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彻彻底底地消失。
除了凌霄,世界上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名叫凌云的人存在过。无论是他们的邻居,还是凌霄学校的老师,甚至是警局翻阅户籍的民警,面对全世界的遗忘,那个时候只有凌霄还在独自一人四处奔走,他固执己见,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曾经被很好呵护在父亲羽翼下长大的他,在突然变天的狂风暴雨中,撞得头破血流。
那是段充满灰暗与挫折的日子,凌霄甚至曾一度被认为精神出现偏差,需要接受心理辅导。在小小的诊疗室里,那位笑容和煦的医生摸着他的头,说出那番凌霄永远无法忘怀的话后,终于再一次能够感受到人类皮肤温暖的凌霄,于心底压抑累积许久的悲伤,这才如潮水般一涌而上,他终于失声痛哭。
失去了唯一也是最亲的亲人,紧接着还要面对周围人仿佛彻底被篡改的记忆与现实,还是个小少年的凌霄,他所熟悉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如果没有后来他的两位养父及时出现,他也许真的就此崩溃发狂了也说不定。
而现在,凌霄又一次体会到了这股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孤独。
他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凌霄回到了他生活工作的那个熟悉的地球。
凌霄僵坐在自己的设计桌前已经好几分钟。办公室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事务所来来往往正忙碌的同事,他面前的硫酸纸上却连哪怕一根新线条都没有画下,直到他又一次确认了旁边那台电脑的时间——上面显示的年月日,竟是在他发生意外跌落事故的一个月前!
“真是疯了……”凌霄自言自语,苦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制图笔。他支撑起左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衬衫下的脖子还在因长久伏案绘图而隐隐酸痛,没有了那头长发的拖累和负担,此时他的眼前变得无比清爽。
可眼下,凌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不是沉稳的性格使然,以及面前的一切都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凌霄也许早就不是安静地坐在这里,而是冲出去不停大喊大叫着发泄了。
身处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日常之中,这样的场景也确实几乎要让凌霄以为——原来一切真的从来没有改变过。他还是那个他,没有突然跌落,没有去到另一个陌生的星球,没有魔法和各种各样他意想不到的冒险时刻伴随。长久以来的那些崎岖与坎坷,就仿佛是一个深长而遥远的梦境。
可真的只是梦而已吗?
此时此刻,凌霄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胸口——被利刃贯穿,一度弥漫整个胸腔的灼热与疼痛不见了踪影。当他再次睁开眼之前所看到的的最后影像,分明是某个使用父亲凌云的背影和脸庞迷惑于他,然后将缠绕着黑色火焰的长剑刺进他胸口的偷袭者。
在那之前,他看到那人先是带头与先知吉吉起了争执,而目睹先知大人坚决强硬的否决神态后,从凌霄心底泛出的不安就彻底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包括先知吉吉在内,能够完全瞒过在场几位大魔导师的可怕敌人,也许对方的力量从那时起甚至更早前,就已经在开始干扰影响着凌霄了。
否则,瞬间捕捉到那股极为邪恶波动的凌霄,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迷惑。
思路变得无比明晰,一瞬间笼罩于眼底的迷雾彻底消散,凌霄发出了一声叹息——来到泰拉大陆后,他所经历的人和事,怎么可能就那样轻松地归结为一个太过逼真的梦啊。
袭击他的人,也不可能是他的父亲。对凌霄付出了全部关爱的父亲凌云,宁可将剑刃对准自身,也绝不会忍心伤害他一丝一毫。
对于这一点,别说是十年,哪怕父子两人分别二十年、三十年,再长再久的岁月蹉跎磨砺,凌霄仍能坚信不疑。
虽然身体内变得空空荡荡,再也凝聚不起任何一丝力量,就像是曾经对于魔法一无所知的那个自己一样。可无论怎样掩饰,内心深处的鲜明记忆不会欺骗他——这些日子以来,凌霄遇见的那些人,他都能清楚地记得他们中每一个人的名字。无数冗长晦涩的魔法咒语,虽然没了效果,凌霄也依然可以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视线微微下垂,凌霄看着空空荡荡的左手腕,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浅绿色的眼睛里散发出了坚定的光芒。他站立起身,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于身边那些令他怀念不舍的景象,凌霄开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其中抽离。
“你在吗?”他对着窗明几净却空空荡荡的房间发问。
“如果你还在,请回答我。”
“麻烦你——”
凌霄脾气很软,待人温和,不过要是他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异常执着又死脑筋地一条道走到黑,谁也拉不回。他目光清明,神色间仿佛已有了决断,在他一声又一声毫不气馁地呼唤下,附近谈笑风生的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房间内的陈设物品也紧跟着一件件隐没,接着是墙壁、天花板、地面,最后连整个房间都彻底消散了。
凌霄恢复了孤身一人,站在一整片茫茫宇宙般的黑暗中,只有他呼唤的声音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那片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所回应的黑暗深处,终于像是被凌霄的固执打败了般,远远传来了叹气声——
「我实现了你心中的愿望,这样不好吗,凌霄?」那古老沧桑的声音如是问。
「回到你过去正常的生活,不用再担心害怕。毁灭也好,绝望也好,不必再去考虑那些与你没有了关联的人和事……」
“不是无关的事!”仰头对着遥远虚空回应,凌霄站立在黑暗中,再度坚持道:“不是与我无关的事。那里有我的朋友和同伴,还有教会我魔法的老师,还有罗勒他们许多人在等着我,所以我要回去!回泰拉——”
「……你考虑好了?」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那个古老的声音才又开口问:「我可不会每次都那么好心,失去了眼下的机会,也许你永远都无法再度回归地球了!你可要想好了,这样也没关系吗,凌霄?」
“没关系。”凌霄回答得坚决,可心中却有一波波悲伤不可抑制地袭来——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关系,多少次凌霄做梦都想回到自己的故乡,但如果回去的代价,是将众多同伴的安危置于脑后不顾,那么他情愿放弃这样的机会!
「很好。」那沧桑的声音就像是被凌霄的举动气笑了,他开始恶狠狠地威胁起凌霄来:「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就算回去了,你要面对的,也许是比死亡更难受的事,你做好迎接这样局面的准备了吗?」
古老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凌霄闭上了眼,那声音马上又变得极近,近到就像是紧贴在他心底由内而外发出的声音,他的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
“谢谢你。”凌霄道着谢,由衷而坦然地回答道:“可我还是要回去。如果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那才是真的毫无希望了。”
「……」那声音就像是噎住了,又像在黑暗的尽头审视着这位闭目以待的青年,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再度叹了口气:「你睁开眼吧,凌霄。」
凌霄立刻随着那声音张开了眼睛,一瞬间,铺天盖地将黑暗空间穿透的耀眼光芒,刺得他不由得眯起眼把手挡在了面前。
狂暴的雷鸣声紧跟而至。
黑暗混沌中,阴云密布,一道道撕裂天空的青白色雷电不断闪现,就像是一脚踩空,凌霄的意识开始急速下落,穿过了厚重的云层与闪电地带,不断不断地朝着布满鲜血与火海的地面降落。
“看,那是什么——”今夜遭受了惨重损失的海石崖地面上,很快有人发现暴烈怒吼的天空中,如流星般的绿色光球拖着长长的尾翼突然出现,并向着地面急速下坠然后隐没的景象。
而此时,整个帝摩西神殿已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除了由几位大魔导师联手设立的大结界范围内,维持了相对而言的完好,整个半圆形的结界外,已经彻底沦为黑色火焰的海洋!
一切急转直下的变化,都源于那场谁也没来得及反应的袭击。和所有人一样,因胜局初定,以及赛门退避而去的举动而被降下了警惕心,迅风小队的队长曼蒂双眼通红,眼神中满是哀痛与悔恨,她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半截坍塌的神殿立柱旁,凌霄的身影已渐渐要被火焰所吞噬。那位眼神总是温和的青年,大概是唯一在那时察觉到情况有变的人,也是这场可怕的杀戮下第一个牺牲品。
不知何时混进了他们内部的敌人,竟然以孤身之力,对抗当时在场的先知吉吉、帝国大魔导师佛能等几位高阶的法师与武者,那已经不是单纯的大魔导师级别的武力了。从头到脚身裹黑衣的那人法杖一挥,就带起了无数黑暗地底的阴火,凌驾于泰拉所有修炼者巅峰的可怕实力,若说还有什么力量来类比,就只剩下那个唯一的可能。
面对在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起先都不愿意相信。他们不相信时隔千年后的今天,会有第二位贤者级别的魔法师横空出世,他们更不愿意相信,这名力量深不可测的法师,竟然是站在大陆光明阵营对立面的黑暗那方。
多么可怕而又残酷的事实!
好不容易支撑起的封印法阵,也在到处蔓延肆虐的黑火下摇摇欲坠。充满暗能量的火焰,非神圣魔法不能熄灭。为此,联合在场全部的高阶魔法师与战士,才勉强与对方打了个平手的曼蒂他们一方,不得不一再退守到封印法阵的范围。
看着如寂静无声的死神般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黑衣魔法师,他手中握执的骨杖正散发出渗人的黑色雾霾,浪潮般涌动的黑雾,不断侵蚀着由光明魔法缔结的屏障表层,似乎不彻底打破面前这层障碍,最终将下方的封印法阵捣毁,他便不会甘休。而曼蒂他们这边,数位高阶魔法师则在铺设的结界内,于各个角上严阵以待,与之相抗。
在充满嘶吼与喊杀声的战役之后,双方这场无声的争斗也已达到了白热化。
场上的每一位修行者都深知,一旦自己这方的结界被打破,下面的封印法阵估计也将难以保全了。到时候,黑暗能量被压制积蓄已久的那道黑炎之柱,其彻底爆发的后果,必将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虽然一度被那团奇特下坠的绿光吸引了注意,但当光芒堙没后,所有人很快就被心中更沉重的担忧攫取了全部的心思。大概也只有迅风小队的几名成员,还在不时盯着那道残破立柱的方向。
由于火焰与黑雾的重重干扰,最开始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那边的异常。
而凌霄一度飞远消散的意识,仿佛穿越无尽时空,从高处不断坠落。他渐渐‘看’到了海石崖地面上,被黑暗火焰包围的人群,在凌霄失去意识前,已经被破坏严重的那座巍峨神殿,更是如同被彻底毁坏的玩具般,只剩下残留的几根立柱,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将一座规模庞大的宫殿损毁到如此程度?
凌霄还来不及心惊,就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拉向地面,他的眼前一黑,在瞬间蔓延至全身的剧痛中,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
「哼,意识回归肉体,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那古朴沧桑的声音又在凌霄脑海中说道。
没有与那声音争辩,事实上疼得眼皮都微微发颤的凌霄,也根本没有余力去争执这些。他的四肢就像石头般僵硬,弥漫到浑身上下的剧烈疼痛,让凌霄好一会才渐渐找回了身体的其他知觉。他只能不断小心地抽气,只要稍不留意,痛楚最为剧烈的胸口就会让他难以喘息。
凌霄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抖抖索索摸索到胸口,用力睁开了沉重发粘的眼皮,然后,他才终于低头看清了自身的眼下情况——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一柄长剑穿胸而过,他整个人几乎被钉在了身后的石柱上!
这是何等惨烈的死亡方式。
如果不是心里预先有所准备,以及不断在冒险的过程中锻炼出的强壮神经,换做是一个普通人,估计就是活了也得重新吓死过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苦中作乐。」那声音再次唠叨着响起,绿色的光芒同时开始笼罩与凌霄全身,快速治愈恢复着他的伤口。「记住,慢慢把剑拔|出来,别太快!」
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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