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染倚在轿内,被颠簸得晕眩欲呕,脸色煞白,却也庆幸没有任何人看见他这番虚弱狼狈的模样。他迟迟没能下得了轿,後来也索性不下轿了,由著花莫漪和花千秋在墨香亭中猜测他一如既往的冷漠高傲。
对岸乐声起,嫋娜身姿一个接一个,鱼贯自木桥上款款而过。裙裾飞摆,明眸皓齿,衣香丽影,竟是每一个都容颜出众身段玲珑,令所有观看之人赞叹不已。
丫鬟将轿侧窗幔打起一些,看见轿中之人一双幽深眸子,一瞬不瞬的注视著过场的一干女子,右手始终覆在小腹处,似乎隐忍著难以启齿的疼痛。
一个时辰过去,乐声渐渐止歇。
毕染精疲力尽的倚回轿中,惊觉这麽短短时分,他目不转睛逐一审视那些女子,竟是看出了一身冷汗,薄汗沾湿的衣衫紧紧贴覆於身,浑身上下凉飕飕的,更添腹内难受。
尤主事自墨香亭中板著一张脸走过来,不情不愿的要那丫鬟问毕染的意见,选哪名女子为花妖王後。
☆、番外之 花囚 9(花示君X毕染)
花囚 9
书房里,花示君抓了一本奏折在手,劈里啪啦翻了好几页,一页也看不入眼。又抓过一本书卷来看,看了前面几行字,人就出了神,目光许久逗留在那几行看过多遍的墨迹上,一盏茶功夫过去了都没能翻到下一页。
这个时候,不知是该恨自己妖力太强,还是心念太杂太乱。不论怎样竭力分散心神,他还是能够清晰可闻的听见墨香亭那处动静。
乐声起的时候,花示君的心神就开始偏移,恍神的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猜想著那人此际是以怎样的表情,去遴选替代他的女子。
应是欢天喜地,迫不及待罢……
他想起那日压在毕染身上,那人一副强忍著反胃、极力迎合他的模样。毕染不想再被他轻易弄伤,因此选择了屈从与顺从。明明反胃想吐,明明想自他身下远远逃走,要他再碰不到他一根汗毛……他之配合与顺从,却令得他格外悲哀。
男人静静端坐著,不断回想毕染说他令他反胃的那几句话,字字句句都像芒刺深深嵌入心口,欲拔拔不得。
尤主事在书房门口轻声禀告,後妃人选定下来了。
花示君身子猛然一震,几要离座起身。
强自按捺住了躁闷的心情,花示君尽力让自己平稳端坐在原位,力持声音听起来不带丝毫情绪。他停顿了一会,才淡淡应尤主事道:“……喔?选定了哪家闺秀?”
“秉王上,是位名唤凝珠的姑娘,年不过百,蕙质兰心,才貌双全。因其在诸多美人中相当抢眼出众,一选时小的三人亦非常看好她。二殿下和五殿下评分最高、最为认可的,亦是这名女子。”
“嗯。”
尤主事等了一会,见书房内迟迟不见下一步指示,大著胆子问:“王上要不要……移驾去看看?”
他指的是要不要去看看新选上的後妃,花示君一门心思却仍恍惚在毕染身上,闻言脱口一句:“看他?事到如今,还有什麽好看的?”
尤主事愣了愣,小心翼翼问:“这……莫非王上的意思是,直接筹备大婚即可麽?”
“孤何时在跟你商量大婚之事了??!”房中蓦然爆发出来的怒气毫无来由,尤主事又惊惶又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慌忙下跪请罪:“王、王上,属下知错──”但是想破头,也不知道他错在哪?选妃之後,顺理成章不就是成亲大典?
花示君躁烦得很,很想把房内文房四宝通通砸个粉碎,很想大发雷霆咆哮一番──可是他同谁去发泄这股子闷火,又有什麽缘故发泄?他要他们去操办选妃事宜,这些属下便尽心尽力去办了;他同他们计较,这些人何其无辜?
他真正恼火,真正难以压抑愤懑的,是那个人竟然无动於衷,是那个人竟然认真为他挑选女人──他就那麽急於摆脱他,他就那麽想把他推给别人?!
终究还是沈不住气,花示君冷了声问:“他呢?”
“他?”可怜的尤主事猜不著王上嘴里的那个他到底是哪个他,苦哈哈的问,“属下愚昧,王上是指……”
“毕染。”
“原来是问那名俘虏──”尤主事回想了一会,他并没有去看轿中那人,只是透过丫鬟得知他选中了那名唤凝珠的女子。丫鬟似乎还捎带著说了几句其他的,好像是说那人脸色非常难看,活像脱了力一般倚在轿旁,额头上满是细汗,非常痛苦的模样。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禀报给王上也只是让王上觉得无趣,就别横生枝节了。
尤主事道:“那人挺自在的,选完人,就由原来的轿夫抬回去了。”
花示君闻言,一阵冷笑:“好啊,很好。他果然快活。”手边捏著的书卷,应声粉碎,落了一地纸屑。
冷冷道:“你去替孤运筹婚事罢,孤要在下月中旬之前完婚。”
**************
毕染被轿子抬了回来,却好久没能下轿。静坤在寝房里等得心急,跑出去一看,那顶轿子孤零零的被扔在庭院中,轿夫们早已不见踪影。
侍卫急忙把轿帘打开,一掀开帘子就大吃一惊:毕染脸色煞白的蜷缩在轿子里,浑身直冒冷汗,双手紧紧捂在腹部,疼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样了?”静坤哪里知道毕染竟是动了胎气,见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急得跳脚,又想先把他搀扶出来,又想著先跑去叫大夫。毕染痛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熟悉的宫侍声音,勉强把被汗水迷蒙的双眸睁开,挣扎著道:“别……别惊动外人,嗯……你扶我进房……”
静坤钻进轿内将人扶出,毕染腹内阵阵翻搅,双足虚弱无力,整个人软在侍卫身上。侍卫半扶半抱,将人扶入房中,只觉得身旁倚靠著的人身子温软,虽则一身薄汗沾衣,却仍是散发好闻的淡淡幽香──不曾经历风月的侍卫,心里不由得一阵乱跳,几许心猿意马,只恨不得扶抱著他的这段路程越长越好。
终於是走到了寝床旁,再无力撑持身子的人,膝盖发软的往床边栽倒。静坤赶忙把他扶稳,让人躺好在床上,见毕染浑身无力,却还想挣起身子来呕吐。侍卫拿过一个净桶来,毕染对著净桶干呕不止,却只呕出一些清水,脸色青白青白,颇是吓人。
“好好的去选个妃,怎麽会劳累成这样?难道旧疾又犯了?”手忙脚乱的给他拍背顺气,又拿了些汤药来喂,毕染饮了一口,吞不下去,悉数吐了出来。静坤也慌了,“这……你状况很差,我看还是要去寻大夫来诊治一番,你先躺好,我去去便回──”
待要起身,袖口被牢牢拉住,低头看见毕染翕动著惨白的嘴唇,气若游丝的道:“不用了……我是……是……”犹豫了好久,不忍再看到年轻的侍卫一脸担忧,毕染终於是吐露了实情:“是……方才颠簸,动了胎气……”
“什──”要说晴天霹雳,毫不为过,静坤呆呆的定在那里,脚步半分也挪不动了。
那抓著他衣袖的手无力的松脱开来,改为紧紧攥著身下被褥,不断倒抽著冷气。
“你……你怀了……王上的……”“骨肉”两字何其陌生,侍卫傻呆呆的把那两个字眼吞在嘴里。宫里只有二殿下花莫漪一人曾经十月怀胎,为人族诞下麟子;而毕染身上虽然有一半花妖血统,到底也还是人族,这麽说来,他体内孕育的,也是人族子嗣……也是要经过十月辛苦,一朝分娩……
所以他那日才问他要合子草来验孕,所以他近三月以来,日日晨吐,神情倦怠,饮食也多有减少,胃口极差麽?
静坤猛然惊醒过来,急急道:“既是如此,合该禀明王上,王上知晓有此子存在,定然会好生善待於你!”
“然後呢?然後……他会放我自由?”翻腾不已的胎息,躁动不安的疼痛,让毕染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冷汗直流,眼里一片惨然笑意,“不……他只会,得了借口而更加折辱於我……他只会将这个孩子,当成第一个孩子的替身,弥补他失去的创痛……或者,认为是我心怀叵测,刻意要拿孩子当作筹码……哈哈……他既要成亲,便由得他去疼惜他人的孩子,何必……何必又将他招惹了回来?”
他大概是疼得狠了,竟然一口气说了许多语无伦次的发狠的话,听得静坤又是後怕,又是心下恍然大悟。
这人……这人平素疏淡冷情,对花示君要娶亲一事亦一副无所用心、无动於衷的模样;岂料今日听他痛中发狠说了这些,竟是根本就耿耿於怀得很?
意识到这点後,侍卫开始在告知花妖王和不告知花妖王之间犹疑不定了。
因为毕染虽则说的一半是气话,另一半也确属实情。若是花示君知晓他早已有孕在身,弃了娶妃一念,反过来再纠缠於他,他此生说不定都再无消停之日──这样又如何是长久之计?
融了花示君精血的花种,後知後觉的发挥了疗和胎息的作用,毕染疼了半个多时辰,腹内折腾终於是缓缓平稳下来。他喘了几口,疲倦的软了语气,道:“静坤,你为我好,毕染心内铭感万分。只求你尊重我的立场,莫声张此事,可好?”
“但……但此後你肚子大了,又要如何隐瞒?”静坤曾经听其他宫人绘声绘色的聊起过二殿下为人族怀孕时肚子挺得高高的模样,毕染想必也有身形隆起的一天。那可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任谁看上一眼,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花示君成了亲,令那女子有了孕,便不会再分心来此处……我被囚禁於此,也没几个人乐意探看於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看见我身形变化?”自嘲的笑了笑,毕染轻轻道,“这个孩子,只算是我一人的……与他毫无关系。”
☆、番外 之 花囚 10(花示君X毕染)
花囚 10
名唤凝珠的女子立为後妃的文书,顺利通过了廷议,公告天下。
花妖国大街小巷里,一夕之间贴满了花妖王不日即将大婚的告示;公告栏中还附著了由宫廷画师亲笔描绘的新後画像,垂眸浅笑,柳眉芙蓉面,优雅出众。各地呈送贡品的车马络绎不绝进出王城,满城张灯结彩。
太平盛世,百姓就喜欢这种热闹隆重的喜庆大典,纷纷讨论说二殿下大婚不久,王上便紧随其後,想必是不甘寂寞了罢。
一片喜庆中,尤主事已派得力助手,紧锣密鼓将未来花妖王後接到了专门筹备喜事的凝馨殿,嘱咐两名受过训练的细致丫鬟跟著身边伺候。那凝珠王後不愧是经过众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物,待人接物和蔼大气,年岁虽轻,却极其谦和有礼、温柔典雅,凝馨殿上上下下的人心几乎顷刻间就被这位尚未过门的王後收服妥当。
花示君本来并没有成亲前去看望她的想法,经不起花莫漪和花千秋三天两头来敲边鼓,男人同时也抱著一丝跟毕染赌气的心情,这日下朝後,终於是摆驾去了凝馨殿。
亲自带领花妖王进凝馨殿看望未来王後的尤主事,在将一国之君引入房後,以为不过简单交谈一二,片刻便出,在房外躬等了许久。却没料到王上从巳时进入凝珠房内,直至日薄西山,竟迟迟没有告辞出来的意思。
尤主事忍住想要探头探脑的欲望,竖著耳朵捕捉房内动静。什麽都听不到。
借著倒茶之机,溜进房去,正好听见花示君对凝珠说:“……孤未曾料想,真人比之画卷更加资质明秀。花示君先前怠慢你了。”而对面端坐著的女子,捂唇轻笑,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尤主事登时放下了一直悬著的心。
──太好了,看这架势,王上对凝珠姑娘算是一见锺情,欢喜得很呐。
见尤主事端著茶水站在一边,花示君转头,吩咐他:“今日便替孤送了纳彩去凝珠姑娘家,鹤氅草千枚、金器十具,银器二十具,锦绣色缎千匹、全副鞍辔文马二十匹、起居伺候丫鬟十名,速速去办。”
尤主事看君王吩咐完,又看向凝珠,面上微微含著笑,不由大是庆幸这个新後选得好。前任太子妃在这一事上功不可没,知晓王上品味,用了心力选出个合乎王意的。
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举宫迎接小太子的诞生了罢!
喜气洋洋的躬身领命:“属下即刻去办。”
待脚步声远去,花示君面上微笑渐渐淡去,恢复了肃穆平和。对面坐著的女子欠身为花示君添茶,花示君道了谢。
凝珠轻声道:“王上说要与小女子培养感情,在尤主事进房之前却始终瞅著小女子一语不发,枯坐诺久,是凝珠令王上觉得乏味麽?”
“孤并无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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