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池悠霓消失的门后,姬莲冬无言一会儿,终于火大的搂起羽绒被。
他不情不愿定出房间,池悠霓正好也从卧室后退着走出来,手上抱着毛毯。不禁纳闷:
「阿烈一个人盖两条被子不会太热吗?她很强壮耶。」
「毛毯不是给阿烈用的。」池悠霓欲言又止地瞄他,「莲冬,我跟你说」
昏昏欲睡之际听见这句话,姬莲冬浑身警铃大作!
「池悠霓!」他目露凶光,威胁着又愁眉苦脸给他看的女生。「不、准、说!」
「可是这次真的真的很重要耶真的嘛」
「你哪一次不重要!」
「这次更重要,真的嘛,真的啦。」如同相识八年来一样,在约克郡谷地冷得足以将人冻成化石的超低温时刻,不顾某人激烈反对,池悠霓终于把她在某人面前隐藏不住的心事,娓娓地倾吐而出:「莲冬,我跟你说」
某人一头撞进他的双手几乎抱不住的白色羽绒被,以示对生命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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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年,在幼稚园毕业典礼当晚,她以讨他欢心的口吻对他说——
「莲冬,我跟你说哦,丁叔叔改名字了哦!」
「关我什么事?」
「你忘记了吗?」一副拿他的痴呆莫可奈何的模样,她揉揉额角,把手一摊。「你常常说你不喜欢丁叔叔,你忘记了吗?」
虽然解读不出来她的肢体动作,他就是莫名看得很火大。「不可以忘了吗?」
「那你也觉得『想念』很好听对不对?那它以后我们就叫『想念』,好不好?」
因为她一直堵在他面前,他急着上厕所,只好随便回答:「好啦好啦!」
没想到,一失语成千古恨。她口中好可爱的妖马,从此以后变成他的梦魇。
再来是八岁时,有一天她跑到他教室,以谄媚的笑脸对他说——
「莲冬,我跟你说哦,堂哥说想念是一匹很优秀的赛马耶!」
「你堂哥说什么话,关我什么事!」
「我没有堂哥,他是你堂哥啦!我可以吃一块芭乐吗?」趴在桌边,垂涎他餐盘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你的午餐看起来好好吃,我的便当第二节下课就吃完了。」
今天星期三,是家庭便当日,所有小学生都得自己带便当。
「你有没有洗手?」看她瞪大眼睛,愣住了,他就知道她这个脏鬼没洗手。「用叉子吃,这一次你不要再用手抓——」讲话速度太温吞,敌不过她快似闪电的手脚。他把象牙筷子往桌面负气一拍!「你好脏,我不要吃了!」
古典的凤眸投射出万丈光芒,「那给我吃好了!」
她赶紧从教室后方拖一张椅子过来,快乐吃起来,完全忘了她造访他的目的。
直到下午第一节下课钟响之后,她才拎着一个香喷喷的纸袋,又兴匆匆跑到他教室企图笼络饿到快发脾气的他。
「莲冬,堂哥说,要参加比赛就要赶快一点。堂哥说马很容易老,七岁就是老头子了,要跟你爷爷一样在家里每天喂鲤鱼。这是堂哥告诉我的。为什么?」
「我又不是马,怎么知道为什么?快点打开啦!」
「哇,你肚子饿也是咕噜咕噜叫耶,好大声哦。」赶快打开纸袋,一阵食物香气从袋中跑出来。把手伸入袋里拿食物之前,她看见他眉头皱住。「我有用洗手乳洗手,你闻闻看!」摊开她难得看见肤色的小手,伸到他鼻下让他检查。
「不是这种味道」眉心的皱纹更深,甚至连鼻头都出现纹路了。
「我有洗啦,我这次没有骗你!」缩回手嗅一下,她突然跑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瓶子。「我用这个洗手的,我有洗。你闻闻看。」
挤一坨白白的乳液在他手背,抬起他的手掌让他对照一下。「我有洗吧?」
「这个不是洗手的。」他很坚持,转身从保母帮他准备的清洁用品箱里,拿出一个泰迪熊造型的可爱小瓶子。他按一下熊鼻子,笑开怀的熊嘴巴立刻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小球,看得她小嘴圆张。「洗手要用这种小球啦!」
「给我给我!我洗洗看!」她拖起他,两人跑到水龙头下洗了起来。「哇!你的洗手球味道凉凉的,学校的洗手乳是橘子味道哦。你上厕所都把小熊带进来哦?」
「不然怎么洗手?」
「用这个洗啊!」她比比摆在水龙头旁边的瓶子。
「那个不是洗手的。」慢吞吞冲掉手背上可怕的乳状物。
「是啦!」
「不是!」他很坚持他的「洗手球」才是洗手专用的清洁用品,就好像保镳的名字叫「保镳」、厨师的名字叫「厨师」一样,一个萝卜只会有一个坑。
她似懂非懂,跟著跑回教室,一路不忘对他催眠:「莲冬,我跟你说哦,昨天哥哥有放赛马的影片给我看哦!哥哥说可以赚好多好多钱」
「我没有哥哥,管家有很多钱。」坐回原位,抽出纸巾擦手。
「这次是我哥哥啦。啊,你那张纸巾不要丢掉,给我!」
把他准备丢掉的半湿纸巾抢过来,擦起双手,看黑了他傻眼的俊容。
「那张纸巾我擦过手了耶!」
「有什么关系?你的手没脏啊。」
「你好脏哦!」退避三舍。「我不要吃你拿的——唔!」
把热呼呼的美食塞进他嘴巴一点,以免馅料流下来浪费掉,就太可惜了。「很好吃哦,对不对?哇,你的是红豆馅,我要吃奶油的,等一下我们交换吃!」
那天,池悠霓这脏鬼居然用她可怕的脏手,从很香的纸袋拿出一种圆圆软软的食物给他吃。她告诉他那种东西叫红豆饼,是阿烈外出买来给她当点心的。
点心?她十点吃完自己的便当,十二点吃光他的便当,下午一点半还有点心!
她是猪只投胎转世啊?!
那天以後,把妖马变成赛马,又变成了他的责任。
刷!坐在草堆上等某个人清完马粪,一支黑色扫把突然往姬莲冬脸上扫过来。
正在剥掉起司特地烤得微焦的外皮,姬莲冬握叉的手顿住一下,他的半张脸被马厩里一个走来走去的影子盖住,整个人阴恻恻。
刷!像要激发他的战斗欲,黑色扫把又扫了姬莲冬很隐忍的俊脸一下。
今晚太累,跟畜牲计较也不是他的风格。姬莲冬随便充满挑衅意味的马尾巴挥灰尘一样,在他头上肩上来来回回地大扫除,戳开起司皮,直到一个代表饥饿难耐的喷气声由他头上吹落。
姬莲冬抬眼,与著实看不出来它哪里忧郁的黑色马匹对望。
就像养它多年,他始终看不出来它这德性居然拥有冠军马的资质,还喜欢嘲笑速度不如它的马匹一样。驯马师说因为这匹马资质太好,连战皆捷,至今未尝过败绩,使得它目中无马。这几年,这匹马的劣根性有发挥光大的倾向,开始以恶劣的手段羞辱陪它晨间练跑的年轻赛马,不惜运用天赐的飞蹄践踏其他马儿的自尊心,在它们心中造成无法磨灭的创伤。有的马匹甚至因此不再站上赛道。
为了保护仍然大有可为的年轻赛马,驯马师们不愿再让它们陪没有风度的恶劣马做晨间练习。少了劲敌,自食恶果的常胜军於是愈跑愈不起劲。
马匹是灵性极高的动物,生性好交际,它们可以感受到周遭最细微的变化。
感觉自己被孤立,是这匹马近来心情郁闷的原因。解决问题,得用最古老的方法无法像卫生标准低得令人不敢恭维的女生,在马粪充斥的污秽空间嗅而不闻地大啖美食;起司戳老半天,头上的呼息声渐渐急促,姬莲冬终於觉得他戳过瘾了,才把盘子高举过头,上面那只在他走进马厩立刻狠拉一坨屎对他示威的马匹,受不了他动作太温吞地已将马颈伸长,半路便劫走了蛋糕。顺便——
「放开盘子,妖马。」
马儿对著很隐忍的头颅喷气半天,终於松开咬起来没成就感的硬物,转而——
额上青筋暴出,姬莲冬半闭眼睛警告著:「放开我的手,妖马。」
「因为舅妈的预产期在年底,舅舅就陪舅妈回伦敦待产,顺便在政经学院读硕士。我舅舅不喜欢浪费时间。」不谙清洁工作,笨手笨脚地清掉马粪之後,池悠霓检查著饮用水和草料,一边对姬莲冬解释她昨天中午为什么可以去伊顿找他;她忽然听见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马鸣,其中夹杂某人耐性快耗完的咬牙切齿声。
放下叉子,她急急忙忙从马厩里面跑到最通风、也是最冷的门口,一看!
「我也要玩!」池悠霓快乐地扑倒到姬莲冬身畔。
「你眼睛有问题吗?谁在玩!」不可思议怒斥乐不可支的女生,好不容易拉回被咬住的左掌,姬莲冬来不及拂袖离去,右掌便被咬住了。「池悠霓,叫你的死马放开我,不然明天早上你等著吃马肉大餐!」
「想念你过来这边玩?!过来玩,快点!」拍拍有著夏日青草香的稻草堆。
「你干嘛叫它过来,谁要跟你们玩!我要回屋子睡——」忿忿半爬起的身躯突然跌坐回草堆,姬莲冬忍无可忍:「池悠霓,叫你的马离我的头发远一点!」
「想念想跟你玩,你陪它玩一会儿嘛,莲冬。」池悠霓趴在姬莲冬身边,满脸哀求,「你不是说它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它没有朋友?它想跟你玩,一定是因为这阵子没有朋友陪它玩,它真的很寂寞,你陪它玩一下嘛,好不好?」
「不好!」吼完,换肩膀被寂寞到捉狂的马嘴衔住,姬莲冬无言。「妖马,放开我。」失控抓起一束稻草砸向心情似乎很好的马儿。
池悠霓见状小脸一亮,玩心大起,「我也来!」
一时间,开怀笑声、得意马鸣声以及不堪其扰的怒吼声,伴随稻草满天飞。
等到姬莲冬被无法沟通的女生和行为乖张的劣马气到筋疲力尽,已经是将近天亮的事。两个人、一匹马,挤在草堆上和平共处。
打开毛毯盖住不支倒地的姬莲冬,然後挤到他身边躺下来,顺著他潮红的俊颊,池悠霓往上看。马匹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站著睡觉,看见近来心情很差的想念也躺下来睡觉,她总算松了口气。
「莲冬,你听我说。」池悠霓摇摇从没这么累过的姬莲冬,直摇到他少爷紧闭的俊眸终於裂出一条不怎么愉快的细缝。「我把舅舅的即时通帐号和手机号码给你,这样,以後要是有功课不懂,你可以就近请教我舅舅。我已经跟舅舅讲好了。」
冲著她舅舅今晚在神学报告上帮了他不少忙,姬莲冬没有反对。
「把资料拿给保镳,他们会处理。」
「不可以啦!」池悠霓吓一跳,立即反对!「我舅舅来英国读书的事情是秘密行程,他很注重隐私,他留给我的手机号码是只给家人用的。莲冬,我舅舅的联络方式真的不可以给别人,他知道会生气的。」
「你很烦耶!我不姓池,你干嘛留给我这么负担的东西啊?你自己记著就好,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拿啦。」
「好嘛!你以後要是有需要,你请陈叔叔和李叔叔打电话给我,我再帮你联络我舅舅嘛,到时候可能会久一点,你要有耐心一点哦。」看他听得一脸茫然,池悠霓忍不住又是一叹:「莲冬,陈叔叔和李叔叔是你的保镳,拜托你至少记住他们的姓氏嘛。他们不辞辛苦陪我们来英国念书,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想想看嘛,骨肉分离多么可怜,老婆和小孩都留在台湾」
从未思考过如此复杂的层面,姬莲冬张开眼瞳,愣道:「他们有几个小孩?」
池悠霓被他问得一呆。「没有,他们没有结婚哦。」
「没结婚和生小孩,有绝对的关系吗?」这点常识他还懂,毕竟全球政商名流的私生子堆起来满坑满谷,他看多了。「他们有几个小孩?把他们的孩子全都弄来英国读书,可以吧?」瞄瞄池悠霓欲言又止的脸,「所有费用从我的零用钱里面扣除,这样你可以让我安静了吗?」
有时候看莲冬好像很绝情,什么都不会,可是有时候,他又会像现在一样语出惊人,让她很感动,觉得好温暖呢!
「你干嘛啦!」姬莲冬没好气地推著一颗凑过来取暖的头颅。「这件事你自己记一下,明天交代管家去办。」
「记什么?」池悠霓紧紧依偎著抗拒无效的姬莲冬,犹自感动不已。
「记得把他们的小孩接来英国读书。」
「可是他们没有小孩啊。」
姬莲冬一愣,粗嘎的语气绷满危险讯息。「你刚刚训我一堆话,那是?」
「那个哦,我只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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