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安眼望窗外一片随风飘落的枯叶:“哈,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那个……指使你们来行刺我,并为你们提供一切方便的女人?”
七人一震,何凌天脱口而出:“你怎么晓得是她?”
“我是谁?凭你们的小小伎俩,又岂能瞒得过我?这个女人,也是皇室宗亲,武功亦极高。本来嘛,行刺这事,该她自己来做,可她却因为跟我熟,不敢出这个头、露这个脸……”他一边慢条斯理、字斟句酌地说,一边仔细观察七人,只看七人面色灰败如死,亦知自己那些揣测的话,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了,但接下去该如何措辞,却踌躇了,只怕言多会有失。罢了!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小,顺风旗莫扯得太足了,等过几天,救出七人,到时他们一定会坦诚相待的。
于是他淡淡笑道:“你们冥顽不灵,我可是大人大量,只要你们安静守制,会审后俯首就刑,那我在此可先应允七位,你们所该得的惩处,仅止于你们七人,罪不及妻孥,另……反正你们都死定了,我就好人做到底,也不剐了,到时就一刀斩讫,如何?”
七人从被擒后,自知必死,但一想到寸桀而死的凌迟酷刑,俱不寒而栗。是以都想寻机自尽了事。若非狱卒看管严密,就这被擒的两个时辰里,七人只怕早死了不止一回两回了。现听他这样说,七人俱一凛:他为搏宽大仁慈的名声,也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是以用不动凌迟酷刑,也不追究家人为条件,换自己七人的“安静守制”、“俯首就刑”。罢罢罢,为了家人们平安脱祸,他就是要自己七人上刀山,下火海,七人也咬牙认了,何况只是伸头一刀?
七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苏清河沉声问:“姓赵的,你说话算不算数?”赵长安仰头,一脸的傲然:“我是谁?堂堂宸王世子,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我的话被尊为钧旨,怎会不算数?”
“那……你怎能叫我们相信,我们信守了跟你的约定,你却不鲞溺出尔反尔?再去祸害我们的家人?”
“这太好办了,你们不是梨园七贤吗?梨园七贤又怎会有家人?初九三法司会审,四天时间,尽够你们串通供词,斟酌供状的了。等到审时,你们切莫多加攀扯,更莫要多说,以防漏了口。我做个问的样子,你们做个服罪的姿势,定的刑处,我会立刻命人通传你们,到那时,双方不就皆大欢喜了?”
龚二咬牙笑了:“皆大欢喜?哈哈,倒的确是皆大欢喜!”
赵长安搁下茶盏,离座,施施然往房门踱去:“七位就畅畅快快地歇一歇吧,四天后,我和诸位还有一场好戏要唱呢,不养足了气力,怎能把各自的角色演好?”
在远处遥望的王玄斌见他出来,忙疾步迎上,躬身施礼问候。赵长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伙强贼,看起来倒都像条汉子,可我才一说要动刑,就全吓坏了,只求我饶命。哼!痴人说梦!怎么可能?不过,看在他们已悔罪的分上,王大人就不要再把他们押天牢里去了。依我看,就现在这样也很稳妥,不然,案情如此重大的朝廷钦犯,伏诛前,要是被熏死了一个两个的,只怕……”
王玄斌喏喏连声:“是,臣遵命。反正他们也跑不了,臣马上再多派四百兵士来,把这间房团团围住,管教七犯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赵长安很满意:“王大人真不愧能员之名,等此案审结,我倒是要在御前,好好儿地叙一叙你的襄助之功。”王玄斌大喜,赶紧跪倒,连连叩头:“助殿下审问七犯原是臣的本分,有何功可言?只要殿下满意,臣等就是再多忙点儿累点儿,也是心甘情愿。”
晏荷影才在永泰宫安顿下来,便转念想到赵长安的寝宫里去看看。她为这个举动找借口,兴许,他会把传世玉章放在那里的某个地方?但真正的情由,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于是,她问侍立在侧的宫女,赵长安的寝殿在哪儿?宫女蹲身行礼:“回郡主的话,殿下在长生殿安置。”一指远处一座高大雄伟的殿宇,“就是那儿。”
“嗯。”她迈步出殿,“这里好气闷,我出去逛逛。”拦住六名欲跟上来的宫女,“你们别跟来,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她慢慢下了汉白玉石阶,待转过殿角,确信众宫女已看不见自己,这才拔步疾行,左绕右折,径往那座大殿奔去。
待到殿前,她抬首,见这座大殿广九楹,深五楹,重檐歇山式顶,绿琉璃瓦顶,黄瓦剪边,殿门首一巨匾,上书三个黑底贴金大字:长生殿。殿门两侧的朱红漆柱上悬一副对联:紫薇九重,碧山万里。清风今日,明月前身。
大殿后是一小殿,广三楹,四方攒金镏金方顶,整组建筑矗立于三层汉白玉石须弥座上,有汉白玉石护栏重重围绕。但最使她惊讶的,是整座大殿竟建在一个宽泓无垠的大湖上,湖中尚有寥落的残荷断梗,在秋风寒波中瑟瑟轻摇。
湖水上,大殿旁,还有敞阁三间,阁后五亭,皆方形,重檐,前后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整个建筑群无比恢宏壮丽、巍峨庄严,气势半分都不输于紫禁皇城。
她疾步上阶,才到殿门,四名太监上前阻拦。她早有准备,答道:“我是永福郡主,世子殿下让我来替他拿样东西。”脚步不停,径往里走。四太监看她的穿着、气度,又如此美貌绝伦,且宫中早已通传,今日有一位永福郡主奉旨入住永泰宫,遂不敢再拦,任她进去。
进到殿内,扑鼻便是一缕淡淡的幽香,却见内里甚是宽广,分前、中、后三殿,殿内六十根金丝楠木巨柱支撑,巨柱两人环抱,也难以交手。梁、柱、枋、檩亦均是金丝楠木,红漆彩绘,用料考究。如此规模宏阔的大殿,就连皇城中也没有。
前殿迎门处是一具十扇金漆屏风,行文为曹植的《洛神赋》,屏风前设金丝楠木宝座,宝座两侧,陈放着香筒、宫扇、黄铜仙鹤蜡钎。晏荷影绕过金漆屏风,便到了中殿,中殿是书斋的格局。
西面的一面墙全是金丝楠木架,书卷一直堆摞到了殿顶。书架前端,稍靠正中处,是一张金丝楠木嵌牙书案,案正中设周庚君鼎,左右金丝楠木书匣,案上笔砚未收,摊着一册翻开的《金刚经》。案后同样一张金丝楠木嵌牙交椅,椅后一具绨素屏风,迎着书案的殿墙上,挂着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对面墙上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左右挂米芾草书楹联:掬水月在手,一片霜色空殿外;弄花香满衣,万瓣梅影孤窗前。
绨素屏风后是一具金丝楠木双面山水人物插屏,过了插屏,又下几级汉白玉石阶,这才到了后殿,亦即赵长安归卧安歇的寝殿。后殿虽不似前、中殿宽大寂冷,但也只得一床、一榻、一书桌,一太师椅。晏荷影一进后殿,就被墙右壁上悬的一幅字吸引住了,先是因上面的一笔飞白书法写得太好了,次是因这幅字的内容,正是她最喜爱的李义山的诗: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诗后一行小字:七夕雨夜,苦思荷影,终夜徘徊,不能成眠。
她一晃,已跌坐椅中:七夕?那正是姑苏分别后不久,他……会真的这么思念自己?兴许,这“荷影”是另一女子的名字?但她亦很清楚,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望着小字,良久,她不禁珠泪双抛:“你要……真的心里有我,怎么还做那些事呢?”
“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长安哥哥会瞧得上你?”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晏荷影不意后殿还有别人,一惊,忙拭泪回头。这下,隐身纱幕后的耶律燕哥吓了一跳:被她的容貌吓了一跳。
她一惊之后,嫉火中烧,但脸上却立即变得笑嘻嘻的:“咦?这位姐姐,我们好像曾在哪儿见过?”大眼珠灵活地转动,“哦……小妹想起来了,姐姐不是跟着赵长平的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晏荷影也认出了对方,她就是赵长安从辽国带回来的那个延禧郡主。
耶律燕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使得她的笑是那么天真无邪:“姐姐,你长得太好看啦!才将小妹逗姐姐玩的,那种小孩子家的混话,姐姐你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吧?”晏荷影心地善良,又少心计,最易轻信人言。这时见她乖巧可爱,不禁破颜一笑:“我不会的,妹妹,你是赵……殿下的什么人?你也长得挺好的啊!”耶律燕哥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姐姐,原来你也是这儿的人?你是哪个宫的?”
“嗯……我不是这儿的人,是……皇上命我来的,现先暂住永泰宫。”
“咦,这就奇了怪了,那老家伙为什么叫你来?皇宫里没地儿住了吗?”晏荷影不假思索:“不,是殿下他,他……”耶律燕哥笑靥愈发甜了:“哦……我说嘛,难怪,肯定是他见姐姐这么俏,就求老家伙把姐姐赏给了他。”
被她说中心思,晏荷影不禁又甜又酸,面飞红云:“妹妹别来取笑,我……本不想来的,只是……”耶律燕哥眼光闪烁:“只是,姐姐实在是受不了长安哥哥的那一份模样,是以,嘴上说着不来,两脚却身不由己地跟来了。不想来?这话谁信?你长得好,他生得也俊,哼哼,依小妹看,他跟姐姐你呀,”说到这儿,眼一斜,嘴角朝下一歪,“真正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晏荷影愈发羞不可抑,但心里却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强笑着岔开话头:“妹妹,你是哪座宫的?怎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宫里还有一位郡主?”
“姐姐当然不会听说啦,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郡主,而是……也跟姐姐一样,是长安哥哥专门带回来的。”说到“专门”二字时,耶律燕哥特意停了一下,瞟了敌手一眼。
晏荷影立时如打翻了醋瓶,酸气直冲脑门心,心中发恨:你呀你,他是你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他喜欢这个女子,关你何事?你来气个什么劲儿?想归这样想,但脸上的妒意,却是那么明显。
耶律燕哥看在眼中,亦发笑了:“妹妹我虽比姐姐小,可毕竟先进的宫,这里规矩重,今后,只怕是姐姐你要叫我一声姐姐了。”这话既刺耳,更剌心,晏荷影不禁沉了脸:“什么姐姐、妹妹?我从没想过要跟你的长安哥哥有什么牵连,你要做世子妃,只管去做好了,别来攀扯上我!”扭头就走。
“哼,站住!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晏荷影侧目斜睨:“怎么?我是永福郡主,你敢拦我?”耶律燕哥又绽颜笑了:“姐姐是郡主,小妹怎么敢拦?不过……”她笑容顿敛,“刚才姐姐说,不会跟长安哥哥有什么攀扯,这话……小妹听了,心里却不踏实。”晏荷影不耐烦了:“那你要怎样才信我的话?”
“嘻嘻,这也容易,小妹也不要姐姐赌咒发誓,那也太俗气了,干脆这样吧!”耶律燕哥从袖中抽出根金丝绳,“莫如……小妹拿它在姐姐脖子上绕两绕,系紧了,再打个死结,等姐姐‘睡’过去,小妹再把姐姐往这窗外的湖里一扔,这样,姐姐的话小妹就相信了。”
晏荷影打了个冷战:“你才多大,怎么心会这么歹毒?”夺身便往外走,“鱼找鱼,虾找虾,乌龟爱王八,也只有他那种人,才会喜欢你这种人!”眼前人影一闪,随即双肩、双胁一麻,她已一跤跌坐地上,“你……你这个小魔女,你敢欺我?”耶律燕哥笑眯眯地晃荡着金丝绳:“姐姐,你一副玲珑剔透的聪明模样,怎却问出那么蠢的话来?小妹敢不敢,姐姐莫非真看不出来?”言犹未毕,金丝绳已套住了晏荷影的脖颈。她用力收紧绳索:贱货,敢跟本公主争宠!
晏荷影只觉颈中一凉,不禁闭眼,心中亦是一凉:不料自己竟会死在他这个嫔妃的手里!
突听人轻叱:“哎呀!快松手!”随即“砰”的一声闷响,然后是耶律燕哥惊怒交集的痛哼声,同时金丝绳也抽离了自己的脖颈。她诧异睁眼,见自己身前挡着一名着淡藕荷色纱衫的宫髻少女,而耶律燕哥已摔在了窗下榻上,金丝绳却握在这名宫女手中。荷衫宫女纱袖轻拂,已解开她被封的穴道:“永福郡主,您受惊了……”
“贱婢!”耶律燕哥手一扬,三枚银针疾向荷衫宫女射来,荷衫宫女皱眉,金丝绳一抖,银针已被拂落地上。
暗袭未成,耶律燕哥已扑过来,双手作合抱状,猛击对方前胸。荷衫宫女左臂横格,右手斜挥,斩向对方右肩,这一式正好克对方的这招“玉女投怀”。耶律燕哥忙后跃三步,轻“咦”一声:“你怎么也会‘玉凰掌’?还知道如何破这套掌法!”“呼呼呼”又拍出七八掌,全是萧太后自创的“玉凰掌”中的精妙招数。但荷衫宫女对这套掌法好像很熟稔,耶律燕哥拍出的掌非但全落了空,且被对方顺势一带,倒退出去了三丈余远。
发觉不敌对方,耶律燕哥又惊又怒,手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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