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了翻令人头大的官方报告,起身向他告辞。
“还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在人家的地盘上收敛些。”
我耸耸肩,莫臻的地盘?我可以去抢他的椅子坐。
下午去见莫臻,小孩儿长大了,愈发的成熟沈稳,迷得我一阵自得,瞧~我儿媳妇就是不一样!
相比之下跳脱的苏越……忽然产生的挫败感是怎麽回事。=皿=
只是,如果莫臻能藏好SAWROVSKI那精美的袖扣下,大煞风景的刻著灰太狼头像的卡通手表,我会更自豪的。
“杨叔,”他朝我点点头,很严肃,一本正经地向我阐述现在的进度。
我也收敛了吊儿郎当,我再无赖,对工作还是很认真的,否则这回调回来的就不是我了。
“……那麽广告和宣传部分?”我问。
一般来说,我们杂志的报道就是一种宣传的手段,但还远远不够。锺捷集团本身也有广告策划这个部门的,可是莫臻却没有提起过。
“广告的问题,是由开泰公司负责,他那边的负责人也快到了,正好引荐你们认识,以後势必会有合作的地方。”
我轻轻蹙起眉,按理说,这种事,参与的势力越少越好,否则极有可能搅浑一潭水。而且,开泰公司……
正想著,敲门声响起。
来者身形纤弱,白净的脸蛋上带著很明显的混血轮廓,鼻梁高挺笔直,很好看,眼睛又圆又大,像清泉似的,柔柔的笑著。
却晃得我很刺眼。
後面跟著的少年应该是他的助理。
我见过这个少年穿休闲装的样子,见过他穿著家居服的样子,甚至见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今天的他,穿著西装也这麽好看。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锺翛见到我没什麽反应,我喝口水掩饰刚才的些微失态。
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让小辈看了笑话,真是越活越回陷。
我随著莫臻站起来,一一和他们握手,脸上挂著无懈可击的笑容。
开泰派来的主管名字叫叶新,他的手掌比我小一圈,像女孩子的手,手心传来的是我讨厌的热度。
他不认识我,他也确实不应该认识我。
我不想见到他,一辈子都不想。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捏死他。到时候还赔进去我的一辈子,多不值啊。
可以上都是接在“如果”後面的。
而“如果”,恰恰是我最恶心的词汇,没有之一。
我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我正在笑眯眯的,和他们握手,说“你好你好,第一次见面,有什麽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锺翛一直坐在叶新旁边,不时递过去他所需的资料,配合很默契。
晚上接到了一条短信,发信的号码是一连串数字。
我把手机撇到一边没有理会。
第二天工作很顺利,锺翛也常驻在了莫氏,这应该是唯一能让人庆贺的事情。我俩办公的地方离得很近,在走廊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於是我喝水和去洗手间的频率也大大增加,可是一下午也没有再遇见他。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现在我俩的关系和新认识的普通同事没什麽区别,新加坡那场旖旎的情事,就像是梦境,寻不见了。
说起来我也是贱,但是这麽美味的小美人,没到手怎麽著都是有遗憾的。
下班的时候正巧遇到他往外走,我笑著向他打招呼:“锺翛。”
“杨先生。”
语气没有半分不妥,但是我听著别扭,不著痕迹的眯了眯眼,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他一愣,然後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指针:“好啊。”
晚饭是在离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快餐店解决的,他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著东西,我都替他堵得慌,递给他一杯果汁:“慢点。”
他抬头看看我,艰难地咽下食物:“杨先生……那个,对不起。”
我手一顿,然後笑了:“说什麽呢。”
“就是……那天晚上,“他脸红了,“对、对不起。”
我心里一阵烦躁,但还是笑眯眯:“啊,没事没事,本来就不是什麽大事儿,用得著提心吊胆的吗,哈哈。”
“嗯……”他放松下来,对我笑,“我还怕你生气呢。”
生气?老子当然生气。老子有什麽理由不生气。明明你个兔崽子捡了个大便宜,现在这样子像是我吃干摸净不付帐似的。
这顿饭吃的,牙酸胃疼。
吃过晚饭我提出送他回家,他说还有些资料要拿给叶新看,就不麻烦我了。
今儿这一整天,他给叶新送资料不下十趟。我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火,教训他:“活不是这麽做的,汇总在一起一次性送去就好了,怎麽,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啦。哈哈。”
小白兔的脸又红了。
我开开车门,示意他上车:“走吧,顺路。”
他惊讶:“你知道他的住址?”
“作为合作人,这种程度的了解还是很有必要的。”
有什麽不知道的,老子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叶新的家是一栋小型别墅,前面带个小花园,夏天也不怕被蚊子咬死。
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锺翛连忙说“不用麻烦了,我在这下就可以。”被我一句“我也有事找他”堵了回去。
我们的拜访打扰了勤奋刻苦的叶新,坐在客厅里,保姆麻利的沏上了茶,锺翛坐立不安,说了无数遍“谢谢。”
看著眼前的茶杯,里面清亮的颜色勾不起我一点品尝的欲望,於是抬起眼打量这个房子。
不愧是大家,格调品味就是和我这种小人物不一样。
这时候叶新从楼上下来了,穿著一身灰色的家居服,衬得脸更加病态的苍白,眼角一撇,看到锺翛迎了上去,表情中还带著点儿……心疼?
哈哈哈,我没看错吧?
叶新低头看我:“杨先生,您也上来吧。”
他站在楼梯上,我仰视著他,这种角度很不舒服,就好像一脸慈悲的圣母对赎罪的信徒说“我宽恕你”一样。
我笑笑:“我们公司的总裁是令尊挚友,但由於工作繁忙,好久没能前来拜访,所以一定要我来看一看。”
当然是我瞎掰的,我们老总每天闲到长蘑菇,只会奴役我们这群劳动人民。
“啊,原来是这样,我去帮您叫他。”
“不用了,”我扬起下巴点点他身後,“令尊已经出来了。”
叶新的父亲名字叫叶清,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国家的血,不过中国血统的比重占据明显优势,所以看上去还算顺眼。
所谓富人,富过三代才叫富人。第一代是暴发户,第二代是富二代,第三代才勉勉强强形成了点“雍容之气”。
叶清就是这第三代,自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在公私合营的年代,他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公司总部移到了加拿大,逃过了一劫。开泰到他手里蒸蒸日上,也是他创办了“广告策划”这一部门。
这些光环,围绕著这位花甲老人,也掩盖了某些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很微小、很微小的,小瑕疵。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爸爸。”叶新乖巧的叫他。
叶老爷子看看我,说:“去书房。”
我笑著点头:“打扰您了。”
路过锺翛的时候,我小声说:“不打扰你们俩了。”
然後快步跟上去。
书房很大,是环形结构,有三层高,门边摆放著一个拿书用的脚手架,一圈书架被书塞得满满的,屋子的正中间是一张书桌,上面只有一盏台灯,一台电脑,一盆仙人球和两本交叠在一起的书,我探头看了看书名:追忆似水年华。
我抽抽嘴角,老爷子什麽时候文艺了。
书桌边上是一个室内音响,被布蒙著,有些年头了。
这里的一切,和我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差别。
“小夜。”
我抖抖鸡皮疙瘩,一脸嫌弃:“老爷子,我四十了,不是十四。”
其实叫他老爷子还是叫老了,至少从外貌上看,他依旧英俊挺拔,只是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身材也没有走样,我俩走在大街上估计会被人认为是兄弟。
不愧是有钱人,保养得就是好。
他上下梭巡我一番,没说话。
我无奈:“不是你发短信叫我来的吗,有什麽事?”
这是只大boss,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和他做陌生人。
不过这辈子是没这福气了。
我的身体,我的骨骼,我的血液,都隐藏著他的基因。
但我长得不像他,他只给了我和他一模一样的挺拔鼻梁和混血的轮廓。
他的大部分,给了叶新,比如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比如从叶新出生到现在的三十年陪伴。
我承认我嫉妒,但也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因为我没有资格。
那年我四岁,就是在这个房间,我躲在门後听他和老爸吵架,然後他把我拎进屋子指著我对老爸说:“他不应该留在世上!因为他是你这个男人生的!怪物!”
我琢磨了三十六年,也判断不出这句话的重点是“你”还是“男人”。
不过我知道了,我能活著,就已经该烧香拜佛了,哪里有资格去嫉妒叶新那个天之骄子。
人生而平等什麽的,都是P话。
讽刺的是,现在说男人怀孕,就像晚餐要吃韭菜不想吃芹菜一样平常。
老爸告诉我,我们是什麽什麽族,到底是什麽族我没记住,反正就是男的能生孩子。当时我用被雷劈到遍体焦黑的表情问,那要女的做什麽。老爸说,你如果娶个女孩子回家,就不用生宝宝了。於是我当时发誓要娶个孝顺贤惠会做饭的女孩子回家,让她生宝宝。
可我是个gay。
当然,这并不意味著我要给谁生宝宝=。=|||……
吵完那一架之後,我就跟老爸去了新加坡。
再後来就是老爸去世,我被带回中国,进了孤儿院,兜兜转转最後还是在新落脚。
直到我都二十五岁了,他忽然找到我,说我是他儿子。
我跟他说无所谓了,毕竟早就过了哺乳期。何况一个人生活已经成了习惯,忽然有人跑过来说“我是你的某某某”只会让人感觉别扭。
他没逼我,偶尔和我联系联系,就没别的了。
他可能是想补偿,但真的不需要,只要允许我在YY的范围内,嫉妒一下下,就很感谢了。
“这次你和叶新合作,他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笑笑:“令公子工作认真,又高瞻远瞩,倒是我应该向他多学学。”
“还有锺翛……他是和叶新从小玩大的,孩子不错,但毕竟没什麽经验,需要多锻炼锻炼。”
“哦……”我挑挑眉毛。
“今天也不早了,就在这歇下吧。明天你们三个一起上班。”
我笑著推托:“不麻烦您了,明天要用的文件还在家呢。”
“这样啊,”他点点头,“那路上小心。”
下来的时候看到锺翛和叶新正在客厅里喝茶,不知道说到了什麽,笑得很开心。
我走到锺翛面前:“走吗?”
“哦……”他犹豫著回头看看叶新。
我指指锺:“很晚了。”
叶新笑著招呼:“这麽晚了,就住下来吧。”
锺翛看向我。
我心底一突突:“不用麻烦了,还有文件在家,明天要用的。”
“这样啊……”
“那,那我先告辞了,”锺翛站起来。
叶新也站起身来送我们,拍拍锺翛的头顶:“你跟我客气什麽。”然後柔柔的对我说:“杨先生以後也经常来作客呀。”
客套一番,才坐到车里,放松的伸个懒腰,眼睛一瞥,看到锺翛看著後视镜。
我不常抽烟,可是看他这个样子就忍不住想点上一根。
“看什麽呢。”我问。
他移开视线,对上我的:“没什麽。”
我吐出一个烟圈:“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要去玩玩吗?”
他不著痕迹的皱了下漂亮的眉毛:“不了,谢谢。有些困了。”
“喝了那麽多茶,还会困?”
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嘴贱也不是这麽个贱法。
果然,他抿紧了嘴唇。
我叼著烟笑了,踩下了油门:“走吧,乖宝宝。送你回家。”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相对论的含义,我是切身体会到了。
锺翛的家在三环外,离叶家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送他到楼下的时候,感觉才过了几分锺似的。
在车上我试著和他搭话,可能刚才的话惹著他了,所以对我爱答不理的,问三句就回一句。
我也不好腆个老脸勾著勾著地自说自话,也就识趣儿的住了口。
车里一片安静。
这小子的性情我也算摸透了几分。表面看上去温和无害,实则心高气傲得很,又很敏感,一句话不对脾气就自个儿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