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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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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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梅意,大天白日的,你在说的什么胡话?什么从一而终?什么居孀守节?你知道刚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吗?”尹梅意深吸一口气,又跪下了:“若陛下疑心臣妾守节的诚意,现就请陛下降圣旨,待臣妾诞下腹中的孩儿后,赐臣妾一死,以保全臣妾及宸王的名节和声名。”

皇帝又惊又喜:“梅意,你……你……你已经有喜了?好,太好了!你要生个男孩儿,我马上就册立他为太子。”又伸手想去搀扶她,但一看对方那目光,手又缩了回去,只在地上踱步,良久方道,“好吧,你起来吧,我准了你的请求。这几天的事太多,你可能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我先送你回王宫,等你回转了心意,就马上告知我,皇后的位子,我永远都会为你留着。”他凝视尹梅意满头满脸满身暗褐的污血,试探地问,“梅意,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儿?你当时,是不是……看见,或者听到了点什么?”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一句回答,他只得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样东西递了过去,“梅意,我曾答应过你,这对玉佩,你拿一方,我留一方。这一方,你拿着吧!”

等默无一言的尹梅意接过“美意延年”玉佩,皇帝望着自己手中的“嘉德必寿”玉佩,怅惘地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哀声乞求,“梅意,我只望你……莫辜负了上天和我的心意,莫让这对玉佩分离的时日太久!”

当天,尹梅意就回到了宸王宫。才进宫门,就有个凶讯在等着她:尹夫人死了!三天前,乍闻皇宫中发生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巨变,心忧爱女的她震惊慌恐之下,当场仆地气绝。

尹梅意又把目光投向漆黑深邃的殿顶,叹道:“唉!娘当时也不想再活了!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那娘还活着干什么?可娘腹中已有了孩儿你,又怎么能去死呢?从此,娘只当自已是个活死人。二十七年来,这一身的白,所有人都以为娘是在为那条狗服丧,实际上,娘是在为自己,为二十七年前那一夜惨死的所有人服丧!而嘉德他恨透了那条狗,是以,他虽非常宠爱你,却只让你身居世子之位,而一直不晋封你为宸王。”

赵长安淡然一笑:“什么世子、宸王,都不过是昙花开谢的过眼云烟而已。”他拥着母亲,向往地道,“等天一亮,孩儿和娘就离开这里,远远地,永远离开这里,到那山远水长之处,寻一个安静无人的所在,盖几间茅舍,围一道竹篱,在房前屋后种满娘最喜欢的绿萼华梅树,再和叔叔、荷影一道……”

“荷影?”

赵长安一笑:“哦!孩儿还没跟娘禀告,她就是那位永福郡主,实际上,她是姑苏晏府家的女儿,孩儿与她已有了白首之约!”尹梅意欣喜地笑了:“这样说来,娘马上就能当婆婆了?”

“是!”赵长安坦然以应。

“娘倒是更盼着能早些有孩子叫娘奶奶!”说到这儿,尹梅意方才转霁的脸色又暗淡了,“只可惜,你爹他却是永远也听不到这一声唤了,唉!”她抬眼望着身侧的那一排殿窗,目光渐转痴迷,“二十七年前,娘被那一夜的事寒透了心,以至于迁怒于他。可后来,娘时时会想,娘是不是错了?事情成了那样,想来也不能全都怪他。当时情势那么险恶,他也是情非得已。可一着棋错,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从此以后,只要逢那月色正好的夜晚,娘就会睡不着,只望着那里,只盼着那窗子又被敲响,就像这样——”她又屈食、中二指,在空中轻叩了三下。

第六十四章 夜半私语时

“娘!”赵长安心一酸,正欲设法岔开这个伤感的话头,忽然,“咯咯咯”三声轻响。母子二人一怔,不约而同地盯着那扇发出声响的殿窗。那扇殿窗,竟然真的被人连敲了三下!三声虽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之中,听来却是分外清脆响亮。

尹梅意面色大变:“他!是他来了!”赵长安一跃而起,正要冲过去,“吱呀”一声,窗子已被人从外推开了。窗外廊庑下,如水月色中,一个人着淡黄缂丝衮服龙袍,头簪帝冠,站在那里。炯炯清眸里,全没了平日那份凌厉逼人的气势,有的,只是满溢的柔情和怅惘,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尹梅意低低地“啊”了一声:“嘉德?真的是你?”皇帝伤感地笑了:“梅意,二十七年了,足足二十七年了!直到今夜,直到这一刻,我才总算是明白了,当年你何以要拒绝我,让那两方玉佩永远分离!”

话音中,未见他如何动作,母子二人眼前一花,然后,就见他已站在了殿中。他注视赵长安,温和地道:“年儿,你和你娘要走了?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吗?我苦苦等了你娘二十七年,等了你三年,莫非,最后等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尹梅意摇头:“嘉德,你……何苦要来?你来这里,能做什么?”

皇帝却盯着赵长安苦笑:“我为何不来?来做什么?今宵七月初七,乞巧之节,我来这长生殿,夜半无人听私语呀!”

赵长安一惊,以他精湛深厚的内力,无论何人,只须走近他身周九丈内的地方,他都能发觉。可刚才他在听母亲回忆往事时,心神激荡,震惊万分,就忽略了周遭的一切动静。而皇帝的功夫亦极高,在靠近殿窗时又屏住了呼吸,是以赵长安竟未有丝毫的察觉。

他扭头,避开皇帝的视线:“皇上纡尊降贵,深夜来此,不觉着这样子做,太有失万乘之尊的身份了吗?”

皇帝亦淡淡地道:“身份?你还知道在这世上有‘身份’二字?朕有失身份?那你呢?你一跑三年,又不失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朕的骨血,朕嫡亲的长子,大宋的国本,现在的储君!将来的天子!可你什么时候又考虑过你的身份?哈哈,现在居然还想逃!当娘的不愿做皇后,当儿子的不愿做太子!”他倏地转身,声音中已有了怒气,“朕就不明白了,究竟是在哪个地方、哪件事上,朕亏待了你们,你们就要这样时时、处处、事事跟朕作对?”

“不是我和娘要跟您作对,而是您自己在跟自己作对!您当初若是不弑父屠弟……”

“住口!”皇帝大吼,声音凄厉狞恶,显然,赵长安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

“你不是朕,没经历过当年的那场风波,哪知朕当时所处的情势有多么险恶?心里又有多么绝望?而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又有多么无奈?”他痴望尹梅意,“梅意,你只看见、只记着我为了夺取皇位,做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不清楚,你却是晓得的。我当时,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呀!那个畜生的冷酷狠毒,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我若任由其宰割,等他称帝后,你、我,哦,不,还有他!”他扫一眼不敢抬头的赵长安,“我们三个,会是多么悲惨的结局?可以断定,我们三个,都会被他凌虐得凄惨万分,也痛苦万分。至少不会像他那样,死得那么干脆利落!为了救你和我,我逼宫夺位,缢死亲弟,可……万万没想到,我虽得到宝座,却失去了你!梅意,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当年还不如就让赵裕仁一刀一刀地剐了我,一寸骨头一寸骨头地折散了我,一点一点地剥了我的皮,让我慢慢地熬上三年五载各种非人的酷刑后再咽气,烂在那间石牢里……”

尹梅意已经状若疯癫:“求求你,嘉德,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若早知会失去你,日日夜夜备受这种相见不得、相聚不能、无穷无尽的煎熬,唉,真不如当年就听天由命好了,至少,那样的话,你还会记着、挂着、想着、念着我!”皇帝眼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而尹梅意已泣不成声:“嘉德,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至少,我要让咱俩的好儿子,这个死读书,读死书,食古不化,守规矩早把脑袋守坏了的好儿子听听,知道他的爹爹,亲爹!为了他今天能过上尊贵体面的好日子,当年曾吃过什么样的苦头,受过什么样的罪……”

赵长安心中叹息:当年父亲一点都没做错,太子之位被废,心爱的人被夺,又面临性命之忧,人生的种种打击、不幸接踵而来,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若换作自己,就只为救心爱之人,让她不受凌虐和欺辱,也会拼死一搏的。可结果怎么又会成了今天这样?当年到底是谁做错了?先帝、赵裕仁、娘,还是……爹?还是都没错?错的只是命运?是那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人力无法抗拒的命运吗?想到此,他道:“就算当年,您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情由,但您之后为什么要炮制出一块传世玉章来,枉害了许多的人命?”

“哼!朕称帝后打开国库,发现里面除了少得可怜的一点散碎银两外,竟然空空如也!而东泰殿保贮的所有玉玺也全没了!原来,朕英明神武的父皇和仁孝友爱的四弟早有预谋,把玉玺和所有的财富全不知移去了哪里!没了玉玺,朕成了个身份不明的皇帝;而没有银子,就连登基当月所有臣僚的薪俸朕都发不了,那些官员们凭什么还对朕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凭什么还尽忠职守,帮着朕治理天下?”

“是以,”赵长安黯然,“您就编造了个传世玉章。一则,抛砖引玉,好让全天下的人都来帮您寻找真正的传国玉玺和惊人财富;二则,您利用了人的贪心和欲望,让江湖中人为了一块莫须有的传世玉章,自相残杀,好削弱武林的势力。这可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呀!”

皇帝苦笑:“呵呵,那些所谓的大侠英雄,平日里口口声声地叫嚣行侠仗义,而实际上,又有几人真的行过侠、仗过义来?而他们在‘除暴安良、济困扶危’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私心里没先为自己拨过一番小算盘?没名没利的事,天底下除了你这个傻孩子,还有谁肯做?就连宁致远,乍一看,他好像的确是个不计名利的侠士,可他现在不也是名利双收了吗?哼哼,搞点小恩小惠,收揽民心,藐视朝廷威严,祸乱天下的,不正是这些假仁假义、争名逐利的伪君子吗?朕不过略施小计,把传国玉玺更名传世玉章,甚至都懒得专门去做一块玉章来装装样子,只抛出个话头去,可笑那些英雄大侠们,就全都闻风而动了。二十七年前,传世玉章才现身一年多,武林就几乎灭绝,二十七年后,朕看那些英雄大侠们又要蠢蠢欲动了,于是就又抛出了这块狗骨头,让他们互相咬去!只是,再没想到,这次它会祸害到朕的亲人,年儿你的头上。”

赵长安硬起心肠,避开那爱怜横溢的目光:“皇上这话错了,我怎会是您的亲人?我们和陛下之间没有任何瓜葛,说真的,要不是念在往日陛下对我和娘的照拂还算……周到的分上,我此时真想手刃陛下,好为那些被陛下加害的冤魂报仇!”

“年儿!”一听他竟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狠话,尹梅意、皇帝齐声惊呼。皇帝一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低声问:“年儿,你……能把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吗?”赵长安勉强控制自己,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说,我恨不能一剑就杀了你!”

“啊?”皇帝的脸瞬间成了雪白,他踉跄后退,爱子的这句话,已如锋利无匹的一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半晌,他忽仰天大笑,可笑声凄惨悲苦至极,令人不忍卒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十七年的无上尊崇,二十七年的殚精竭虑,二十七年的疼爱照顾,二十七年的苦苦等待,换来的,就是要手刃、报仇?”皇帝以手掩面,“杀我?你要杀我?为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冤魂?那你干吗还不动手?为什么?哦……对了,明白了,你是害怕了,是吧?因为,我是你不折不扣的亲生父亲,你再想抵赖也抵赖不掉的亲生父亲!对吧?嗯?说话呀,再接着说你那些大义凛然、气贯山河的狠话呀!说呀!”

尹梅意泣不成声:“嘉德,你……别逼他……”

“是我逼他,还是他逼我?普天之下,除了他,咱俩的这个好儿子,还有谁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欺哄、愚弄朕——一国之君、至高无上、钦此钦尊的天子?”他怒不可遏,一抬手,一只汝窑雨过天青瓷瓶在殿柱上撞得粉碎,“当朕好欺侮?朕一忍再忍,只盼着做低服小,能让你回心转意,哈哈哈……至尊的天子,却要为了一个王世子而自甘委屈、低声下气,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奇闻!而现在,你干脆就要逃了!”他微微笑着,上下打量爱子,“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名、利和欲望?想得多美呀!只须是人,只须他还要活着,就有欲望!吃的欲望,喝的欲望,睡的欲望!吃饱、喝足、睡够之后,就有想吃得更好、喝得更好、睡得更好的欲望,再接下来,就该想成名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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