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很庆幸自己脱逃了这样的命运,而现在,她要借助这条江流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越往上坡上走,景色越是寂寥,来不及融化的白雪稀疏点缀着苍原,远处的山峰茫茫一片雪白,寂寥高旷。
明管家见慕容雪一直往山上前行,忍不住道:“夫人,再往上路就更不好走了,还是在山脚下的围场里打猎比较好。”
慕容雪回眸一笑:“管家,我想上山猎一只雪狐送给王爷做暖袖。别都聚在一起,你叫手下人散开些,猎到雪狐者重重有赏。”
于是,明管家将手下人分为三路,自己带着十几个人继续紧随着慕容雪。慕容雪策马朝山上又行了一段路程,山路变得陡峭难行,马累得噗噗喘着粗气。
慕容雪勒住缰绳,回头对明管家道:“在这儿歇一会儿再走吧。”
明管家年岁已高,巴不得能歇息一会儿,立刻下马,寻了一块大石头,在上面铺上毛毡,恭恭敬敬道:“夫人请坐。”
慕容雪坐下之后,放眼四看,确认无疑自己没有走错路,耶律彦曾告诉她,这里名叫归坡,意指人到了这里,就该回去了,再往前没有路,山崖下是怨江。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死法,烧死是最好的选择,面目全非,无人能辨认。可是去那里寻一具替身乃是最大的难题。其他的种种死法,也都牵扯到替身的问题,最终她思来想去,选择了这条路。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有定数。
他带她来打猎,带她登上木兰山,在归坡上了望山对面的鸿恩寺,告诉她山崖下的那条江流名叫怨江。
这或许就是天意。
乱纷纷的心,沉淀下来。
明管家将干粮和茶水从马背上取了过来,恭恭敬敬送到慕容雪跟前,“夫人请用。”
慕容雪只喝了几口水,太过紧张,心里有事,她丝毫都没觉得饿。丁香和佩兰甚少骑马,这一路颠簸有点吃不消,又累又饿,将明管家带来的干粮点心吃了不少。
慕容雪看着这两个从小就陪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心里依依不舍。无法带走她们,那就不能告诉她们真相,否则万一露出破绽,就会牵连她们。不过,裴简会照顾她们,她已经无所牵挂。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丁香小声道:“我想方便一下,你和佩兰过来替我看着。”
明管家见慕容雪起身,正欲带人跟上,却见丁香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顿时明白过来,便停住了步子。
往上走几十步,山路往右一拐,刚好山石挡住了下面人的视线。
慕容雪道:“你们在此守着,别叫人过来,我去去便回。”
佩兰道:“小姐小心路滑。”
山上格外的寒冷,风刺骨如刀,丁香搓着手道:“小姐也真是实心眼,这大冷天的跑到山上猎雪狐,还不一定能猎到,不如去买一个暖袖得了,又不缺钱。”
佩兰道:“不管能不能猎到,反正小姐的心意是到了。”
“买的也是一片心意嘛。”
“那怎么能一样,王爷知道小姐冒着严寒猎雪狐送他,定会感动不已。”
两人正小声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东西滚落的声音,接着便有一声惊呼。
丁香和佩兰神色剧变,转身便跑了上去。
后山的一丛松树下,裴简冻得脸色发白,在地上跺脚。
慕容雪前些天给他送的糕点里,夹了一封密信,让他带一套男装,牵一匹马过来等人,且不能告知任何人,包括她爹。
他猜了好几天,都猜不到慕容雪让他等的是谁。但既然慕容雪行事如此谨慎神秘,定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他便一早候在这里,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身后的山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跑了过来。
裴简一扭头,险些没把眼珠惊到地上。
“阿雪!”
慕容雪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开口便问:“衣服呢?”
裴简将包袱递给她,发现她手中拿了一个牛皮囊,手上还沾着血迹,急忙道:“你受了伤?”
“不是血,是染料。”慕容雪将包袱里的一件男式外袍展开,套在紧身猎装的外面,然后将头发挽了一个发髻,插上一根乌木簪,顿时成了一个清俊少年。
裴简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阿雪,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慕容雪翻身上马,对他道:“边走边说,上马。”
裴简木呆呆地上了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是要逃跑?”
慕容雪回眸道:“对,现在昭阳王侧妃已经跌落山崖,落入怨江,生死不明。”她双眸熠熠,身上仿佛有一圈让人无法靠近的光。
裴简惊诧地咽了口唾沫,恍然间,好似见到了当年那个拉着自己私奔的慕容雪。
逆着光,她端坐在马上,对他抱拳一笑:“多谢表哥帮忙,此事就当是一场梦。不要对任何人说,连梦话都不要说。从此,世上再没有慕容雪这个人。丁香佩兰请你多照顾,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扬手一拍马臀。
风从脸颊吹过,将她的眼泪吹散在寒风里。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耶律彦的名字,与他告别。从此海角天涯,再无相见之期,祝君万事顺遂,平安康健。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抹释然寂然的微笑,绝尘而去。
裴简呆呆地看着那青色身影,渐成一个黑点,许久都没回过神来,这一幕究竟是梦还是真?
耶律彦从玄武门出来,耳边依旧是无数的朝贺声,蛰伏数年,韬光隐晦,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太子之位。无数人向往的皇位,已经咫尺之间,唾手可得。
看着宫门外的万里长空,他唇边溢出一抹清逸俊朗的笑容。锦绣江山一定会在他手下海晏河清,风调雨顺,他一定会做个万民敬仰四方来朝的明君圣主,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突然,车辇放慢了速度,只听见车外张拢道:“殿下,明管家求见。”
耶律彦挑起车帘,只见车旁跪着明管家,那佝偻的身躯微颤的手指,顿时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别院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这般惊惶万状。莫非是她?一念起,顿时心下大乱,不等明管家开口,便急问:“什么事?”
明管家叩首泣道:“王爷,夫人她出了事。”
耶律彦一脚跨下马车,伸手提起明管家的右臂,厉声道:“快说。”
“夫人要去木兰围场打猎,不幸失足跌落怨江。”
耶律彦只觉得一股血流狂涛般从心口直涌入脑海,那千钧之势几乎将脑颅炸开,他心肺欲裂,厉声道:“可找到了人?”
明管家的臂骨几乎被他捏断,战战兢兢道:“没有,那江水湍急,山崖陡峭,等奴婢带人下去,只在江边寻到了夫人的风氅。”
耶律彦手指骤然一松,明管家跌坐地上,被他几欲噬人的神色,吓得魂飞魄散。
“张拢,速带所有暗卫去木兰围场,找到夫人者,赏千金。”
他声音发颤,双手紧握,青筋毕现,浑身充满了绝望的戾气和煞气,俊秀的面庞苍白如纸。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王府暗卫汇集于木兰围场。
耶律彦一言不发,策马狂奔,他的坐骑乃是皇帝钦赐良驹,名金隙,和他的佩剑银渊皆是平时最为爱惜之物。金隙上山稍慢,他便用剑鞘猛击马臀,下手极重,毫不怜惜。
张拢带人拼命追随,仍旧被他甩下十几丈的距离,只看见他黑色风氅如狂涛一般席卷在身后。
到了归坡,耶律彦跃下马时双膝一软,险些跪倒。手下银渊,支着他的身躯。他缓缓走到山崖边,短短几步路,他觉得远胜千山万水。
一步步,脚下如有荆棘火海,烧着他四肢百骸都在剧痛。
她来此为了给他猎杀雪狐,要送他礼物。他此刻后悔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尖咬碎,为何要让她送自己礼物。
这是上一回他带她来的地方,怨江绕山而过,江水湍急,那时,她偎依在他胸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问他,为何叫怨江?
他告知来历,她后怕而庆幸地抱着他的腰身,对他道:“我真幸运,遇见了你。”
一字一句都在耳边,一颦一笑都在眼前。他临风而立,双目赤红,山崖下那残余的落雪上,洒落着斑斑血迹,每一滴都如利剑,插进他的心肺,痛彻筋骨。
这湍急的江水,冰凉刺骨,她受了伤,便是会凫水,也是凶多吉少,难有生机。
老天为何如此对他?
在他人生最得意时,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得到他最想得到的,失去他最不想失去的。
给他万里江山,却夺去他一生挚爱。
何其公平,又何其残忍。
他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72V章
岩门楼下;神威镖局的总镖头沈威带着手下的镖师等了半个时辰。
四弟子商虎有些不耐烦,对沈威道:“师父,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也不见人来送货?”
沈威虎目一瞪,斥道:“你急什么,定钱都下了;人会不来?一千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这护送的东西,必定贵重的很;你们一路上当心。”
众位弟子齐声应是,继续耐心等待。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人群中走过来一个少年,手中牵着一匹马,大约十六七的年纪;相貌十分俊秀。
他走到众人跟前,抱拳一笑:“请问诸位可是神威镖局的镖师?”
“正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苏归,前些日子有位名叫丁香的姑娘曾在贵镖局交了一千两定钱,护送一份东西回苏州。在下便是来送这份东西的人。”
一身男装打扮的慕容雪,帽子直盖住耳下,脖子里系着围巾,将耳孔和喉结这种明显暴露性别的部分遮挡的严严实实。又因为嗓子稍哑,谁也看不出来她竟然是个姑娘。
沈威当即笑道:“不知护送何物?”
慕容雪抬起手中包袱,对沈威道:“便是此物。”
沈威一怔,这包袱看上去轻飘飘的,里面包裹的恐怕非金非玉,因为这单薄少年一只手便拎的起来。
慕容雪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的心头至宝,所以命我跟随诸位镖师一起回苏州,以免有失。到苏州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
沈威点了点头,将手下的几位弟子一一介绍给慕容雪。此行以他幼子沈鹏为首,商虎为辅,加上其余八位镖师,一共十人。
慕容雪将包袱负在肩上,对沈威道:“我们即刻上路吧。”
顺利出城之后,慕容雪心里不由感喟万千,这已是她第三次离开京城,但愿此次成功,从此京城只为繁华一梦。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快,怨江在暮色中如一条墨黑色的带子,席卷着鸿恩寺里无数后宫嫔妃的眼泪奔涌而去,将无限的幽怨掩埋在时光的尽头。
耶律彦如礁石般站在山崖边已经两个时辰,手里紧紧地握着慕容雪的风氅。被江水浸湿的风氅,原本娇俏的嫣红色变得黯无生气,触手冰凉。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面。
江边布满了王府的暗卫,还有张拢新调来的卫兵。
时光一点点的流逝,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知道她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却不肯承认,不肯相信。
他心里残留着一丝奢望,她会水,或许能在这湍急刺骨的江水中保住性命,他不信她那样活泼旺盛的生命会湮灭。
风寒刺骨,很快,夜色笼罩了归坡。
不知不觉,夜空飘起了雪,这已经是今冬的第六场雪。
她说她出生那天,便是下了一场大雪。
生于雪中,殁于雪中,这便是她的宿命么?
他心里一阵阵的钝痛,如同有一把刀,慢慢地慢慢地切着心头的血肉。
张拢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殿下,天黑路滑,不如”
话未说完,只听耶律彦一字一顿道:“继续找。”
黎明,雪霁,日升。
江面出奇的平静。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连那山崖上的几处血迹都被掩盖的了无痕迹。
耶律彦在江边站了一夜,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仿佛已成雕像。手里的风氅早已结了冰,他握着冰渣犹自不觉,仿佛只要握着它,便能找回它的主人。
张拢看着他红肿的手指,小心翼翼道:“殿下已经站了一夜,还是回府歇歇吧,等小人有了消息,立刻便回去禀告。”
耶律彦恍若未闻,凝睇着江面。日头斜照,水波上如浮着无数亮点,仿佛是她眼眸中的光芒,她有那样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里面仿佛融进了天幕的星光。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眸来看他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柄利剑,径直刺进他早已血肉模糊,脆弱不堪的心脏,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张拢急忙伸手去扶,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指,寒冰一般彻骨。
他急忙喊道:“来人,快送殿下回府。”
玉娉婷得知耶律彦病倒并暂居在别院的消息,震惊又生气。从昨日起,她便在府中备好了丰盛的酒宴等着为他庆贺,谁知道他竟然一夜未归。
素来身体强健的他,怎么会突然病倒?而且不回王府,要住在别院,这是为何?
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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