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至今日,当流楫看到堂下那个化名而来又扮成长秋潜伏时样子的“榕觅”时,他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么天真。原来鸿旧衣这个老狐狸根本就没打算信任自己,反而是利用他将长秋带走,然后派出一个与长秋极其神似的人上了陌裔,直接为他打探一手的消息。
不过想必鸿旧衣对长秋的了解实在太少,所以只能用他上山后自爆的名字加以试探,而他一定是误以为长秋脸上的伤疤一早就有,才会在这个榕觅的脸上划了一道,却反而弄巧成拙,成了流楫看穿一切的破绽。
流楫算算榕觅来的时间,想必他已然从门中人的议论中印证了长秋是陌裔弟子的猜测,可是,必然已知道真相的鸿旧衣迟迟没有对陌裔动手,难不成是因为他还有其他的考量?流楫自认不可能参透鸿旧衣的行动,但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蹴雪看流辑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问他到底怎么了,流辑这才转头看向蹴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看着蹴雪少见的眉头,流楫知道自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当榕觅的身份揭穿之时,那个不想被蹴雪了解的杀手流楫、骗子流楫、背叛者流楫以及惹怒了天下最可怕的人的流楫也就不得不浮出水面了。
流楫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但他在乎自己在蹴雪眼里的形象。于是他尽快掩饰好情绪,拉起蹴雪的手腕径直回了蹴雪屋里。
天色渐暗,听完流楫一席话的蹴雪不可思议的说:“你怎么如此确定榕觅是藐云阁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流楫严肃的说:“倒也不是很确定,但我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一个轻功了得而自称水莲公子的人不久前投靠了藐云阁,而如果真按我们以前猜测的那样,寒竹长秋的刺杀计划已经被鸿旧衣掌握,那他趁着长秋不在派这和他如此相似的人来迷惑寒竹也就说得通了。
蹴雪皱起眉头,问:“可他怎么知道长秋不在,再说他也不知道长秋长什么样子,又如何挑选与他相像的人呢?”
流楫有些心虚,便避而不答:“总之我们还是先和寒竹打个招呼,把那个榕觅软禁起来再说,到时想知道什么拷问他就是了。”
蹴雪似乎中了计,果然顺着流楫的话题继续说:“你也看见寒竹那副样子,我看他根本已经分不清长秋和榕觅了,如果拿不出证据,别想说服他。”
流楫说:“证据倒也不是没有,我听说所有藐云阁外派出任务的人身上都会种上一种蛊以方便鸿旧衣远程操控,就在胸口上面,只要我们在榕觅身上找到就行了。”
“藐云阁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流楫牵强一笑,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真江湖!别说这个了,我们赶紧去找林公子吧。”
流楫转身要往外走,手腕却突然被人紧紧的握住,不等他回头,蹴雪便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脊背上。
“……扶容,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蛊都是种在胸口吗?”
“好像是吧,问这个干嘛?”
蹴雪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在流楫后背靠了许久,然后抱起暖炉,淡淡的说:“没事,我们去找林寒竹吧。”
一脸疑惑的流楫也不敢多问,跟着蹴雪走出了院子。两人踩着雪并肩穿过喧闹的除夕,空气中飘满的都是炮仗鸣响和屠苏酒的香气。走着走着,流楫突然看见前院有烟花升起,赶紧招呼蹴雪一起看,蹴雪也注意到了,一边迈着款款的步子,一边凝视着绚烂的烟火,时明时暗的光芒闪过蹴雪的侧脸,他整个人仿佛也化作了这繁华的夜空,寂寞张扬。
等两人到了主院,只见到绮珑一个人正趴在床底下找东西。于是流楫调笑道:“丫头,大过年的不去看烟火喝小酒在这里撅着腚子干嘛?”
绮珑一听脸气的通红,骂道:“你臭不要脸!”
流楫见绮珑恼羞成怒,乐的直不起腰来,蹴雪只得叹口气,问道:“林寒竹呢?”
绮珑对蹴雪自然好脾气,说:“他说他有事情去找榕公子了。”
蹴雪和流楫一对视,追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说个屁,他本来是和我一起找昨天弄丢的破锁片的,却突然说必须要见见榕公子,然后撇下我一个人就跑了!”
“等等丫头,你是说林公子把脖子上的银锁弄丢了?”
“就是那个。他昨天喝的醉醺醺的被榕公子背回来,今天起来就说找不着了,鬼知道他丢在哪了。”
听了绮珑的话,流楫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甩开步子就往外跑,嘴里喊道:“扶容,大事不好,我得赶紧去林公子那里!”
长秋曾经拜托过流楫,请他见到寒竹时一定要让他把脖子上的长命锁取下来毁掉,可不管流楫怎么追问个中缘由,长秋也不曾透露一点,只是说这个锁片如果让鸿旧衣看到就会带来杀身之祸,而找今日的情况看,寒竹佩戴那片银锁十有八九已经被榕觅取走了,那么按照鸿旧衣的性格,一定会下令榕觅即刻要了寒竹的性命,而以现在寒竹对榕觅的错觉,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蹴雪没来的及喊住流楫,眼见着他迅速消失在视线里,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陌裔的后山上,榕觅和寒竹隔着几步的距离相对而立,灿烂的烟花不时绽放在两人的头顶,带来短暂的白昼。
良久的静默后,榕觅微笑着开口道:“不知掌门叫我来有什么事?”
寒竹直直的望进榕觅的眼睛,格外低沉的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榕觅的笑容瞬间僵住,错愕的说:“……掌门指什么?”
寒竹走近一些,垂头盯着榕觅,眼睛像蓄满了甘露的泉眼,口气却毫不客气:“现在还不到子时,今年也就还没过完,如果你这会告诉我实话,我就原谅你。”
“原谅什么?……不告而别?”榕觅的手心已经紧张出了汗水,他不确定寒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难道这么快就猜到拿走他家传银锁片的就是自己了吗?看来鸿张掌门说的没错,一旦在林寒竹身上找到这个锁片就要赶紧先下手为强!
“我从不知道你也是会骗人的,而且骗的这么好。”寒竹托起榕觅的下巴,鼻尖几乎和他碰到了一起,“你说过要回来过年的,可现在这样子算什么,啊?你以为你在脸上划道疤拉回来我就不会再因为你受伤了?”
没等榕觅有所反应,寒竹就低下头,贴上了榕觅的嘴唇。
榕觅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无数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在脑仁里炸开了花,鸿旧衣不是说如果陌裔山还有人戴着这枚银锁片,那他一定是自己冒充的人的兄弟,可是如果真是兄弟,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榕觅一时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诡异局面,只剩下了本能的反应他得赶紧杀了眼前的男人,不管他到底是谁,只有把他杀了,他才能回到藐云阁,才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榕觅几乎和寒竹紧贴在一起时,流楫刚好匆匆赶到,接着烟火的光芒,他清楚的看见了榕觅掌心闪烁的寒光。
“林公子!小心暗器!!”
寒竹被流楫吓了一跳,凭着多年练就的好身手敏捷的向一旁闪去,而流楫就趁着这个空当一个扑身隔到寒竹和榕觅之间,抽刀向榕觅砍去。
本就慌乱的榕觅更加措手不及,只知道下意识用手臂一挡,素白的衣服瞬间染上了一道鲜血。
“你疯了!”
寒竹被眼前的情况彻底弄傻了,上前要拉流楫,却被流楫一个嘴巴扇到脸上。
“你才疯了!林寒竹你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长秋!他是藐云阁派来的奸细!还不快赶紧活捉了他!”
寒竹转过头死死盯着榕觅的脸,像木头一样没有半点想要出招的架势。流楫一看这样知道指望不上他了,便独自和榕觅厮杀起来。
流楫早就明白能在藐云阁混饭吃的绝没有泛泛之辈,这个榕觅不仅身轻如燕,而且武功也相当了得,一把短剑在他手中就像招魂的哭丧棒,很快就让流楫只剩招架之力。
终于,榕觅逮住流楫的一瞬疏忽,刷拉刺中了流楫的大腿,流楫身子一歪,跌跪在地上。眼见自己不是个,流楫可不想就这么憋屈死在榕觅手上,于是他冒着巨大的危险将唯一的武器扔到了寒竹脚下,口中大喊道:“林寒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长秋会这么扎我吗?!还不赶紧制服他!!”
愣愣不动的寒竹见流楫倒下也有些醒悟,犹豫了片刻还是捡起短刀,一个飞身落在了榕觅眼前,只微微动用了些真气便把榕觅手中的剑震的哗哗作响。
榕觅不是白痴,虽然他的确因为寒竹年纪太怀疑过他的能力,但单就他这个开场,他就知道自己和他斗,四个字,以卵击石。
寒竹的刀映着漫天的烟火割破黑夜,冲着榕觅的脖子砍来,而看清形势的榕觅竟然放弃了反抗,垂着手淡淡的看着寒竹,寒竹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拼尽全力也只将力道收住九成,利刃终究在镶进榕觅的皮肉后停在了当处。
“你要伤我?”榕觅抬起头,极其缓慢的说着,“哥,难道你要伤我?”
——哥?
这个魂牵梦绕的称呼顿时将寒竹体内所有的力量抽的精光,再次木然的站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放任榕觅一丝一丝,一寸一寸的把刀刃拨出脖子,紧跟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了几步之外。
陷在积雪中的流楫一见这状况,气的胸口一热,血染冰花。正在他挣扎着爬起来之际,榕觅的袖中再次闪出一道寒光,流楫这次终于看清那原来是把泛着淡蓝色的匕首,以流楫和毒物打的这么多年的经验,他明白这匕首必然被淬了剧毒,沾上就没好!于是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拼劲全力大喊着寒竹的名字,希望他能回过神,这时他林寒竹挥霍的可是两个人的性命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似乎从未如此响亮过的声线从不远处传来:“林寒竹!你听好了!周长秋已经死了!死了!”
34、第卅四章 。。。
寒竹缓缓的把头转向气喘吁吁的蹴雪,整个人异常的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蹴雪的话,可他的身体似乎还是被蹴雪喊醒了,寒竹只是轻轻垫脚,人就像被整个搬起一样轻盈的向后飞去。
榕觅千算万算也没想流楫和蹴雪会先后从半路杀出来,他也有些乱了章法,不过既然这三个人关系如此过命,他便用了一招声东击西,挥手将毒匕首冲着蹴雪的方向甩了过去。
毫无功夫的蹴雪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没等看清寒光烁烁的朝自己飞来的是什么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空气中瞬间纷飞起漫天的雪尘。
蹴雪晃掉眼前的碎发,抱起身上的流楫,瞪大了眼睛:“刚刚怎么回事?”
流楫咬牙切齿道:“那个杂种来阴的,要是真伤了你,我一定活劈了他!”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蹴雪身上,榕觅按住手臂的伤口,提气就要逃跑,可还没出十步就被寒竹高大的身影挡了个结结实实。
冷汗从榕觅的额头滑下,现在的他手无寸铁又受了伤,大概是九死一生了。
榕觅本已准备好受死,却半天也不见寒竹下手,正诧异着寒竹再次托起了他的下巴,虽然一样的人,一样的动作,力道却和刚刚完全不同,榕觅甚至觉得下颌骨都被捏碎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谁?说实话,否则……。”
榕觅清晰的听见自己的下颌骨挤压的声音,忍着剧痛说:“我,是鸿掌门派我来……刺探你身世的。”
“看来鸿旧衣果然得到了消息。可我有什么身世好调查的?还有,鸿旧衣怎么知道长秋此时不在山上?还有你这张脸,难道你们见过长秋?!”
“我,我们掌门……啊……”
正在榕觅断断续续的说话时,他脸上的血液似乎突然都聚集到了嘴唇上,瞬间整张面孔枯如死灰,嘴唇却像吃了血孩子。寒竹赶紧揪住榕觅的衣领,用力的摇晃,而榕觅却再也没发出一个音节,片刻之后,他整个身体逐渐变成枯槁般的尸灰,恶心的让人不愿再看上第二眼。
寒竹一阵反胃,本能的撒开手,榕觅便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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