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扬倒是撞见过几次厉封在厕所搓小象,不然真该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嗤,没本事,还给自己养了这么一酸不拉叽的清高性子。
冬天的树都是秃的,下了车也看不到什么好景,倒是不少腆着肚的酸麻雀从枝头上飞到了这寸土寸金的地儿上,啄啄跳跳的闹不停。
清晨的岳老二住处静得像埋尸现场,厉封用钥匙打开门时嗅着里面冷飕飕的空气,心脏无端咚咚跳了两下才缓和了一些。敞亮富丽的新房子真是一点人气也没有啊。
楼上岳先生的卧室门紧紧闭着,应该还没有醒来。厉封从阳光还没有打到的窄廊里退出来又转到厨房乘机推开后门看了一眼,昨天来的时候太慌张,也没机会看一眼花园和水池的面积。
还好,不小,但是一上午也能收拾出来。
心情终于好了一些的厉封把昨晚发生的事甩到脑后,不声不响地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
岳维渊起的时间刚刚好,八点整。由厉封协助洗了个澡,刚开始享用早餐,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岳维渊毛骨悚然地把悬在嘴边的双手收了回来,看了不明所以的厉封一眼,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当来人走进来时,岳维渊镇定地目空一切,刚要张口喊“哥”,那人先是颓气十足地打了个哈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抢过了岳维渊手里卷着的一张松软的烘饼,张嘴就是一大口。
被虎口投食的岳维渊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你来干什么?”
许大少爷软若无骨地趴在桌子上,也不嫌冰,用一根惨白惨白的手指懒洋洋地指了指没什么存在感的厉封,气若游丝地吐了一句,“来验收成果,啊?”不行吗,一脸的无辜。
“我看你是来蹭饭的还差不多。”岳维渊恶声恶气有一句没一句地损他,一会儿捏着他的脸皮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夜夜笙歌的不讳事实,一会儿痛心疾首地控诉他没兄弟义气,活活地见死不救。
等许途的脸皮被那两根手指松开,竟半天没能弹回去,已经红了一大块。妖孽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来了个自拍,下一秒面目狰狞跳起来就朝着岳维渊冲了过去。
厉封心惊肉跳地听着他们从餐厅转战沙发,又从沙发转战到楼上书房,犹豫不决应不应该上去看一眼。
☆、第 17 章
许途先探出了头,一只手来回摸着自己的脸,朝厉封喊,“楼下的那个,弄点水果上来。再出去给我买张面膜。”
隐隐约约传来岳维渊嘀嘀咕咕的声音,“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给我招来?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许途不痛不痒地叫唤了几声,推着他走到窗前,动作倒是难得的细致。
岳维渊随意地问起,“把公司开在自己家里,你也不嫌难受。”
既然要提,索性就敞开了讲,他漫不经心地玩了会岳维渊的手指,又嫌难受似的一把扔开,“老家伙处处抵我逼着我回了家,好了,我回去了,又拿着个破事说不停,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我能怎么办?还好我早有远见,在那片鸟都不拉屎的山顶买了套别墅,我看老骨头爬上来也够呛。”
岳维渊有心踹他一脚,笑骂道:“怎么说话的呢?我哥可还住在那儿。”
提到岳铭章就想到他那张未经允许擅自释放冷气的黑脸,可能是因为心虚,许途不自在地抖了抖,“你哥有几十年没进化了吧?”
岳维渊嘴角一抽,狡辩道:“你哥才是老怪物!我大哥以前不这样的,是后来,我们从海台出来以后我哥就这样了。”
海台是一个废工厂的名字,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岳家当年发生的那件事。
“你当时才多大?能记得个屁。”许途摸了摸鼻子,大概也觉得十岁那么点大的孩子被绑架后性格大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岳维渊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说:“我当时已经会走路了,其实那些事我已经忘光了,我哥”
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岳维渊头皮发炸地住了嘴,苦着脸向许途说了一句,“我哥。”转脸痛苦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才传来岳铭章一贯毫无波动的声音,“小维。”
不知道怎么鼻子突然有点酸,岳维渊似乎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疲惫。岳铭章并不经常这么叫他,毕竟他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从他大哥认为再这么叫不合适的那天起,他就改称他维渊了。
“嗯。”
岳铭章换了一只手,办公室里很暗,低垂的头也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为什么搬出去?是嫌大哥管得太严吗?”
这一次岳铭章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倦意,听得岳维渊连连炸毛,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他哥面前痛哭流涕以死谢罪。
“没有,没有!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岳维渊本不想这么说,但略考虑了一下还是说道,“大哥你要结婚了,我先搬出来住几天适应适应,没别的意思。”
岳铭章突然挑了挑眉,有一瞬间的惊讶滑过眼中,这使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之后又交待了他几句,在听说他已经请了一个“可靠”的护工以后,满意地挂了电话,“这个周末记得回家吃个饭,爸妈回来了,还有我要宣布一件事,总之,到时候再说吧。”
许途惊讶地瞪着岳维渊,半晌才冒出来一句,“你哥……都是这么跟你说话的?”脸上的肌肉像要坏死一样僵硬,显然没有想到。
岳维渊不好意思地搓了搓眼角,没说话。许途想起什么,了然。当年岳家两兄弟被绑,也有一半是岳铭章的责任。
谁也不知道他当天抱着可爱的弟弟独自出门是要去哪。
岳铭章管教岳维渊甚严,但宠,也宠得独断专行,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连岳家两老都管不了。
岳维渊遗传了岳家两老的优良基因,学什么像什么,大学毕业后跨专业考上了一个偏门学科的硕士,岳铭章还没表态,这小子倒好,说不念就不念了,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去了非洲,两年后领回来一个黑得像驴粪球似的小男孩,六七岁也不到,滑得跟泥鳅似的揪都揪不住。
“不是,不是!这不是我生的!根本不可能!”升级版驴粪球岳维渊赤急白脸连连后退,痛苦又嫌弃地把那笑得几欲撒手归天的孩子撕开,那孩子爬起来二话不说又粘了过去,两手两脚死死缠住岳维渊的腰,嘴里老三老四破口大骂,“岳二皮!当初可说好了,把老子领回来管吃的管喝的,祖宗一样供着!”
岳荣成颇有涵养稳坐在正中间,表情未变,心下则破口大骂,祖宗你个逼逼蛋!你是我祖宗,我成什么了?
岳铭章看了看比驴粪球也清白不到哪里去的岳维渊,一时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显然也被自家弟弟镇住了,转身看了看那满地打滚的小孩,观他形貌,心里一定,问:“这是谁的孩子?”
岳维渊赶紧表白自己,气也不喘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交待得一清二楚,顺便把孩子爹给痛骂了一顿。跨三省把这孩子带回来可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也不知道他多能闹腾,上房揭瓦无恶不作。
“这是许途的种!”
岳铭章又轻声问了一遍,究竟是谁的。
岳维渊哭丧着一张锃光瓦亮的黑脸,“真的是许途的!你不信他自己还不信呢,但那女人大哥你也见过的,就是吴守城的女儿吴思思啊!她把孩子往许途老家一扔,丢下一句老……娘要嫁人了,就去了,呃非洲。”
岳荣成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正气凛然实则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说话的小鬼,合着嫁了个黑鬼,这本该和他来自异国他乡的便宜爹亲如一家的小子就让亲娘给狠心抛弃了。
说得也是,许途这只四处招蜂引蝶的公孔雀花名在外,多的是对他垂涎三尺的痴男怨女,就算是一不小心留了种,也万万不可能是这泼皮似的野小子,原因无他,瞧那长着玩似的眼睛,还没糖豆大,瞧那崩塌的鼻梁,还没只猴子挺,尖酸的下巴,还有那柴火棒似的皮肉,慢说许途不能认他……唉,许途还真没认他。
隔了七八年,亲爹看到亲儿子的第一眼愣是挥身一抖当场蹶了过去。幽幽转醒,浑然不觉脑袋上撞出好大一个包,沉重地看着眼前的虚空,十年二十年也没被打击成这样,都蔫了。
进了许家门的吴思思烟熏妆都被自己抹花了,紧张得直咬牙齿,一狠心把怀里还发着烧的孩子放在了昏迷不醒的许途身边,快速盖上被子。不敢放肆,只占了一个床角。
等许途醒了,焦着的女人立即讨好地递了一杯水给他,犹豫了一瞬丢下一张近期的亲子鉴定结果。其中一档赫然写着许途的大名。
“哎,其实……我也是挣扎了好久才决定来找你的。”莫名觉得心虚的吴思思察颜观色,见许途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立即住了嘴,毕恭毕敬做小学生听训状低下了头。
“什么东西!!!!”正等着发落呢,许途突然见了鬼似的一声大吼,脸色狰狞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湿淋淋还在滴水的手,一双要吃人的眼睛瞪着被子里找奶似地蹭进他怀里的生化武器。
岳维渊说到这儿一声笑了出来,察觉那小孩瑟缩了一下,忙端正颜色。一本正经地说道:“许途又带着他验了一遍,吴思思趁机离开了。”
岳铭章倒是岿然不动,见那孩子趴着他不松手,示意佣人带他下去。
那小东西见状如临大敌灵巧地躲开佣人伸过来的手,扯开嗓子就要嚎,一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无赖表情。挥身发汗的岳维渊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安静,之后则讨好地看着他大哥。
岳铭章咳了一声,知道不是岳维渊的孩子已经放下心来。“那么,就是托养了。嗯,先放在家里吧。”已然从戒备转入事不关己的漠然。
岳铭章都放了话,岳荣成自然乐得逍遥,马不停蹄带着老婆去了热带进行为期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的养息旅行,当时岳家老三刚结束高考,也被一起带走了。
现在那孩子正上小学一年级,名不正言不顺地安在了岳家的户籍本上,名义上是岳荣成的养子,实际上家长会都是岳维渊去开的。
“再过一个月就新年了,清清也快放假了,抽空去看看吧?”岳维渊不动声色,斜眼打量了一眼许途的脸色,见他头都没抬,不禁光火。
都三年了,不闻不问的,就算不是从小养在身边的没什么感情,但血浓于水总是有道理的,他不信许途是个冷血的人,否则又怎么会跟他交好这么多年。
许途竖着耳朵听着呢,不听觉得烦,听了更烦。他才二十六岁,夜夜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不愿意接纳许清澈。
他心里明白,岳维渊已经做到极限,已是仁至义尽的地步。
“问你话呢,哑巴了!”岳维渊平时都和和气气的,温文尔雅一派斯文,真惹急了他,许途也犯憷,忙不跌岔开话题,大声反问,“你请来的什么护工啊?买个东西这么半天不回来。”
我请?岳维渊郁闷地瞪他。
正好关上大门进来的厉封听见,急匆匆地跑上楼,手里拿着一个印着个法文名字的化装品袋,只有专卖店贩售,虽然价高,但也不是什么奢品,但一般人,更何况是男人,不会细心到这种地步。再看气喘吁吁的厉封,房里的两人皆是一愣。
“蚕丝面膜!真会买!”称心如意的许途展颜一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了,问岳维渊讨了一套睡衣就捏着腰进了主卧浴室。
岳维渊颇感无地自容,连忙打发厉封去了花园。
工具房里也什么都有,厉封午饭是在雇主家里吃的,下午又忙了两个小时就全部收拾完了,顺带着还帮他修剪了花园里的灌木篱笆。
非常利落,岳维渊当天下午就在花园里享用了他的日光浴,当即向厉封表示了希望以后留聘他做专职家政的意向。
“你会开车吗?”
厉封迟疑了一下,说:“会,三年前考的驾照。”
“我的腿大概年前就好了,我应该会在这儿住到结婚前。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下来,对外就说是我的司机。待遇可以商量,五险一金可以在公司里交。”说着把印有公司职务的名片递给了厉封。岳维渊尤其喜欢一点,厉封这人内心不热情但行事不死板,知道看人做事。
照许途他爸的原话,许家上下三代没他妈一个贵人,只除了一个。
就像掉进了土鸡窝的金凤凰,毫不意外风华绝代的许途被当成金疙瘩养大,他的生活不仅仅是衣食无忧,这一点厉封看出来了。
这种人即便不讨人喜欢,也一定不会得罪人。可能到老到死也不会惹事生非,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岳维渊选择他的原因,或许还有一点岳维渊个人的原因,他觉得厉封让他很眼熟。
岳维渊多少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