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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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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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自己身处一座恢宏富丽的大殿,殿中燃着上千支粗如儿臂的巨烛。那些黄金器物上,镶满了宝石、翡翠、珍珠、玛瑙、珊瑚……不计其数的珍宝,被明亮逾白昼的烛光一映,五色斑斓,相互映衬,交织成一片灿烂、瑰丽、辉煌的光华,足可迷炫任何人的双眼。珠光,和着宝气,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了。

但真正令他眼花缭乱的,却是人!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而是……上百个!而这上百个人也非同一般,全都是少年!风姿翩翩、潇洒俊秀的美少年!

不过,最令他发愣的,却是这上百美少年尽皆衣白袍、发金冠,与自己此时身上一样穿戴!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殿内。只见一些少年席地而坐,正奏琴吹箫;一些少年正在巨幅猩红波斯软地毯上,挥袖作舞;一些少年则启唇而歌,歌声温柔委婉,令人心醉神迷。

还有一些少年,端着黄金盆、碧玉盘、丝拂尘、银痰盂、香薰炉、龙纹灯、凤尾尊、象牙扇……侍立在殿的两侧,随时听候召唤。

而最最俊美迷人的十余少年,则跪绕在大殿正中一张铺着雪山毛驼皮毛的巨榻前,伺候一个正半卧在一名少年怀中,背对赵长安的女子。

这女子髻上簪着一尺长的发簪,簪以玳帽为簪股,上立凤凰,以翡翠为毛羽,下嵌白珠,垂以黄金饰物。女子身着鹅黄上衫,团领、大袖,衫上遍绣折枝牡丹、芙蓉花,以金线圈之。下着珠络缝金带朱裙,足蹬岐头履,履上镶嵌云状金钿。

当赵长安进殿时,一个少年正将一颗紫艳的葡萄喂入她口中,另一个少年则为她按揉双腿,还有一个少年伏在榻前,脸上堆着最甜媚的笑容,张嘴承接她吐出的每一粒果核。

见有人进来,众少年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全怔住了,不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脸上全现出嫉恨和幸灾乐祸的表情来。片刻前还喧闹欢腾的大殿,立刻变得安静了。

女子诧问其故,扶着她头的少年答,进来了一个人。“一个人?本后还以为……进来了一个妖怪呢!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吓成了这样!”

本后?赵长安一怔,随即恍然:从背影看,女子年不过二十三四,除了西夏国君的母亲没藏氏,不会再有什么女子自称“本后”了。可她怎么对外故弄玄虚,自称法师?是了,她以太后之尊,却于深宫中豢养了如此多的少年供其淫乐,这种丑事若传扬出去,那可真是骇人听闻,贻笑大方,是以她才使了个“障耳法”。

一个少年端着金盆,趋身榻前,欲为她洗脚。没藏氏道:“放着,让新来的人干。”

赵长安失笑,一瞥眼,见不远处有一把铺着软毛毯的胡椅,于是徐步过去,坐下,往后一靠,双臂搁在扶手上,状甚闲适。见他如此,所有少年一时均相顾失色。

没藏氏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人呢?还不过来?”捧着她头的少年结结巴巴地答道:“他……他……坐……坐下了。”

没藏氏一怔,随即笑了,笑声清脆悦耳,自有一种慑人魂魄的魔力:“哦?胆子蛮大的嘛!”忽然,将脚轻轻一缩,“你弄疼本后了。”

正为她按揉双腿的少年一呆,当即面色惨白地叩头:“娘娘饶命,奴才一时不小心,求娘娘宽恕。”没藏氏鼻中“哼”了一声:“拖到偏殿去。”两名少年上前,擒住按腿少年的双臂,将他拖拉下榻。按腿少年突然发力,双手疾往旁一挥,用的竟是中原武林中声名显赫的飞鹰山庄章家的“飞鹰三十六式”中的第二十七式——“振翅高飞”。

擒他的两名少年不及防备,双双被抛了出去,一个撞在殿壁上,定住身形,飘飘落下,是河北沧州盖世天的“铁链锁横江”身法。另一人眼看就要撞到大梁上,却凌空一个倒翻身,横掠三丈,随即一扶梁柱,轻巧落下。姿势潇洒,应变急速,倒像云南侗王的“越江飞”轻功。这一切,竟发生在兔起鹘落的一瞬间。赵长安心思:这三人年岁均不过二十左右,身手却俱是不俗,若假以时日,今后在武学上的造诣定不可限量。

三人于刹那间各展示了炫目的功夫,而没藏氏却只若未见,连手指尖都没动一下。她对按腿少年柔声道:“唉,你这又是何苦呢?现在却让本后怎么饶你?”

少年仰天惨笑:“哈哈哈……淫后,你会饶我?我章鹰志从进来的那天起就不想活了,忍辱偷生,为的不过是有一天能杀了你这淫后,一雪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现在我志未成,但你也休想再折辱我!大丈夫死则死尔,要我再受那种折磨,确是万万不能!”

没藏氏冷笑道:“好,能说出这种话来,也还算是有骨头的。只可惜,既然在这里,你以为想如何就如何吗?”

章鹰志纵声大笑,忽然双臂一振。赵长安发觉情形不对,但未及出手,章鹰志右手五指已深深插入自己的咽喉,跟着用力一拔,他的脖颈立刻血肉绽翻、血如泉涌,笑声未毕,人已气绝。殿中上百人,除赵长安外,居然都面无表情,对此种场面,似早已司空见惯了。

赵长安皱眉,章鹰志宁可自杀,也不愿被带到偏殿去,难道……被带去偏殿,意味着比死还要可怕?而没藏氏到底有何手段,竟能令这上百个血气方刚、身怀上乘武功的少年甘愿受尽淫辱,也不反抗?

就在他思索时,殿内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欢乐景象。尸体已经拖走,血迹也已擦净,便连那一丝血腥味也被浓烈的甜香淹没了。一个生命无声无息地从世上消亡了,直似世间便从未有过章鹰志这么一个人。

没藏氏轻叹一口气:“现在,你……应该已经清楚,惹火本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吧?难道,你还要坐等本后来‘请’你吗?”

赵长安笑而不答,随手拿起椅边几上的一把金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金色的酒盏与醇美的红酒交相辉映,令人酒未沽唇,已经陶然。他呷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确是五十年陈酿的玉殿春!

“三个月前,你家主人送来的那个,都不敢像你一样骄恣放肆,可还是因冒犯本后,最后被送去了偏殿。莫非,今夜你也想步他的后尘?”

赵长安面色如常,但却一怔:三个月前?他立刻反应过来:唉,错了,错尽错绝,昭阳根本就不在这儿,事实上,她可能根本就没来西夏,自己却冒冒失失地陷进来了。罢罢罢,既已来了,且先享受一番这西夏皇宫的富贵景象再说。

众少年见他如此不知死活,都惊呆了,一时间,看他的眼光都像在看一个死人。没藏氏却笑了:“你们四个,去,把这位贵人替本后‘请’过来,本后倒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尊贵?”话音中净是狰狞。四名围簇着她的少年连忙起身,向赵长安逼过来。

弦乐未停,歌声不止,舞蹈正欢,又有人将伏尸于地了。可这又关少年们何事?死人,这不是很平常、很简单的一件事吗?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死的是谁,如何死法,死多少个,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赵长安斜瞄那已逼到近前,伸手来拿自己双肩、双臂的四人,悠然笑了。四人倏然出手,武功俱是不弱。拿肩的二人,一个使“勾魂擒拿手”,一个用“大力伏魔爪”,而擒臂的两名少年更是不俗,左边那人,左掌微张,右手斜划,作蛇行状,上下微微颤动,竟是少林寺的“降妖五象拳”;而右首少年双足不丁不八,身形渊淳岳峙,双臂微张,向内收拢,就这么一下,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是赫州刘振天家传的“擒龙六绝式”。

四人各展平生绝学,这合力一擒,天底下能避得开的人,还真是不多。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师也许可以避开,四海会少掌门宁致远兴许也能闪过,另尚有那么八九个人,拼着衣服被扯破,肩臂被抓伤,也能冲出去,但这个含笑斜倚,年纪顶多二十一二的青年,凭什么又能逃过这四人的合力一拿?

但是,当八只手刚要触及赵长安的白衣时,忽然间,便有一阵,清新宜人的风拂过四人的面庞,刹那间,四人已抓住了一样东西,但被他们紧紧攥住的,却并不是赵长安的肩臂,而是一张胡椅!

待他们再定睛看时,他们要擒拿的人,正端着一盏满盛红酒的金盏,立在距四人不足一丈远的胡毡上,意态舒闲地望着四人。四人一怔,随即齐齐踊身扑了过去。

赵长安脚向左一滑,口中吟道:“这边走,那边走……”四人又扑了个空。那边厢,没藏氏发怒了,喝斥所有少年都去抓他。弹乐、唱歌、舞蹈及侍立的少年这才急忙向赵长安拥过来。

赵长安衣袂飘举,步法轻盈,口中仍然不停:“只是寻花柳……”他的身形灵逸俊秀,而步法竟是绝顶的神奇!

明明看着他就要被三名少年抓到左肩了,可也不知怎么,他一转身,三人抓住的,却是自右边冲过来的四名少年。他才侧身,便见五名少年已堵住了去路,与此同时,八九名少年将他的左右两边及退路尽皆封死。

他举杯微笑,不疾不徐:“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起脚一钩,那正用“鸳鸯连环腿”扫他双膝的少年“扑通”一声横摔在地,倒下时绊翻了正攻击赵长安后心的另一名少年,这少年又碰倒了旁边的数人,“扑通”、“唉呀”声中,围着他的十余少年尽数倒地。

赵长安脚步不停,在百余少年中穿插游走:“翠钿蝉鬓映春妆,龙烛祛秋寒,笛歌笙舞,珠欢玉笑……”吟声不停,但是没人能碰到他的一片衣角,更遑论抓住。反是随着他身影的晃动,众少年纷纷倒下。

白衫闪过榻前,没藏氏只瞟见了飘飞的一角衣袂。惊鸿一瞥!这一角衣袂,淡逸如雪,轻盈似梦,飞扬轻举,如天人掠过。没藏氏浑身剧震,猛地撑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翩若惊鸿、行若飞风的身影,傻了!

赵长安如一缕清新悠远的山风,在殿中回旋。他左伸一脚,倒了六七名少年,右足后钩,又有几人“扑通”落地,往前一转身,一排人“唉呀”后仰。“花飞似雪,月残如梦,”他微笑徐退,又坐回了胡椅中,“谁与同欢?”

他一圈逛下来,所有少年全都前仰后翻、横七竖八。“唉哟”声中,一个个尚未及爬起身来,而没藏氏早呆了,她下榻,痴痴地向他走来:“好人才,好气度,好才情,好胆色!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本后还从没见过。不过……有一个人.一个传说中的人,也许,亦有你这样的人才、气度、才情、胆色!你应该清楚,本后指的这个人是谁?”

直至此刻,赵长安才用眼角余光乜了她一眼,这一眼,倒令他一愣。他一直认为,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的母亲,这时,他方知自己错了。

但没藏氏的美与母亲的美却截然不同,两种美无法比较。没藏氏的美,不是面容,不是肤色,不是身材,更不是衣饰,而是一种妖魅的诱惑力!一种令天下所有男人一见之下都血脉贲张、丧失心智的邪恶的诱惑力!

男人只要一陷进去,便没了主张,失去自尊,为的只是满足她,也满足自己,急速沉沦堕落。而她的一双瞳仁竟是碧绿色的!赵长安不禁想起暗夜中荒山上饥饿母狼的眼光来。而此时,她亦正像一头饥饿已久的母狼一般盯着赵长安,眼中闪烁着那种恨不得立时将他攫而食之的凶光!

赵长安心中叹气:这凶光,如玉上的瑕疵,破坏了她无上的美貌。

这时,铁门的门环被敲响了。没藏氏作了个手势,一个侍立在门边的少年掀动墙上的机关,于是门又开了。进来的是妙花。

她一进殿,也盯着赵长安,神色奇异,似是才第一次看到他,疾趋至没藏氏跟前,附耳低语。只见没藏氏一听,碧眼光芒大盛,如飞出了两根带钩的铁索,将赵长安抓攫缠绕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长安,一挥手,妙花悄无声息地退下,铁门又关上了。

她久久凝视赵长安,唇边溢出了一丝喜难自禁的笑:“宸王世子殿下?赵长安?难道……真的是你来了?”

赵长安微笑颌首:“没藏太后,好眼力!”

没藏氏颤抖了,她的眼光如一双情人的手,在赵长安的眉间、嘴唇、面颊上来回轻抚。赵长安含笑斜倚,慢啜美酒,任由她恣意欣赏。

没藏氏眼中春波荡漾:“老天有眼,把世子殿下送来了,从今往后,世子殿下就和本后一同享受这天家的荣华、无上的富贵吧!”

赵长安眼一扫那些仍目瞪口呆的少年,一撇嘴角道:“跟这么多的人一同分享?我好像……还没养成这种习惯!”

“那,你的意思是……”

赵长安笑而不答,陶然举杯,动作是那般优雅迷人,没藏氏虽滴酒未沾唇,却已经沉醉了。赵长安慢慢地啜饮了一口酒,才又将目光投向她,眼角斜瞟,唇轻轻一斜,微微一笑。

世上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了这一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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