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方只是把良太打个半死再丢出来,那倒还好。但是,把我们约过去谈判,恐怕是想借此要胁我们付钱吧。」
山田也发现了丸山会的目的。
「可是又不能放着良太不管,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山田和冈野说到一半时,有插播电话打进来。那是丸山会打来的,他们要求山田一个人来将良太领回去。
通常如果关系到金钱上的交涉,会由有权力做决定的高层出面,所以冈野才说要跟山田一起去。关系到金钱交易的情况,几乎不会叫一个小喽啰单枪匹马前去赴约,所以他们也摸不清对方的用意。
冈野说「预防万一,多带一些人去吧」,不过山田还是依照对方的要求只身赴约。如果只要他被揍个半死就能平息这件事,他不在乎受点伤。他害怕的是,丸山会因为自己拖拖拉拉而等得不耐烦,在良太身上加诸更多折磨。
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愉悦地吸了两、三口烟。大概是有风从仓库的缝隙吹进来,白烟在空中晃动着。
「你叫山田吗?听说你在当守本桥组金库的人的保镖。」
守金库的人……他们是指惣一。
「……那又怎么样?」
男人微笑般地细眯双眼。
「那个守金库的人握有洋宝社的股票吧?」
山田一开始还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他在脑中不断思索「洋宝社」这三个字,猛然想起君岛和惣一曾经为了抛售洋宝社股票的时机而起过争执。
「你装傻也没用,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自己炒作股票是无妨,但将触手延伸到我们炒作的股票,借此大捞一笔……你们那个守金库的人脸皮未免太厚了吧?」
男人吐出一口烟。
「如果想要我把倒在那边的男人还给你,就把那个守金库的人手上洋宝社的股票全部交出来,这笔账便能一笔勾销。」
男人用鞋跟将冒烟的香烟踩个粉碎,露出奸险的笑容。
◇◆◇
在隔音完善的房间里,外界的声音完全隔绝。惣一私人住处的客厅夜晚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使惣一的叹息听起来格外大声。
「不能用五百万了结这件事吗?」
山田闻言,弹跳般地从沙发站起来,移动到玄关,立刻打电话给丸山会负责联络的人。他认为对方一定会答应以五百万代替股票,对方的回答却是:「不行,才那么一点钱啊。」对方嗤笑道,但是,这五百万是惣一好不容易才妥协的提议,所以山田当然不能就此让步。他开始讨价还价,这时电话换其他人接听。
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是那天在仓库见到的西装男。
「我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我要的是股票吗?你聋啦?」
看不见身影的声音响彻山田全身。
「你拿不出来也无所谓,不过,我们手里的这个小混混会变得怎么样,我可不敢跟你保证。」
山田紧紧握住手机。
「你们要对良太做什么!」
「你只要乖乖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会把他完整无缺地还给你。不过,你可不要激怒我们啊。」
电话被对方单方面挂断,山田对着手机萤幕低咒一声:「妈的!」他回到客厅,惣一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命令他报告交涉的结果。
「少爷,丸山会那群人说他们不要钱……」
山田万般痛苦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跟我想的一样。」
山田不敢抬起头。惣一都已经愿意为了他捅出娄子的跟班花五百万,他和对方的交涉却以失败收场。
「……那就没办法了,随便他们吧。」
惣一束手无策的言辞让山田万念俱灰。他无法再对惣一做出更多要求,更何况他大半夜跑来找惣一,惣一被迫听他说明情况已算是仁至义尽。
即使如此……
「我还是无法对他见死不救……」
山田低喃道。
「我不能不去救他,他是我的小弟,也是朋友……更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所以,请少爷让我买您手上洋宝社的股票。」
山田深深鞠躬。
「我现在没有钱,但是……我会用一辈子把钱还给您。」
只要他把股票买下来再交给对方就好。只要他付钱,惣一也不会产生任何损失。
惣一将手肘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撑着脸,望向窗外,没有任何表示。接着,传进耐心等待的山田耳中的,是惣一斩钉截铁的话语:「你无法买我的股票。」
「不,请您让我买。」
「洋宝社的股价在丸山会的炒作下暴涨,我想差不多快到极限了。现在放弃那些股票,会让我损失两亿。」
「咦……」
山田不禁惊呼。两、两亿?难怪对方听到五百万时不屑地笑了。
「两亿这个数目,即使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见得还得起。为了一个准构成员,花费两亿实在太不值得。追根究底,在别人地盘上捅娄子的是你们,这笔责任你们就自己扛吧。」
山田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不过……」惣一继续说道,「即使我们拒绝交易,我想你的跟班应该也不至于被杀。对方知道如果他们杀死你的跟班,我们就有立场强迫他们付和解金,接着会惊动警察。若要找替死鬼去坐牢,又得花一笔钱。可是,对方要是把尸体扔进海里或山里让人找不到,谁也拿他们没辙。」
「我就算死也会拿出钱!」
山田抬起头说道。
「我就算死也会拿出两亿。如果拿不出来,我会先去投保再自杀,诈领保险金。所以……所以请少爷让我买您的股票,求求您!」
惣一不可置信地看着山田,然后冷哼一声,从沙发站起来。
「我拒绝。」
惣一耸耸肩,粉碎山田的最后一丝希望。
「自己闯的祸就自己善后。」
◇◆◇
窗外灰蒙蒙一片,外头正下着雨。山田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因为他一再搔头,所以头发翘得乱七八糟。他从偌大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落魄极了。
他筹不出钱,对方预定联络的下午三点却一分一秒地逼近。
被惣一拒绝后,他转而向本桥组的事务所求救。他心中暗自期待,虽然无法交出对方要求的洋宝社股票,但本桥组说不定会出面交涉,帮他救回良太。
「抱歉!」
可是,一开始说要和他一同前往交涉的冈野却对他低头道歉。
「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良太,但是关于这件事,我们也无法再插手。抱歉。」
「您是叫我死心吗?」
山田用几乎要揪住冈野的气势冲上前。
「我们不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家人吗?」
重义气的冈野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那家伙为了本桥组、为了组长,那么辛勤地工作。如果不是为了组长,他根本不用冒那种险去赚钱。他那么认真,您却要对他见死不救吗?」
冈野没有回答。但从他闭眼的神情,山田知道他对于这个决定也感到很痛苦。
「冈野大哥!」
山田抓住冈野的肩膀摇晃,冈野的跟班立刻冲上来将他推开。
冈野厉声制止那名跟班:「不要对他出手!」接着俯视落魄地跌坐在地的山田低喃:「我也不明白……你是不是对惣一少爷做了什么?」
山田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会冒出惣一的名字。
「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是不是触怒了惣一少爷!我们也想去救良太,但现在根本无能为力。这次大哥直接下达命令,禁止组里所有人干涉这件事。」
山田的嘴巴颤抖着。连道义上的父亲……也要舍弃良太。
「即使是准构成员,大哥也从来没有对任何纳入旗下的人见死不救。大哥不可能知道下层的动向,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惣一少爷对大哥说了什么。」
冈野双手握紧拳头说道。
「我……我也很想救良太。可是大哥不准我出动部队,这叫我怎么救人?大哥的命令……我无法违背啊!」
黑暗的斑纹在山田心中一点一滴地扩散开来。良太被组长、被本桥组抛弃了,但是他不能对良太见死不救。
山田想要救出良太,于是打电话给惣一,希望他至少能动员组员去救人,但是电话打不通,惣一也不在大厦。虽然嘉藤的电话打通了,但他说「惣一少爷现在很忙」,不肯帮山田把电话转接给惣一。连他也被惣一舍弃了。
山田点燃一根香烟。他无法忍受自己什么都不做,于是一大早便把所有存款提出来,却只有三十二万圆,这一点小钱根本上不了台面。虽然他一个月赚将近一百万,但是那些钱几乎都缴给本桥组,自己留下的钱所剩无几。
「妈的!」
山田一把抓起桌上的万圆大钞往四周撒去,可以买到任何东西的万能之神像垃圾一样散落一地。
等对方联络的时候,如果说无法将股票交给他们,也什么都做不到时,不知道对方会做何反应?他们会不会折磨良太来耀武扬威?但是,他又不擅长和人打架,即使自己单枪匹马地冲入敌营,也救不了良太。
这时,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字眼——枪。有枪的话,良太是不是就有救了呢?拿枪去恐吓对方,他们应该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山田紧紧抓住这一丝乍现的曙光。因为枪很难保管,他又没有使用上的需要,所以他手上没有枪。山田一个一个打电话给认识的组员,问他们有没有枪、能不能卖他,但没有人开口说「好」。平常用十万日币就能买到一把枪,但山田即使愿意用中古品两倍的价格购买,还是被冷淡地拒绝。或许是因为组长下达禁止干涉这件事的命令,组员们担心把枪卖给他会遭到池鱼之殃吧。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山田手中仅有的武器,是那把从他十几岁时就一直陪伴他到现在的小刀。然而,如果对方手上有枪,只要用一颗子弹他就完蛋了。
倘若自己的性命可以救回良太,他当然愿意牺牲自己,但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已经想到几乎快要发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来电铃声忽然响起。他直觉是惣一打来的电话,忙不迭地接起手机。
「山田。」
耳畔传来美铃的声音。
「什么事?」
「良太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仙人跳被识破的时候,良太将美铃藏在宾馆的厨房里。那间宾馆位于对方的地盘,所以通常在流氓找上门时,宾馆会乖乖将人交出去。幸好在厨房里工作的也是中国人,所以他反而帮助美铃藏身。如果被对方找到,美铃难保不会落得被轮奸的下场……一思及此,只能说美铃的运气太好了。
「你不用担心啦。」
其实他也束手无策,但是他只能对美铃说这句话。
「良太不会有事吧?」
「他没事。现在组里的大哥正在交涉,一定会救回良太。」
美铃不停地问:「真的吗?你没骗我?」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美铃在电话的另一端陷入沉默。
「良太不会死吧?」
美铃冷不防冒出的问题让山田一时语塞。
「他不会死吧?」
一再反复的言语宛如诅咒,让山田气得大吼:「他怎么可能会死!事情解决后,我再联络你。在那之前,你不准打电话给我!」
山田挂断电话。虽然他对美铃说「良太不会死」,但是良太极有可能被杀,而自己只能跪在家里,什么也办不到。
良太就要当父亲了。一提到小孩子即将要诞生在这个世上,良太的脸上就漾满喜悦。如果良太能获救,山田说什么都想救出良太。他不希望良太被杀,不希望良太就此死去。
然而,本桥组这个「家庭」都已不愿意出手相救,他又该怎么救人?他们不断贡献名为「忠义」的金钱,到了关键时刻却被弃如敝屣。
他和血浓于水的亲人断绝关系,进入黑道的世界。他一直认为,透过赐杯所缔结的「亲子」关系更为深厚。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又该做何解释?为什么自己非得在撒了一地钱的房间里空虚得直打哆嗦?
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他所信赖的人不愿意帮他。既然如此,叫他该怎么做才好?谁能去救良太?
山田垂着头,巡逻车的鸣笛声传进他的耳里。他抬起头,窗外传来的刺耳声响近得让他的心脏剧烈鼓噪,接着警笛声又逐渐远去。
◇◆◇
房间里一片纯白。墙壁、床单和窗帘都是白色的,白得让人的眼睛为之刺痛。山田坐在折叠椅上,看着规律发出「噗咻、噗咻」声响的人工呼吸器。
良太已经住院两个礼拜,但意识还没恢复,仍像木乃伊一样全身绑满绷带,靠人工呼吸器维持生命。
即使呼唤良太,他也没有反应;每次来探望他,就只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路彦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