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男人都有一个不成功的胃,胃显然比钱包好栓。
门铃突然响起,我想是不是夏瞳回来了,想到这儿立刻奋不顾身地跑去开门,然后惊奇地发现门外拎着好几个大包站着的,居然是爱岗敬业的颜回。
他也是一愣,盯着我道:“你别冲动,先把刀放下。”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随身带着把菜刀,赶快放下说:“那什么,你不是上班去了么?”
他向我示意手里的东西,说:“年假,先让我进去。”
我放好菜刀后过去检查那几只大包,发现里面全是些食材。他脱下外套,气定神闲地说:“这里有包子和生煎,保温瓶里是豆浆。”
我不能置信地看着他,实在不能想象衣冠楚楚的他在超市里推车买菜的样子,再使劲一想,还是没想出来。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纠结,他忍不住问:“你这是……饿的了?”
我恢复一下,说:“做面部表情保健操呢。那什么,你先吃着,我去把菜炒了。”
他惊奇地问:“你会做饭?要不要先打火警。”
我冲他挥了挥拳头:“我这不叫做饭,叫艺术。艺术知道吧,就是我吃你看着。”
我指挥他把客厅收拾整齐,自己钻进厨房研究土豆和鸡蛋的艺术。
清炒土豆丝和番茄炒鸡蛋都不是我的代表作,无法真正体现出我的高超厨艺,可用它们来震慑颜回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夹一口菜慢慢嚼着,我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喝豆浆,准备等他大吃一惊的时候适时地损他两句。
可他根本没有一惊,他只是单纯地大吃。我终于放弃等待,气鼓鼓地啃一口包子,决定今天不搭理他了。居然霸王我。
他放下筷子,笑着看我,说:“想起一句话。”
我瞥他一眼,继续啃包子。
他说:“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他的胃。”
我:“……”我被包子噎着了。
他笑得很开心地帮我拍背,说:“做得很好吃,没想到你居然会做饭。”
我终于成功咽下包子,揉着喉咙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了,家里的饭都是我做。”
他顿一会儿,嘴角含笑地说:“嗯,你还挺贤惠。”
我:“……”我又一次悟了,吃饭的时候不要和颜回说话。
早饭有惊无险地过去,我卷着袖子洗碗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把碗送进橱柜的时候终于发现了是哪里不对劲。
我和颜回,怎么这么像小夫妻啊?!
此想法一经问世我立刻就从头到脚抖了一抖,抖完使劲拍拍脑门,企图彻底把它拍死并达到永不超生的效果。它还没死透,颜回已经打着手机出现在门口,吩咐道:“去收拾收拾,老爷子催的不行,让明天就回去过年。”
奇他这句话来的正是时候,脑子里原本即将消亡的想法因此而死灰复燃,并且形成规模,概括起来就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书我对自己彻底无语,试探着同他商量:“那什么,我就不用回去了吧。”
此建议不幸被他人为屏蔽,他扬眉看着我:“快去收拾,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说完继续接转过去电话。
我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进屋关上门,我坐在书桌前开始认真反思自己这不甚纯洁的思想品德,也顺带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对颜回有什么想法。
细细回想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不得不说,他对我好像真不错。
他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优秀得近乎完美,他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
可他说,他喜欢我。
我知道,无论多么清醒理智的人一定都有不清醒的时候,就好像每一个明君都做过一些昏君才擅长做的事。颜回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又缺乏正常的放松,所以才产生了这种错觉。
我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分析了好久,自觉想得很透彻,终于得出结论,那就是我对他不能有想法。
因为就算颜回是我那盘菜,可是我不饿,我不饿就不能这么不厚道地让他等凉,他应该有更好的姑娘来全心全意地喜欢他。我觉得现在最保险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去碰这个错觉,等他一清醒,大家相安无事,利人利己,利国利民。
想清楚这一点我大大舒了一口气,用手腕轻轻捶打有些疼的胸口,无意识地看向窗外,发现临窗的一树紫荆经历过硝烟炮火,很有些颓唐衰败。
*
颜回所说的重要的事就是带我去采购抗寒装备。
我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穿过那么多衣服,看着镜子里长着我的脸的圆柱体,我忍不住问他:“东北人民有那么艰苦吗,我怎么觉得这是要去北极探险啊?”
他微微后撤身子,神情专注地帮我带上一顶玫粉色羊绒帽,又顺手缕缕我额前的头发,满足惬意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刚完成一幅举世无双的精美作品。
他嘴角弯起,揉揉我戴着帽子的脑袋:“东北是苦寒之地,不穿厚些你肯定受不了。”
我说:“我同学也有东北的啊,她说毛衣外面套件羽绒服就可以过冬。”
他沉思着说:“对一般人还行,你就不好说了。”
我热得几乎要出汗,解着羽绒服口子说:“我也是一般人,你不要高估我,再说穿这么厚一定会行动不便。”
他径自过去看棉靴,慢悠悠抛来一句:“穿得厚不厚和你行动便不便没有本质联系。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绝不是一般人,一般人都没有实力行动不便。”
“……”
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我有种想拿起登山靴把他砸死的冲动。
回去路上颜回下车买了两束素净的白菊花,我愣了好久,又注意到行车的路线,发现这是一条非常熟悉的路线。
我试探地问他:“你要去悼念谁吗?”
他慢慢说:“走之前该和你爸爸妈妈道个别。”
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心底在慢慢泛上一种难言的滋味,这种滋味像是许多稀有调料掺杂在一起,味蕾再灵敏的人也无从分辨。
我本来是想下午再一个人出来看爸妈的,该过年了,我好久没来看过他们了。
我有些涩然地开口:“谢谢。”
他说:“不谢。”
爸妈的骨灰是合葬在一起的,当年爸爸的同事,那些好心的叔叔阿姨们怜我年幼伶仃,要出钱帮爸买墓地。G市的墓地价虽不抵房价,可也足以给一个有正常收入的成年人带来压力,我觉得我一定还不起。
而且,他们生前在一起的日子不多,我知道爸想和妈葬在一起,就选择将他们合葬。
生不能长相守,还好死后能同穴安眠。
他们都说公墓这块地方太萧瑟冷寂,我却感觉这里没有喧嚣和污秽,是最宁静祥和的地方。
我放好花,颜回和我一样也在墓前恭恭敬敬鞠三个躬。
他很自然地执起我的手,静静开口:“伯父伯母,我是颜回,我和阿颜来看你们……”
他这是在做自我介绍,我被他极其自然的称呼狠狠震惊了一把,没听清他底下说的话。我反应过来时听他说:“你们看见了,我牵着她的手,从第一次决定牵她的手我就没打算放开。你们放心,我会小心地牵一辈子,不会弄丢她,不会弄疼她,就这样一直牵着。”
他的表情郑重真挚,声音平静有力,我不得不承认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颜回转头看着我,深黑的眼睛明亮坚定。
我心头百感交集,只能看着他也被他看着。良久,他低头拍拍我脸颊,说:“我去车上等你。”
第十二章 纠葛(一)
风微凉,白菊花静静躺在洁白墓碑前,我用毛衣袖子慢慢擦拭着爸妈照片上的尘土。
我说:“爸妈,你们一直这么年轻好看,那边一定也有好多人羡慕吧。妈你不知道,在医院的时候,那些小护士看见爸都没办法专心工作险些搞出医疗事故。还有爸送我上学,我们班同学居然问我爸是不是我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妈你说那些小姑娘怎么这么不靠谱,居然想做我后妈。”
我靠着墓碑,手指无意识地描画着和我极相似的眉眼,低声道:“妈你别担心,爸他心里就你一个,你们终于可以长相守了,真好。”
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好闭嘴。
过了好久,我说:“爸,刚才那个人他叫颜回……不是程煦。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和程煦早就分手了。他不要我。”
他何止是不要我,他简直避我如蛇蝎,让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该继续存在。
就好像是去商场买衣服,我只是在他试穿脱掉的时候多问了两句,问他为什么不买,是不是大小不合适,他试了那么久应该也是喜欢的啊。我没有要强卖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可他真是有个性得让大众发指,他不但不买,他还冷言冷语地把脱下来的衣服损得连抹布都不如,损完还不忘踩上两脚来表达他的不喜欢。
他真是太有个性了。
那时候我和程煦正式在一起,他把我介绍给他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所有的朋友,说我是他女朋友。
大家都震惊了。
关键是程煦不是选个黄道吉日向大家一齐颁布的这个消息,而是很随意地逮着个会喘气儿的就说,这就导致大家震得参差不齐,没有形成共震。
一波波的余震中,他们终于决定选出一个最有文化的人民代表来表达他们的震惊。
代表果然很有文化,他说:“我说程兄啊,你这是摧残幼苗啊,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你小子的女朋友了。你须知道,焚林而田竭泽而渔啊,你的行为严重违背我们国家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啊,你下手那么早你让我们这些光棍将来去哪找对象啊,唉,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回去怎么交代啊!”
我记得程煦轻飘飘瞟他一眼,搂着我肩膀说:“我下手早不早和你们是不是光棍没有必然联系,再过个几千年阿颜也是我的,光棍也还是光棍。”
我说:“哥哥你不能这么说,你看这位大哥一口气说这么多嘴唇都白了,多不容易啊。来大哥,喘口气再说。”
代表颤着手指指着我们俩,抹一把眼泪道:“你们……真是太配了!”
程煦笑笑抱拳道:“英明英明,我也觉得我们很配。”说完又拿肩膀抵我,“哦!”
我看着他:“对,我们是最配的,我们一辈子也不分开。”
代表兄终于泪奔。
可事实上我的底气并没有那么足,我觉得我们并不是那么相配。
他大我三岁,他是大学生,他明朗帅气才华横溢,我却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孩子,瞎子也不会觉得我们配套。
可那时候的我,是一个又神气又嚣张的小姑娘,觉得天底下通过努力做不到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我很努力地学习,很努力地看书,很努力地打入他的朋友圈子。我想快快长大,变得足够优秀足够成熟,可以自然又坦然地和他站在一起,可以不给他带来负担地对他很好很好。
和岁月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成长是一件不能急于求成的事。虽有一夜须发尽白之说,也有一脱功就名成之说,却没有一朝长大成人之说,我觉得自己还是赶不上他的脚步。
不过幸好,我发现还有一件事可以快快促成我长大,像魔法一样把我从高中生变成大学生,而我只需要写几张卷子填几张表格,这件事情叫做高考。
在别的学子纷纷抵制高考要求改革教育制度的时候,我却十分感激我们国家的这项制度,它真是比计划生育和改革开放都要英明的一项制度。
高考前两个月,我几乎每晚都要挑灯夜读到凌晨一点,因为我前几次模拟考成绩和G大的分数线明显差了一截,这主要是数学成绩拖了后腿。
数学永远是我最弱的学科,尤其是在我别的学科都很出色的情况下它显得尤为孱弱。
当时的数学老师是我们年级数学组组长,姓柳,名月容。她人如其名,我一直觉得这个美丽的名字是取自月球表面的意思。
月容老师她不但课讲得好而且著作颇丰,算是我们学校的校宝级人物,可校宝辅导我学数学,就好像是要求韩国人别偷盗日本人说真话,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啊。
每一次成绩下来时校宝都要找我倾诉一番,她说她痛心疾首,说我是她半生教育事业的顽固挑战,说我一个优等生怎么就偏偏和她过不去。
诚然我并没有特地和她过不去,但我那常年在及格线上下挣扎的数学成绩也确实害得她晚节不保,我很理解她。
因为当时高中教师集体办公,月容老师在那些提起我总是赞不绝口的教师群里显得那么的孤立无助,她是一个很少受挫的老师,她一定觉得抬不起头。
我只好一再表示我会很努力地学习数学,争取保住她的晚节。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它虽然没能在成绩上体现出来却也弄得人尽皆知,因为我努力出了一双很圆很漂亮的黑眼圈。
程煦扳着我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经久不衰的黑眼圈,说:“你这么拼命是要考取功名还是怎么着,你每天晚上都是几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