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拿这个结果去程煦那儿验算。
我向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了,那次却苦思良久,迟迟没有下手。
就好像是高手博弈,每落一子之前,之后的七八路棋皆已了然于胸。而我现在所处的,正是棋盘上决定胜负的“生死劫”。所以古来成大事者,无不是计划长远,布置周详。一定要等到一个绝妙的时机,攻城略地,占山为王,要对方根本没有反抗还手的机会。
可我这个绝妙的机会却像难产的孩子,每次都好像要来,却每次都迟迟不来。如此煎熬,竟到了最后出院那天。
是时我方大彻大悟,原来所谓绝妙时机,根本不是计划里的成熟时机,而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
我想,时间紧迫,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我喜欢他,并争取在第一时间收到反馈。
出院那天是一月七号,初冬。
那天我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发现镜子里的我大有改观,脸圆圆的,眼圆圆的,脖子也是圆圆的,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立体生动。
脱下病号服,准备穿上爸给我拿的牛仔裤,穿到一半却遇到阻碍:曾经很宽松的裤子无论如何都扣不上了。
吸着一口气,两手使劲一拽,“啪”的清脆一声,扣子飞了。
我怔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爸为什么要坚持多给我带一条胖一些的休闲裤。
默默地去捡起扣子,默默地脱下牛仔裤,默默地换上那条备用休闲裤,默默地坐在床边等程煦来。
没有等到程煦,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好像是突然出现的身材窈窕的高个姑娘,鲜红色棉外套和雪白的高领毛衣搭配鲜明,晃了眼睛。
漂亮姑娘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绽开笑容,脸若春花:“好可爱的小妹妹,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哇,眼珠也是圆圆的,黑宝石一样呢!”
姑娘接着笑着道:“阿煦一定跟你说起过我,我叫冀晴,你程煦哥哥的女朋友,你叫我姐姐吧。”
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瞬间倒塌,空落落的。像是用心准备了很久的高考,突然宣布取消,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冀晴接着说:“前些日子忙着一个考试,一直没时间来看你。说起来我也是帮凶呢,那天我和阿煦赌气,他心神不宁开摩托才不小心撞了你。他这人责任感太强,最欠不得别人,要不是你现在痊愈了,他不知还得多内疚呢!你不会怪他吧?”
好像有个空洞的声音响在耳边:“怎么会呢,我都好了,全好了。”
程煦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也穿着红色外套,休闲随意,一点儿也没有冬天的臃肿。
冀晴转头娇俏地对他说:“阿煦你真是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你怎么忍心下毒手的。”
他靠着门看着冀晴,神色温柔,口吻宠溺:“晴儿你以后别再和我赌气了,再伤到像颜颜这样的小妹妹,就太无辜了。”
我看着斜倚在门口的他,心想,可不是吗,我真的是很无辜。
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妾这厢柔肠百转暗害相思,苦苦纠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以身相许之意,那边厢,俊郎君却早已是有妇之夫妻妾成群。
程煦没有妻妾成群,毕竟是有妇之夫。
表白大计,我几乎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却独独忘了确认,那个郎君,他是不是,已经是别人的郎君。
——————
此为修后章节
第五章(3)
我以为我们就那样了,我是一个被害者,他不过是一个有觉悟的肇事者,没有哪条法律或交通治安管理条例规定,肇事者一定要把被害者娶回家负一辈子责任。
虽然我很想,可我这个想法显然与我们国家“以人为本”的理念相抵触,与“依法治国”的基本国策相违背,我必然遭受到我们爱国守法的公民们的唾弃。
所以我不敢说,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叫他哥哥。为了确保不让他发现我的心意,我甚至用十几张Beyond的珍藏版CD收买了我的同桌顾晓宁,请他出任我的男朋友。
早恋还要倒贴的姑娘不多,我姑且算一个。
顾晓宁欣然应允,并表示同桌之间不必那么客气,他完全可以友情出演或者是给我打个折,可是我很坚持,他只好收下。
我去告诉程煦,我说顾晓宁是我男朋友,让他千万别告诉我爸爸。
记得那时程煦闻言愣了一下,继而温柔地对我笑,说,原来阿颜情窦初开了,哪个男孩子行善积德呢,真是好样儿的。
他真损,我气呼呼地瞪他。我才不是情窦初开,我的情窦早就开了,就是开得太没出息,居然都没有被他发现。
总之顾晓宁的庇护使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暗恋程煦,这很让我欣慰,一欣慰胆子就大了起来,胆子一大居然就把从前只敢在脑子里规划规划的宏伟蓝图给做了出来,这蓝图里就包括接吻这一项重大工程。
那是他高三下学期,别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哭天抢地的时候他还是那么云淡风轻,这使得我一直有机会缠他。不过高考前几天至关重要,我乖乖地呆着没有去找他,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还去找了顾晓宁,我们准备一起去电影院看《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可是这个世界向来让人捉摸不定,我没有去找他,他反而来找了我,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我觉得去游乐园可以放松心情更有助于他考试发挥,就马上放了顾晓宁的鸽子,换上件新买的白裙子和他去了。我想,那也算是一次约会。
我没有问他怎么没和冀晴在一起,我想把那天当成我们两个的约会,就我们两个。
坐完摩天轮、坐完过山车、坐完碰碰车,我累得口渴肚子痛。程煦给我买了仙草冰,我们坐在花圃前的长椅上休息。
程煦大概也有些累,他伸着长腿靠着椅背坐在我旁边,眼睑低垂,睫毛微颤,和我第一眼看见他时一模一样。炫目的阳光投下,他脸色晶莹如玉,轮廓英挺秀洁,挺直的鼻梁像南极地带的小白杨,当然前提是如果南极有白杨。
我看啊看,看啊看,心想这么一张脸我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我果然没有把持住,待我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唇已经覆上了他的。
温软的触感,薄荷的清凉,眼前他密密的睫毛清晰可数,好像过了很久,我脑子里雷鸣一样轰得炸开,一下子跳了起来。
因为心脏晃荡得厉害,我跳起来居然没有站稳而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连带着小腹一阵剧痛,痛得我哼了出来。
程煦好像是突然惊醒,他略微迷茫地看我一眼,赶快起身把我拉起来,说:“怎么好好坐着也会摔倒,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被他这话唬地心尖乱颤,赶快说:“我我我……肚子痛。”肚子是真痛,而且从来没有那样绞痛似的痛。
他皱眉,先侧身帮我拍肩膀上和背上的土,拍两下却突然顿住了。我看向他,发现他惊讶地看着某个地方,我说:“哥哥,你怎么了?”
他赶快收回目光,略一沉吟后让我在长椅那儿等他,他去去就来,我就捂着肚子哼哼着等他。
程煦去去之后很快回来,而且是骑着辆单车回来的。
他递给我一个大纸袋,里面是一件女士秋装外套,外套很大,像是十七八岁女孩子穿的款式。
我想他刚刚莫非是租单车给冀晴买衣服去了,回来让我帮着鉴赏鉴赏?
想到这儿心里顿时一阵气闷,把外套还给他,声音里有些酸楚地说:“冀晴穿上一定好看,她这么苗条穿什么都好看,不用我帮你看了。”
程煦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是低低笑一声,说:“先穿上,晒黑了怎么办。”
我想我就是晒成包青天也不帮你女朋友试衣服,他却摇着头不容分说地帮我把到膝盖的长外套套上,不容分说地把我抱上单车,不容分说地把我送回了家。
我迷茫了一路,气闷了一路,一句话也没和他说。心想这个人怎么这样,早知道还不如和顾晓宁一起去看《哈利波特和魔法石》,顾晓宁还说请我吃肯德基来着。
哼,不理他,不理他,说什么都不理他。正自愤懑,程煦懒懒的声音飘过脑顶:“阿颜,你手再紧些,我的腰就要被你勒断了。”
不理他,不理他!咦,不对,他说什么来着?我条件反射地低头,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紧紧地圈着他的腰……
那时候真是不知羞,我想反正抱都已经抱了,不如索性多抱一会儿,我说:“哥哥你骑太快,我怕掉下去,你慢点你慢点。”这样我就能多抱一会。
他骑得还是很快,我还是到家了。
进门爸爸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裹得严严实实地进门,我说:“老爸,嘿嘿,外面日头大,我怕晒黑。”
爸把报纸放下走过来笑道:“又玩什么花样,今天38度,快脱下来小心中暑。”
我讪讪脱下大外套往自己屋里走,爸却突然间开口:“颜颜,你的裙子……”
我应声回头,随即发现了裙子上的小块红色血迹,在雪白布料上分外刺眼。
那是十四岁的末尾。我的初潮,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
之后又稀里糊涂地过了些日子,我继续打着和顾晓宁早恋的旗号暗恋程煦,他继续和冀晴做羡煞世人的模范情侣,只是那时羡煞的是G大的世人,因为他们已经双双考入G市最好的大学G大。自然的,qǐsǔü还在高二的我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
我不止一次地和夏瞳一起去G大附近逛游,就希望能和他偶遇,如此坚持了两个星期终于偶遇成功,而且还遇一赠一,正遇上他和冀晴在G大门前合欢树下接吻。
那才是真的接吻,两个人紧紧相拥,浑然忘我。
早知道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他的脚步太快我必然追不上,这简直太理所应当了。可是就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有死亡,真到死亡来临时,每个人又都拒绝死亡。我也是。
我一直希望这必然的一天能迟些来、迟些来,在他真的成为别人夫君前,让我免费地光明正大地再看几眼。
对他无法抑制的思念好像早已生根,我无处遣怀,就只好以文字的形式来解一解忧,于是我因此爱上了作文课、政治课、历史课等诸多文科课程,因为我可以在这些课上,像做笔记一样地,写情书。当然,仅仅是写。
没有感情的文字仅仅是文字,有了感情的文字就成了文章。
自从开始给程煦写情书,我的文采的进步速度甚至超过了夏瞳换男友的速度,而夏瞳换男友的速度则早已超过了G市房价上涨的速度。
由此我推想,许多文豪大家就是从写情书开始的创作之路也说不定,比如金庸之为夏梦,陆游之为唐婉,徐志摩之为林徽因,多么让人感动,虽然他们都没有能够在一起。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故事才更让世人津津乐道,因为大家都比较欣赏缺憾美,不喜欢讨论真正结了婚的夫妻的恋情,而是更喜欢讨论夫妻里的一方和婚外的第三方之间的关系,姑且称之为婚外恋。
我觉得自己要是再这样对程煦痴迷下去,说不定也会沦为婚外第三方,从而遭到大家欣赏。想到这里我一阵心慌,我觉得必须得挥剑斩情丝了,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毒发身亡吐血而死。
也许是我诚心的呼唤感动了上苍,老天很快就给了我一把剑,并附赠了一次使用它的机会。
高二上学期,程煦放假回家顺便来学校看我,不过他来的不是时候,我正在办公室接受老师训诫。
我因为写作水平超出一般同学,光荣地被老师选了语文课代表,那天正是去取作文作业给大家发下去。一向对我笑眯眯的庞老师没有让我马上回去,而是翻开我的作业本让我看。
我一看就傻了,作文本密密的绿格子纸之间夹了一张淡紫色的信纸,正是我写给程煦的众多情书里的一张。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张走失的信纸上,居然批着一个大大、鲜红的“阅”字!
庞老师依旧是笑眯眯的,头顶半白的头发似乎也很雀跃,他说:“文采比平时作业都好,感情也很充沛,这个程煦是咱们学校考出去那个吧,人才啊!”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几不能言,结结巴巴地说:“老师,你怎么能能能……看别人私人信件?”
他马上敛了笑,咳嗽一声道:“以后同作业交上来的都一同批阅,嗯,写得确实不错。”
“什么写得不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程煦穿着白色风衣像个天使一样站在办公室门前,头发剪短了些,微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几乎两眼一黑,抱起作业对老师说:“庞太师我先走了,以后一定不给您增加工作量。”说完拽着程煦就跑,听见后面庞老师说什么“小姑娘还害羞呢……”
无量寿佛啊,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何新世纪的老年人也如此八卦了。
跑得几乎再也跑不动,我松开程煦,瘫坐在操场草坪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作业本散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