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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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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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不要再闹了。”赵长安低声下气。

游凡凤怒极反笑:“闹?没有啊?我既没疯,又不傻,更从没想着要去做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有什么可闹的?”

“我……方才……在刑场上……”

“晓得,晓得!懂,懂!”游凡凤咬牙笑,“我们的活菩萨,是又动了慈悲心肠了。在最最要命的时候,你是既想起了西汉武帝征和二年的刘据谋叛案,又想起了后赵建武十四年石虎以酷刑处死太子石宣及东宫三百五十多人这两起旧案了吧?可是,”他忽然狂吼,“你在想这些已经过了好几百年的陈年破事时,有没想起过青儿,你的妻子?那死了十天,埋了才四天的宸王世子妃?”

赵长安低头,一言不发。突然,他衣领一紧,已被游凡凤一把薅住了:“你倒是出气呀!你这个死人!”

“大表哥,你不要逼他!”闻讯赶来的尹梅意跑到他身边,“年儿他心里也很难受!”

“不见得吧?”游凡凤不放手,“会难受,倒还是个人了。哈哈,要他还真是个人,又怎会做出那种事情,别人帮他报仇,他却去救自己的仇人,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先放手,你要掐死他了!”尹梅意去扳那铁钳般攥住赵长安衣襟的手。未待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衣袖,游凡凤猛地一搡,赵长安已踉踉跄跄地倒退数步,后背撞在殿柱上。

游凡凤似乎什么都不顾了,大声开骂:“什么东西?自己被一逼再逼的,早逼到墙旮旯缝儿里去了,还是要忍让!心爱的女人被人当着面杀死了,也只当是没看见!窝囊废!狗屁不如!废物!你这种东西,也配叫人?也配做个男人?呸!换作我是你,早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了!”尹梅意看着两人,心痛如绞:“你还嫌他的心伤得不够狠吗?”

“娘,”赵长安目光空洞,“叔叔说得对!我真不是人,不是个男人!我……是个窝囊废!”

“你?”游凡凤、尹梅意一怔。尹梅意心疼得流泪了:“年儿,你怎么能这样子作践自己?”

“滚!你这个废物,给我滚出去!”游凡凤戟指殿门,怒吼,“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的这副嘴脸,让我一见就想吐!恶心!”

“叔叔……”

“不准叫我叔叔!从今往后,游凡凤不再是宸王宫的一个奴才,我是江南逸士、人间散仙,现在我就去杀了那个狗畜生,替我惨死的女儿报仇,要不刺足他三百剑,我誓不为人!滚开,别挡道!”

赵长安上前阻拦:“你身无内力,不能去!”

游凡凤一掌推开赵长安:“我游凡凤的女儿被人杀了,连这种仇都不报,那我还活个什么劲?你凭什么拦我?你算青儿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为青儿报仇?”疾步向殿门走去。

“我不许你去!”赵长安转头对几名侍卫喝道,“抓住他,点住他的穴道,把他关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擅离此殿一步!”

“是!”几名侍卫一拥而上。大怒若狂的游凡凤猛操起一只宣德:釉团龙纹明黄瓷盏,向众侍卫兜头砸去。众侍卫疾侧头,瓷盏便直向赵长安飞去,众侍卫均知瓷盏肯定砸不到他,以他的身手,要抄住瓷盏,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但“嘭”的一声,瓷盏已在他的前额上粉碎,一缕鲜血从额角挂了下来,一片碎瓷割开了皮肤。

惊呼声中,好几名太监抢上前去。“没事!”赵长安无力地掏出丝巾按住伤口。尹梅意“哇”地哭了:“大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丝巾上已沁出来的那一丝血色,和赵长安摇摇欲倒、早没了人形的身子,游凡凤耳边又响起了子青轻柔的话音:“爹,我不许你打他,他那么好的人,又怎会欺负我?”他双泪迸流,跌坐榻上,掩面号啕:“天哪,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个什么世道?这是种什么人生?这种人生、这种活法,有什么意思?我这是在闹个什么劲儿?”

在他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赵长安幽魂般出了殿门。尹梅意扶着他,五内俱焚:“年儿,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唬娘。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还不死?怎么还要活着,活着看见这些?年儿,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娘还怎么活啊?”

“娘请放心,”赵长安止步,“一时半会儿的,孩儿还不得死。”他偏头,出神地看了看远处的某个地方,脸上现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前人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千古艰难唯一死?”

雍穆宁静的花林,蓊郁蕴藉的春潮,夜空中,一轮皎月朗照人间万物。月色是如此澄净透明,在深沉的春夜中,独自观照着这永恒的寂寥。江水潺潺,绕过芳草萋萋的初春之野;皎月空灵的清辉,倾泻在漫漫春山上、花树间,仿佛散布了一层洁白的雪。一艘华贵气派的御舟,泊在横斜的花枝下、烟波间、月华中。

晏荷影呆望这月、这山、这江、这花,为这无尽的美景而惆怅、迷惘了。赵长平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这时笑道:“晏姑娘,怎样?本宫没骗你吧?这月下游汴河,感觉是不是更好?”

晏荷影回首,嫣然一笑:“今夜真是托太子殿下的福了,真没想到,在这北国之地,居然也会有此等不输于江南的景色!只是,如此良月,却须人越少,赏起来才越有味道,怎么偏有些不识趣的,要来碍人家的眼?”说时,瞥了一眼一个离她和赵长平远远的,坐在船尾,缟衣如雪、沉默无言的人——是缟衣,上无一丝杂色,更遑论金龙图案;而他的发髻上也未簪金冠,只以一根雪白的丝带束住了光洁整齐的头发。赵长平微笑:“哦!宸王世子是本宫邀来的,他懂得多,能给咱们说些个笑话,助助兴。”

晏荷影撇嘴:“懂得多?”她细细端详赵长平,“太子殿下怎么竟谬奖别人,看低了自己?难道……太子殿下您不就是这天底下最富才学的人吗?”赵长平粲然笑了:“原来,本宫在姑娘眼里这么好?”

晏荷影斜眼瞟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当然了,您非但年少英武、文采过人,最难得的,是又体贴温柔。唉,这世上哪个女子若竟不倾倒于太子殿下您的风采,那她也真是瞎了眼、昏了头了。”

赵长平目光闪烁,瞟了瞟她:“唉……奇怪的是,那些女的,偏还是个个都瞎了眼、昏了头,她们居然以为,一个小小的王世子,硬是好过我这个储君,做一个世子妃,却要比做太子妃更尊贵百倍。”

“谁说的?”晏荷影抢白,声音太大,连自己都觉得刺耳,“我就不这样想!”赵长平瞥了瞥她:“姑娘的意思是?”晏荷影对他飞了个媚眼:“太子殿下要是不嫌我资质粗陋、出身寒微,我……倒是愿意,做您的太子妃。”

赵长平怔住,半晌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哈哈哈……”这一阵大笑声突兀尖利,吓得宿在江边花树上的一双白鹭疾展翅,扑棱棱飞去了远方。“唉,早晓得今晚上有那么大的一个喜讯,本宫就该传乐师来伺候,边赏景,边喝酒,边听歌,那该多好!”

晏荷影却接口道:“太子殿下,要不嫌弃,我倒是愿为您唱几支曲子,以助雅兴。”

“光唱,那也太单调了。”赵长平一瞥右像般凝窒的赵长安,“本宫早听说世子吹拉弹唱,样样来得。来人呀,把去年索特国进贡的那管玉箫取来,今夜,就由世子为本宫未来的太子妃吹箫伴奏。”

玉箫很快取来,呈在赵长安面前。箫比拇指稍粗,长一尺八寸,八孔,箫身雪白,通体竟是透明的。在柔和月色的映衬下,赵长安持在手中的,不似一管玉箫,却是一泓春水,一泓立时便要自他的指缝间流淌泻沥的春水!箫尾系淡青丝绦,上悬精美的龙风玉坠,坠上各镶小指肚般大的明珠六粒,在系丝绦的地方,箫身之上,镌有二两个三分许长的金芝英篆字:“幽诉”。

幽诉!是幽幽此心谁诉吗?箫声呜咽,歌声温婉,过烟波、穿花林、绕春树、飘远方……这是游子的叹息,还是思妇的惘然?

在这月色下、春林里、客栈中、扁舟上、驿馆内,有多少征人思归不得?又有多少怨妇望眼欲穿?人生便是如此令人惆怅、哀伤,令人泪眼问天天不语,令人低首悲断肠……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多么纯净清丽的意境!但这箫声,这歌声,为何却如许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赵长平皱眉了,因为箫声已不经意间牵动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碰触不得的地方,平日他极力抑止的疼痛酸楚,一时间倏地全涌上了心头。

他抬眼追寻,唯见满江月色,皎然照人,而当此际,耳听这箫声送来的哀曲,其难为怀,夫复何苦?箫声凄咽,已不可闻!

江水在呜咽,花树在颤抖,山鸟在哀啼。欢有穷兮恨无数,情欲绝兮声亦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除了静静肃立的层层山峦、一望无垠的漫漫春江、迷离如梦的层层花树、缓缓飘飞的片片花瓣,及那亘古便高悬天心的明月,只怕是,就一无所有了吧?

清幽的箫声仍在迷离的烟波上飘荡着,那深沉的悲哀,遏住了暗月边淡淡的一缕浮云,止住了轻舟下静静流淌的江水,定住了穿花过树的徐徐清风,便连那万千片缓缓飘落的花瓣,亦在空中凝住了……

这不是人间的乐声!人间的乐声,不能如此凄伤入骨,肃杀悲凉,不能如此哀恸抑郁,而又无可奈何。赵长平不禁心酸满怀,落下泪来。望着在清明的月华下独坐吹箫的赵长安,赵长平居然也生出了一丝歉疚:兴许,我对他实在是过分了一些?兴许,他的确是从没想过要谋夺我的太子之位?兴许,他平时的种种宽容忍让,真是发自内心,而不是有意的造作和伪饰?

但这种清明的良知,在他脑中不过一闪而逝,紧接着,他便想起了自己幼年孤苦无依的皇子生活。在黑暗冷酷的皇宫中,权力就是一切!有了它,就是太监也会有万人逢迎,而要失去了它,你就是贵为一国之君,亦会活得连条野狗都不如。

自己为了今日的太子之位,曾做过多少低三下四的贱役?说道多少阿谀奉承的甜话?堆过多少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假笑?且翻一翻历史,历朝历代,又有哪一个废太子有过好下场?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毕竟,他早已享尽了一个人所能想得到的一切荣宠和恩遇。而自己呢?一个不受君上眷顾的太子,在金碧辉煌的深宫中,甚至还不如掌权太监脚下的一条狗活得舒服自在……

一想起那些心酸悲苦的往事,一时间,他对赵长安的恨愈发深了。而那倾心泣诉的箫声,却是更加凄楚缠绵、沉郁哀凉了。早哽咽不已的晏荷影忽嘶声大呼:“够了,别再吹了,你……在吹死呀?”

赵长安放下玉箫,仰望夜空,心中木然一片:我在哪里?此为何时?我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我是谁?为何要如此悲伤?为何要无休止地忍受?人生,难道本来就是要令人痛苦、令人哀恸欲绝、令人所求不得,而不求的却推也推不开的吗?如此人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若世间真有灵药可偷,想来,自己定然是不会悔的。他轻轻笑了:天尽头,应该会有!会有那令人永远安静、令心也永远安静的去处!既如此,自己又何妨去长住呢?

忽然,下游一叶轻舟逆流而上。御舟中的人起先并未察觉,但当一看清这叶正急速靠拢过来的小船后,众人均惊讶非常:因为今日午后,东京城令尹已派出一千衙吏,撵逐了游江的所有大小船只,连百官公卿的官船亦不例外,于上、下游的江面上拉起铁链,设置关卡,阻隔来往舟船,将景色最为优美的一段汴河封锁。所有这些举措,为的就是要让尊贵的皇太子殿下和宸王世子殿下尽兴地赏月消闲。

但现在,居然会冒出一只小船来?只见舟上,一人负手立于船头,另一人则操桨坐在船尾,也不见他挥桨如飞,但每一桨入水,船便向前蹿出近一丈之遥。如此臂力实在惊人,显然操舟之人内力深厚。

岸上警戒的御前侍卫大惊失色,呼喝声中,纷纷冲到岸边。但因未曾料到竟有人敢行此灭九族的犯驾重罪,众侍卫全无预备,既无船靠近阻拦小船,又没有弓箭,且就算带着弓箭,也不敢施放,只恐流矢会伤及御舟上的贵人。众人正惊慌失措,小船已快要撞上御舟了。

赵长平跳脚狂呼,令快把御舟撑走。但话音未落,立于船头的汉子足尖一点,凌空拔起三丈,巨鹰般向御舟飞扑而来。赵长平大惊,拔出随身宝剑,抢到船头,“刷刷刷”疾刺来人下盘。他要趁对方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也无法变动身形之机,抢先动手。

这种乘人之危的抢攻手法,在江湖中最为人不齿,但他倒从来也不以江湖中人自居。江湖道义,于他而言都是狗屁!三招挥出,银亮的剑芒已在瞬间封死了汉子落足的地方,汉子只要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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