龙之介的小说蜘蛛之丝一样,那条蜘蛛丝是沉浮血海刀山的犍陀多唯一的救命绳,是让他脱离地狱的唯一方式;陈悯藉由他与Dizzily和严靖愔这条辗转却坚定的蜘蛛丝,希望我能想起他,让他脱离失去我、伤害我的罪孽地狱。
但他肯定怎麽也没想到,我没有失忆,更硬生生将系在手上的蜘蛛丝给捻断。
这麽做不是为了报复,我只是想要让自己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