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宁抓著纸条,觉得太阳穴附近的青筋疯狂跳动。
基於对象是自家爹娘,他不得不忍耐火气别问候他们祖宗八代,依照纸条上的指示跨越三个县市,前往爹娘所谓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家。
对照门牌号码站在独栋别墅前,来开门的是一个气质高雅的大美女,还有张让他觉得面熟的美人脸。
「嗨,我叫宋天宁,听说我妈江芷菱在这里。」
此时的背景音正是宋家爹娘「哎呀!不孝子你总算来了!」、「让大家等那麽久,迷路不成?」一搭一唱的取笑声。
「你是天宁?好久不见都不认得了。辛苦了,请进。」
美丽笑容和亲切招呼把宋天宁的火气浇熄大半,认命进门承受爹娘的取笑,还一边和他们的好友夫妻档:温文儒雅的男子和明豔动人的女子寒暄。
坐了一阵子,他终於发觉进门後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似曾相识的大美女对他说:「好久不见。」
所以,他是真的见过人家吧?
抬头环视,他对屋内装潢有印象,连眼前这对夫妻的长相也慢慢和久远记忆中的模糊印象重叠。
看著独子半恍然、半迷惑的眼神,宋妈妈非常顺手巴了他头顶一掌,「连古叔叔、古阿姨都忘了,你这孩子真是失礼!」
夫妻多年默契让宋爸爸接著把儿子被巴歪的头往下压,开口致歉,「管教不当、管教不当,见谅啊!」
都升上大学还被当三岁小孩打,宋天宁很想翻桌,却碍於现场还有外人只能隐忍,咬牙切齿道:「古叔叔、古阿姨对不起,是我记性不好。」
「唉唷,不是你的错啦!毕竟那时你只有五岁呀。」古太太童绮丽笑得一脸艳光逼人。
「听说他还跟你家学庸求婚?」当初听妻子转述笑到肚子痛,如今机会难得,宋爸爸把握时机求证。
「对啊。庸才五岁就被订走了,我当妈妈的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你儿子才住一个月就对人家死心蹋地,还跟他求婚,根本不把德润和君仪两个大姊姊放在眼里!真是的!」
宋妈妈明里对丈夫解释,暗箭射向儿子。
被一箭穿心的宋天宁只能嘴角抽搐,心头喷血。
老友重逢相谈甚欢,古太太这时才想到客厅里少了二女儿的身影,转头询问。
「对了德润,君仪呢?」
刚才替宋天宁开门的古家长女微笑开口,「君仪说在家念不下书,要到图书馆去。」
直到此刻,宋天宁才发现「学庸」这名字不属於帮他开门的大美女,也不是去图书馆的那位。
难道是三女儿?
「所以,学庸是……?」
宋天宁想都没想地问出口,换来在场所有人讶异的目光和诡异的沉默。
宋家妈妈正想开口救场,门铃正好响起。
古大姊看了看时钟,「应该是庸,他有说差不多这时回来。」
「还傻?去帮人家开门啊!」
又平白被自家娘亲巴了一掌,宋天宁觉得这趟来根本是自取其辱,让老人们练铁砂掌打好玩的!
内心火山爆发恐龙暴走著,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听话去开门。
「是你?」
门内的宋天宁瞪著昨天才看过的美少年,门外的古学庸看著意外出现在他家的陌生人,异口同声。
☆、雏鸟情结 9
长大象徵人事全非。
曾形影不离同吃同睡的儿时玩伴,因为时空隔阂生份,各落坐在沙发两端听大人们热心过头的前情提要。
「都是你瞎操心!说什麽怕宝贝儿子有自闭倾向,要我从夏威夷飞过来帮你看!明明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啊。」宋妈妈指著大学死党取笑。
「我是在帮你找藉口回台湾好不好?夏威夷又热又吵,你根本住不惯吧?」古妈妈也不甘示弱。
「哪会!我儿子在那里玩得好开心。」要不是年纪太小,搞不好还可以学射击、开船和驾驶直升机!
「天宁来我家玩也很开心呀。」
「是啊,看到你家学庸就好开心,还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跟人家求婚,拜托,他才五岁耶!差点没笑破我的肚皮!」
宋妈妈非常致力吐槽宝贝儿子,十多年来始终如一。
被吐槽的当事人很丢脸,被牵扯的另一个当事人也很尴尬。
知道儿子内向脸皮薄,古家爸爸笑著替两个年轻人解围。
「都是小朋友嘛!童言无忌。对了,你们回来多久了?」
十多年前短暂相聚後,宋家搬到美国定居,直到宋妈妈看到宋天宁为了做报告上网搜寻中国新年的典故,看的还是英文网页,才发现大事不妙。
刚好家乡有大学提出客座计画,就拎著当整型医师的老公回台开业,顺便把儿子带回来念大学,希望亡羊补牢。
幸好她们夫妻平常在家里都跟儿子讲国语,中文对话不成问题。但激动时还会忍不住飙出英文粗口,被她严令禁止後改善许多。
一切都安顿好後,宋妈妈偶然翻杂志看到童绮丽代言的化妆品广告,才想起还没通知这位名模死党她已经搬回台湾,火速敲定这次聚会,负荆请罪而来。
老人话当年永远说不完,宋家三口被盛情招待留下吃晚饭过夜。
唯一的客房让给宋氏夫妻,自小立志要和古学庸结婚的宋天宁,理所当然被大人用揶揄的笑容和古学庸送作堆。
虽然床很大,但两个不熟的大男生睡同一张床还是怪怪的。
古学庸展现主人风度,把床让给宋天宁,自己打地铺。
盯著张罗完客人的枕头棉被,跪在地上铺床的古学庸,宋天宁突然开口:「你跟你大姊挺像的。」
古家两个女儿是双胞胎,但却一点都不像。倒是古学庸的气质和他大姊很类似。
难怪他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却对他姊的脸有印象,因为昨晚才看过古学庸的脸嘛!
「是啊。」虽然有问有答,但古学庸的态度有些冷淡。「关灯吗?」
宋天宁摆摆手,「关吧!有灯我还睡不著。」
但灯关了也睡不著。
宋天宁裹著被子翻来覆去,满脑子八卦跑马灯。
要怪他太迟钝,「学庸」这个名字不常见,他应该早点想到是服设系的那个古学庸。
那个人正气质好,据说优雅恬静像散发圣光,引起各路妖魔鬼怪觊觎的古学庸;那个男友毫无节操,三天两头换床伴,还傻傻被蒙在鼓里的古学庸。
这麽一想,他好像前几天才听说他男友的新任外遇对象是服设二的卓立树。
直属学长开学时才血泪控诉,要他千万离那家伙远一点,说那位根本是专吸男人精气的排骨精。
他用「排骨精」google了半天,才发现学长要讲的应该是「白骨精」。
如果连自称「电影系拔刀斋」的学长都这麽说,卓立树真的是个狠角色吧?
要好心提醒古学庸,还是不要?
To be or not to be?他心中的天使和恶魔戴著哈姆雷特的面具,开始拔河。
脑内操场杀声震天,这一回,独善其身的恶魔胜利。
虽然不管閒事,但还是睡不著很想找人聊天的宋天宁想来想去,发现两人共通的安全话题只有空虚的儿时回忆。
「是说……我妈真的很夸张耶,居然以为你有自闭症,还搞什麽陪伴疗法,叫我去陪你。她以为我是海豚吗?」
「你不像。」
努力找话题还被对方一秒吐槽,宋天宁忍不住怒吼,「我本来就不像!我根本不是好不好!」
「……抱歉。」
又是抱歉!宋天宁想开口说些什麽,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熬了半天,只听到古学庸裹著被子翻身的声音,和一句没有温度的晚安。
──宋天宁你这个白痴!
捏著枕头角,他只能在黑暗中痛骂自己。
为了赎罪,隔天起床的宋天宁格外殷勤。
殷勤地帮古家大姊准备早餐、殷勤地帮大家摆餐具拿报纸、殷勤地为古学庸倒牛奶递果酱……并概括承受大人们的调笑挤对,任劳任怨。
而古学庸依旧很少说话、几乎不笑,像曾遍布古罗马境内的安提诺乌斯,美丽却已失去生命。
中午,古家做东请客到知名川菜馆吃饭。
望著红豔豔的辣子肥肠,宋天宁却没有动筷子的欲望。
昨天晚餐才见到面的古家二姊坐在他旁边,顺手用公筷挟给他还压低声音,「昨晚还好吧?」
他学著古家二姊用气音说话,「怎麽这麽问?」
古君仪瞄瞄低头吃饭的小弟和忙著乾杯的大人们,把握时机解释,「他这次回来心情不好,如果得罪,请别见怪。」
被对方像武侠电影的江湖用语逗乐,宋天宁有像学样,「此话怎讲?」
平常的宋天宁不管别人死活,这个古学庸却从初见面就让他印象深刻,没办法放著不管。
就算现在人好好的在他眼前吃饭,还是舍不得看那张精致的美人脸失去笑容不开心。
──如果他掉眼泪,全世界都会下雨。
宋天宁为自己如此少女情怀的想法恶寒了一秒。
「这个喔……」古君仪拉长音调,颇有想八卦的味道。
小弟的异常引起全家关心,但不管是谁去问,古学庸一律回答没事。
古君仪想来想去,合理推测是之前让小弟破天荒装病的对象。
「君仪。」古德润微笑著,突然夹了一块口水鸡到妹妹碗里。
收到姊姊的警告,因为念书很苦闷的古君仪只好放弃娱乐,「你自己问他吧。」
但坐在父母身边离宋天宁最远的古学庸,从头到尾埋头吃饭,没看过宋天宁一眼。
向来在同侪间呼风唤雨受人瞩目的宋天宁,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
临别前,两家父母聊到孩子们的状况,意外发现儿子们念同一所大学。
「虽然学校很好,但真的很偏僻耶。」每次送儿子回学校都要翻山越岭。
「对啊。晚上连盏路灯都没有,听说还常有飙车族砍人!」
「唉呦,这样小孩子的安全怎麽办?」
婆婆妈妈讲起八卦永远是这副德性。
宋天宁没替学校澄清谣言,拿出手机对古学庸说,「既然她们那麽担心,我们交换一下电话,以後也有个照应。」
「……我没带手机出门。」
宋天宁没把对方答非所问的拒绝放心上,「没关系,那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你。」
他向餐厅柜台要了名片,在背面写上名字和一串数字後,递给古学庸。
双方家长都看著,不太情愿的古学庸被二姊扯了扯袖子,才伸手接过收进口袋。
「有事没事都可以打给我。」
宋天宁过度热情地补了句,换来古学庸不冷不热的一句谢谢。
当晚,那张名片在换洗时忘记拿出来,被洗衣机搅成一团模糊的纸球。
☆、雏鸟情结 10(限)
18禁描写有,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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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里躲了两天还是得回学校面对现实。
古学庸在周日晚间回到宿舍,另一个室友还没回来,室内一片漆黑。
他打开抽屉拿出刻意关机不带的手机。
十七通未接来电、九封简讯,全来自同一个联络人。
正迟疑要不要点开简讯,手机响了。
「Starry starry night
Flaming flowers that brightly blaze……」
他望著萤幕上的「勋」字,直到Don McLean又从头唱过一回,还是没按下接听键。
再关机,古学庸打开电脑连上网路,玄关传出急促敲门声。
以为是迷糊室友又忘记带钥匙,转头正想告诉对方门没锁,木板门就被打开。
「……你干嘛不开灯?」
锁门再开灯,褚惟勋看向坐在黑暗中的古学庸。
古学庸因为不适应光线皱眉,没吭声。
「手机为什麽关机?不要告诉我没电。」
手机没电而失联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古学庸身上。
向来只要自己一通电话就能找到他,就算在上课或打工,也会回传简讯告知。
不声不响消失两天,还是第一次。
「我不想接电话。」
古学庸看了他一眼,回头面向电脑。
褚惟勋当然无法接受,伸手按上肩膀把人扳回来,盯著他的眼睛问,「不想接我的电话?电话不接,又不在学校,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到快疯掉?」
「你可以去我家。」
褚惟勋愣住,「……我怎麽知道你会回家?」
不回家,他还能去哪里呢?
那一年没在学校看到他,就穿著制服来找,宁可淋雨也要站在他窗下的人,又是谁?
他毫不保留地向对方交付所有爱恋和信任,而褚惟勋还是如众人所预言,辜负了他。
原来先爱上的人,真的是输家。
古学庸不愿再想,闭上眼睛,声调依旧平静:「你想分手吗?」
「我不想!我也不准你说要分手!」他抱紧椅子上的古学庸。
「那你为什麽要去抱别人?」
用这双拥抱我的手抱别人、亲吻我的嘴唇吻别人、甚至……
是我哪边做的不好,还是你的喜欢可以分给很多人,而我刚好拿到其中一份?
「因为你一直很忙啊!每次要找你不是赶作业就是要打工,我们明明在交往,但我能看到你的时间比你同事还少,这太奇怪了吧?」
「所以呢?」所以你就去找别人?
「那是个意外!我们都喝了点酒,你也知道你们系上那个学长很会玩,我一时、就……那只是互相发泄,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真的!相信我……」
他没看过一向自信嚣张的褚惟勋,脸上出现这种焦急慌乱的神情。
但信任这种东西,自己还有吗?
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