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算着,过完年开了春,说不定就可以动身回江南了,他防备她一时,总不会防备她一世。
玉娉婷的温柔乡或许能化解他心里的不甘和怨愤。
慕容雪一直认为他不肯放她走,是因为不甘自己将和离弄假成真。他一生尊贵,怎么能忍受这样被损了尊严,素来只有他放弃别人,从未被人放下过。
她低头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突然听见身后丁香低声叫了一声“小姐”。
她抬起头,心里一跳。面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张拢。
她停住步子,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走上前。
马车的帘子掀开着,耶律彦坐在车厢里,看着她走过来。她披着一件豆绿色的外氅,露出藏青色的鞋子,两只手藏在白狐毛的暖袖里,清新静雅的像一枝绿梅,幽幽开在他眼前。
张拢上前道:“夫人,王爷请您上车。”
“有什么话,我在这里听着便是,王爷请讲。”
慕容雪站在车前,并不愿意上去。那狭小的空间里,让她觉得不安全,她好不容易将自己全身都套上了盔甲,不能被他的目光融化。
耶律彦坐在车厢里,暗光下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眸光深邃。
“你若不上来,便会后悔。”
慕容雪问道:“后悔什么?”
“我本想和你谈离京之事,你若是不想,”慕容雪一听,立刻提起裙子登上马车,坐在他对面,激动的问道:“王爷是同意我们离开京城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明眸灿灿生辉。
咫尺之间,耶律彦闻见了她身上独有的芬芳,一股似兰非兰的清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她眼中渴望热切的光芒,原来是真的一刻都不想留在京城,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果然豪爽利落,放手之后,毫无一点眷恋。
他心里自嘲,比她一比,自己倒显得婆婆妈妈,优柔寡断。
慕容雪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方才看她时,眼中犹有火光,而现在只余灰烬。
他漠然道:“你若是想回江南,便走吧。”
“当真?”慕容雪惊喜万分,情不自禁跳起来,结果一下子碰了头,她哎呀一声,正要捂住头,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放在了她的头顶,那如云的秀发,在他掌心里如丝缎一般柔滑。
她下意识地立刻避开了他的手,想要跳下马车。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臂,不甘道:“你就这样走?”
慕容雪回眸,明莹澄澈的眼眸静静的看着他,“我一直都视你为救命恩人,所以我从未后悔付出一切,只当是报恩。你若心有不甘,只当是我辜负。从此之后,天各一方,我会在江南遥祝王爷诸事顺遂。”
“辜负,你也知是辜负,”他一字一顿,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破她身上的盔甲,她的眼眶有些热,鼻端也有些酸,最后看了他一眼,只当是永别。然后扭头便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去。
耶律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两日,也已经做了决断,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竟还是犹豫不决。倒不如她干脆利落,抽刀断水毫不拖沓。
看着那一抹豆绿色渐行渐远,如一抹春光消失在寒冬的街头,他沉声道:“回府。”
张拢替他放下帘子,不敢看他的脸色,眼角余光里,扫见他紧握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显。
既然她不肯回头,既然她已经放下,他又何必苦苦纠缠,既然她已经向往着江南的春天,他何必苦守这京城的冬。从此天各一方罢了,就当是没有过这个人,没有动过心。
可是,为何胸口犹如万箭穿心?——
☆、58
慕容雪高高兴兴的到了店里,将蜜饯给了许泽。
许泽见她一脸喜色,便问:“何事这般欢欣?”
慕容雪直到此刻,欢喜中还带着难以置信,激动的说:“刚才见了昭阳王,他居然答应让我们离京了。好奇怪,他怎么突然见又变回了好人?”
许泽也很惊喜,当即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这店怎么办好呢?”
“自然是转让给别人。”许泽兴冲冲道:“店中生意好,自然不愁有人接手,你放心好了。”
慕容雪笑着点头,“许公子,一切都拜托了。”
“你还叫我许公子么?”许泽笑嘻嘻的看着她,眼神却幽怨的很。
慕容雪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难道叫你许小姐不成。”说着,便一脚迈出了店门,当做没听懂。
许泽无奈的笑,还真是个可爱的小狐狸。
慕容雪回到家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她担心耶律彦临时变卦,恨不得立刻就插翅离开。慕容麟去找了裴简,告知自己要离京的消息,裴简却不肯走,一心想要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慕容麟便将京城的这座小院留给裴简,自己带着女儿,和两个丫鬟打算离京。
许泽知道慕容雪归心似箭,也就不再计较价钱,很快便将独一味转给了别人。
七日之后,慕容雪打算动身。
许泽从府中叫了一个仆人过来替他们赶车,自己也带了一辆马车,另加两个仆人,还有一大堆的行李。
慕容雪看着这么多的东西不由好笑:“许公子,你这是搬家么?”
许泽一本正经道:“或许好几年不会回来,有些东西自然要带上。”
慕容雪莞尔:“你不过是去看看江南的风景,难道还要长住好几年?”
许泽笑眯眯看着她:“要是运气好,有人收留,住一辈子也无妨的。”
一旁的慕容麟只当没听见,心里却乐开了花,因为招赘个上门女婿一直是他的梦想。许泽这小子他还挺对脾气,心思单纯,挺讨人喜欢。
慕容雪只当没听懂,一扭头却看见自家老爹的嘴都咧开了。
丁香和佩兰也来凑热闹:
“宜县老家房子可大,一大座宅院,公子只管住,没问题。”
“对啊,老爷和小姐都是热情好客的人,许公子别客气。”
许泽立刻道:“好啊。”
“”慕容雪脸上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热,这身边围了一群媒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丁香笑嘻嘻指着许泽的马车道:“小姐,你去坐许公子的马车吧,又大又宽敞。”
慕容雪更加的窘,拧了一把丁香的胳臂,上了自家的马车。
许泽便对慕容麟道:“伯父您坐我车上吧。”
慕容麟想了想,自家马车里坐了三个小姑娘,挤着也不大舒服,便应了许泽的邀请,上了他的马车。
许泽走到慕容雪车下,递给她一个小包袱。
“这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看戏么?“
“你怎么知道?”
许泽粲然一笑:“你喜欢什么,我当然知道。”
慕容雪心念一动,莫名其妙的脸红了。
“这个路上可以打发时间逗趣,你看看喜欢吗?”
慕容雪好奇地打开包袱,发现里面竟然是几个皮影小人。
“丁香佩兰刚好可以演给你看。”
慕容雪又高兴又感动,对他笑道:“谢谢许公子。”
许泽叹了口气:“哦,还是许公子啊。”
慕容雪眨了眨眼,“明明就是许公子啊。”
许泽可怜巴巴道:“可是叫个大哥什么的,也会亲近点吧。”
慕容雪嫣然一笑:“大哥,你是想和我结拜为兄妹么?”
“不,不,还是许公子吧。”许泽放下车帘子,伤心欲绝地走了。
丁香和佩兰都笑得捧住了肚子。
“哎呀小姐你真是太坏了。”
“就是啊,干嘛吓唬人家许公子。兄妹什么的,人家的心都要碎掉了。”
慕容雪翘起兰花指,笑嘻嘻地点了点丁香佩兰的额头。“唉唉,你们两个,我才是你们家小姐。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太不像话了。”
一行人朝着城门口而去。丁香佩兰和慕容雪高高兴兴的摆弄着皮影小人,打算一会儿三人合演一出《断桥》。
这已经是第二次离京了,慕容雪一路上虽然兴奋,却还有些不安忐忑,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她心里更是紧张的不行,不会又被阻拦下来吧,没想到这一次,当真是放了她们出城。
慕容雪如释重负,恍然间觉得自己重新得了自由,就连一直压在心口的沉重仿佛都无形中消散了。冬日,路上景色萧条,马车出了城,便开始跑起来,回望越来越远的京城,慕容雪心里诸多感慨,最终只汇集成了一个字:忘。
忘了他,虽然不舍。
马车停停歇歇,下午到了京郊的一个小镇。
慕容麟道:“咱们就停下吧,今夜在此歇息一晚。”
慕容雪眼看天色尚早,问道:“现在就住店未免太早吧?”
“再往前走,需跑到半夜才有下一个集镇,还是安全要紧。”
许泽道:“伯父熟悉路程,一切都听伯父安排。”
小镇除了驿站,只有一间客栈。幸好慕容麟等人来得早,定下三个房间。
慕容雪和丁香佩兰住在中间,右边住着许家的三个下人,左边住着慕容麟和许泽。
一行人稍事安顿,伙计提了一个大铁壶过来上茶,长长的壶嘴足足有一尺多长。慕容雪正想着这个长嘴壶如何倒茶,却见他提着壶站在桌子外,只将壶嘴对着茶碗一点、一抬,眼前的茶碗里水便刚刚好八分满。
慕容雪暗暗叫好,本想着这乡村茶寮,未必有什么好茶,谁知道碗里的茶汤倒是出奇的碧青。抿了一口,便觉得唇齿生香。
慕容麟出门在外一向谨慎,喝过茶之后便让慕容雪进了房间等着晚饭。
客栈条件简陋,房间里冷冷清清。慕容雪正打算到被窝里取暖,客栈伙计送来了一个炭火盆。
红红的炭火顿时让房间里有了一点暖意,丁香佩兰和慕容雪围着炭火盆,用那皮影小人演《西厢》。
慕容雪玩着玩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耶律彦。
曾有一晚,她也是这样住在客栈里,和耶律彦第一次共度夜晚。
她清晰无比的记得,自己将尊严抛到了窗子外头,想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他不仅拒绝,还说了一番让她伤心欲绝的话。
人逼到了绝境,都会格外的勇猛。那时,她真的是豁出一切,也不放过一丝丝能改变命运的机会,那怕被他嘲笑被他鄙视,正是因为她的勇敢大胆,才没有沦落到今日赵真娘那样的地步,想到和自己一同进京的同乡秀女此刻的日子,她对耶律彦真的是心存感激。
和离之初,她心里还稍有些怨忿,想自己为何这般努力都不能打动他的心,可是后来渐渐明白了,这种事情求不来公平,是自己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怨不得任何人。可是,若是恨他怨他,倒也罢了,可就是因为不恨不怨,反而很难放下。
回忆总是不请自来,点点滴滴的刻骨铭心,她恍惚起来,好似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客栈,丁香的面孔竟然模糊起来,好似变成了耶律彦。
“小姐我头好晕。”
噗通一下,丁香佩兰相继倒在了地上,慕容雪一怔。
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许泽冲了进来,“阿雪,炭里有迷香,快出来。”
许泽手中的长刀晃起的寒光在慕容雪眼睛闪过,让她稍稍清醒,但她脚下绵软无力,意识也有些模糊。
许泽单手持刀,扶着她走出房门。
一群人手持兵器围了上来,为首一人抬手一挥,道了一句:“要活的。”
瞬间,寒光袭来,刀剑齐上,许泽懊恼不已,万没想到居然会在一个小小的客栈竟然会中了暗算。他以一敌十实在吃力,而且手中还扶着慕容雪。而眼前涌过来的这些人,身手不凡,显然不是为了谋财害命的普通人。
慕容雪费力说道:“许泽,你快走。”
许泽没有回答,一刀挥去,砍中了一个人的胳臂。而那人的长矛也刺到了许泽的肩上,慕容雪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看见眼前一片血红,她觉得脸颊上溅上来微热的几滴血,然后便人事不省。
突然间她好似被人扔进了冰凉的湖水中,一阵刺骨的寒意将她逼醒。她一头一脸都是水,并不是倾入到了湖水里,而是被人泼了凉水。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便看见了面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四十许的年纪,面色阴鸷。而她被捆在一张凳子上。
还有两个男人站在那男人身后,手中各持有一条皮鞭。慕容雪又惊又怕,不知道这是落到了什么地方,面前的这些人又是什么人,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险境。
中年男人见她醒过来,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你便是慕容雪?久仰久仰。”
慕容雪努力镇定下来,问他:“你是谁?我爹和其他人呢?”
“我是谁,你不必管了。你爹他们都在我的手里。你只需回答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你。”
“什么事?”
“将昭阳王如何与你相识,又是如何设计让你逃脱选秀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
慕容雪当即便明白了这些人的目的。她一面脑中飞速地思忖着对策,一面镇定地答道:“我与昭阳王相识,是在宜县的县衙,他是负责选秀的钦差。”
“他如何设计让你落选?”
“大人这话我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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