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不由分说地把他扛起来,转身就往街上跑。琸云跟在后头使劲儿喊,“大哥,我们去同安堂!”
“怎么样?”柱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掌柜,见他眉头微蹙,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出声问:“他他怎么了?”
宋掌柜淡淡地瞥了柱子一眼,不急不慢地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个帕子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了,又不急不慢地回道:“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染了风寒,喝两服药就没事儿了。”
柱子却还有些不信,急道:“染了风寒还不叫大事儿,俺们村的小狗子就是得了风寒死的,还有大旺也烧坏了脑袋,旺财上次还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呢。宋掌柜你行不行,要不,我们再去请个大夫?”
宋掌柜一扫先前的温柔平和,眼睛里立刻射出凌厉的光,冷冷地看了柱子一眼,凉凉地道:“小狗子?大旺?旺财?一群狗崽子怎么跟这头狼崽子比?这小狼崽子身子骨壮得跟铁打似的,谁能跟他比?”
柱子被宋掌柜那一眼看得浑身都凉了,几乎没挺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琸云在一旁看得好笑,赶紧出来打圆场,“那就麻烦宋掌柜开个方子。我——”她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笑眯眯地看着宋掌柜,继续道:“请宋掌柜给这孩子抓副药。”
宋掌柜对着琸云倒是和蔼可亲,温和地道:“抓药倒是可以,不过这小鬼你们得弄走。”他嫌恶地瞅了床板上的小狼崽子一眼,忍不住又掏出帕子开始擦手,“我家里头可没人管他。”
琸云看出来了,这位宋掌柜十有□是有洁癖,她和柱子穿得齐整干净,所以他先前才没表现出来,而今这脏兮兮的小鬼往他面前一放,他就一直不自在,擦手的帕子都换了两块了。
柱子自从被宋掌柜白了一眼后就不大敢跟他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去前头铺子里抓了药,又出去雇了辆牛车,尔后才回来把那小狼崽子抱上了车。
“看不出来这宋掌柜还挺凶。”一上牛车,柱子就忍不住向琸云告状,“二丫你方才没瞧见他那眼神儿,拔凉拔凉的,看得我心里头毛毛的,吓死人了。”
琸云只觉好笑,捂嘴笑道:“他有洁癖,见不得脏。这小鬼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宋掌柜能忍住了给他看病已是难得,这恐怕还是看在我们将将卖了他人参的份儿上。若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被轰出来了。”
柱子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琸云,“啥是洁癖?”
琸云:“”
牛车在武梁城里走了一段,经过粮铺的时候,琸云招呼着柱子买了两袋白面和大米,一齐堆在车上倒也便宜。回去的路上,琸云可劲儿叮嘱柱子,“大哥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说我们卖人参得了钱,要不,她非得想方设法把钱给偷过去不可。还有这小鬼,你也别让老太太沾手,她那黑心肠,连我这个亲孙女都能卖的,见我们拉了个白吃饭的小鬼回来,还不得偷偷下黑手把他给弄死”
柱子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使劲儿点头。
牛车一回村子就遭到了村民的围观,瞅见是柱子和琸云,大家伙儿都凑过来打招呼,一脸好奇地盯着牛车上的小鬼看,瞅见车上的大米和白面,眼睛里俱露出惊疑的神情,更有不少人拐弯抹角地问:“哎哟,柱子去哪里发财了?”
“那一袋白面得不少钱吧?”
柱子老实不会撒谎,只晓得闭紧了嘴巴不回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琸云则笑眯眯地瞎编,“发什么财啊,在城里遇着了大哥以前帮工的老爷,非把这小孩儿送到我们家养着,才给了这些粮食,还不晓得够不够吃呢。”
村民们的好奇心愈发地旺盛,纷纷探着脑袋往牛车上看,生怕看漏了点什么东西,“这小孩儿不会是那什么老爷偷偷在外头生的吧,哎哟这脏得,啧啧。”
“柱子跟二丫倒是沾光了,这么多白面,都能吃到过年了。”
“”
老太太也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一眼瞅见柱子和琸云坐在牛车上,立刻就开骂了,“你们这两个败家子”
柱子已经渐渐学会了如何忽略老太太的臭骂声,而琸云,她只消一个眼神,老太太就能立刻住嘴。这不,她才下牛车冷冷地白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就立刻安静了。
那小鬼一直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着,也不知醒了没醒。琸云毫不客气地吩咐老太太去烧热水,自己则迅速地把柱子的小床收拾了出来。柱子把三下五除二地那小鬼的脏衣服扒了,丢进热水里胡乱洗了一通,待身上干净了,这才把他扔进床。
对于琸云的说辞,老太太并不是很信,事实上,她对琸云所有的话都持怀疑态度,只是在瞧见屋里的两袋大米和白面之后,很聪明地住了嘴,甚至还主动包揽起给那小鬼熬药的任务。
柱子记着琸云吩咐过的话,生怕老太太在药里头掺点儿什么东西,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太太趁机又在他面前给琸云上了一回眼药。
那小鬼瞧着瘦骨嶙峋没几两肉,但确如宋掌柜所言身子骨很是健壮,那么严重的病不过是喝了一碗药,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他就起来了。琸云听到动静出来察看的时候,就瞧见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在厨房来翻东西吃。
“小鬼,”琸云扬了扬下巴叫他,“你叫什么?”
那小鬼穿着柱子去年的衣服,但还是大了许多,肩膀耷拉下来,袖子一直垂到膝盖上,他使劲儿地抖啊抖,好不容易把手从衣袖里抖出来,听到琸云叫他,小鬼立刻转过身来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哎哟,我的亲娘!琸云险些咬到了舌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小鬼,使劲儿地眨了眨眼——这真是他们昨儿捡回来的那个小狼崽子?长得也太水灵了吧!
昨儿那小鬼浑身上下都裹在泥里头,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冷不丁地洗干净了,再换身干净衣裳,立刻就变成了年画上的小金童,这小模样实在太招人疼了。
“你叫我什么?”小金童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瞪着琸云,“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自己才几岁,装什么大人。你们家大人呢?”
你们家大人呢?
琸云瞪着面前这不过□岁的小鬼,险些没背过气去,这真是昨天巷子里被人打得起不来身的可怜小孩儿吗。
那小鬼见琸云不说话,显然是觉得自己的威风把她给震到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理所当然问:“有吃的没?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网络最近出问题,每天晚上都断网,郁闷啊
第七回
七
琸云看着面前装腔作势,一副小少爷做派的小鬼有些想笑,她很想扒开这小鬼的脑瓜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跟昨天她在巷子里看到的阴沉凶狠的小鬼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人。
“你家大人呢?”见琸云一直莫测高深,那小鬼终于有些沉不住气,重重地咳了一声,抬高了声音问,架子端得很高,仿佛跟琸云说句话已经抬举她。
琸云慢条斯理地搬了把凳子在那小鬼面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找他们做什么,这个家里我最大,我说了算。”
见小鬼不悦地皱起眉头,她又继续道:“我可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小乞丐也好,大少爷也好,进了我们家门,一切都得听我的。肚子饿了想吃饭?也行。不过我们家可不养吃白饭的,救人什么的我就当做好事了,可你这吃药的钱,吃饭的钱总不能不给。还有你身上的衣裳——哎,别扯,当心扯坏了。”琸云跳起身狠狠把小鬼正在拉扯衣服的手打了下去,高声道:“手轻点儿,这身衣服坏了,你就给光着身子吧。我们家里头可没别的衣裳给你换了。实在不行,你就得穿我的。”
小鬼的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神色,狠狠瞪着琸云,仿佛她这句话是对他的莫大的侮辱。
“瞪什么瞪!”琸云眯起眼睛狠狠朝他回瞪过去,“难道我说的不在理?我跟你说,你是祖上烧了高香才遇着我们一家人,换了旁人,怕不是早把你给骗了卖了。现在这世道,什么人都有,你这小鬼长得细皮嫩肉的,可好卖了,那心肠再狠点儿的,能直接把你卖去做人肉包子。便是不卖掉,昨儿那一场高烧都能烧坏你的脑子。你知道脑子烧坏了是什么模样不?话也不会说,饭也不会吃,半张着嘴巴一直留鼻涕”
那小鬼的脸色都青了。
“二丫,二丫——”
琸云瞅着那小鬼愈发青白的脸色正逗得开心,门外忽传来柱子的叫唤声,那小鬼眼睛眨巴了几下,指着琸云的脸哈哈大笑起来,“二丫——哈哈——这名字真难听。”
柱子推开厨房的门一脸茫然地看着琸云和正笑得幸灾乐祸的小鬼,不解地问:“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琸云白了那小鬼一眼不说话,那小鬼立刻收敛起嚣张的笑容,很是客气地朝柱子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柱子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受这么大的礼,吓了一大跳,很不自在地连连退了几步,罢了才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道:“小兄弟莫要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你现在好点儿没?昨儿你烧得厉害,可真吓人。”
“多谢大哥关心,在下已大好了。”那小鬼还挺会演戏的,在柱子面前显得又懂事又礼貌,俨然一副知书达礼好少年的模样。看来他果然还是没搞清楚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琸云笑眯眯地开口打断他的话,“这小兄弟病才刚刚好,不要乱走动。对了,你这病啊吃不得油腻荤腥,最好是饿个几顿清一清肠胃,这样才能好得完全。大哥,你把这小小兄弟送回去歇着,一会儿太阳出来了,日头毒辣,不要晒到了他。天可怜见的小娃儿”
柱子干脆利索地“哎——”了一声,半句多话也不问就要送那小鬼回屋歇着。那小鬼立刻色变,惊声狡辩道:“大哥,我,我觉得,我还是能吃点儿东西的。”
“那可不行!”柱子十分尽职尽责地把他拦了回去,“二丫说你不能吃那就是不能吃,赶紧的,回去歇着。”
小鬼的脸上愈发地绿了,看向琸云的目光里再不复先前的嫌恶和蔑视,那巴巴的小眼神儿看得人怪揪心的。
琸云看出他想要和解的愿望,挥挥手让柱子停下,笑眯眯地看着那小鬼,不急不慢地又问了一次,“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石头。”小鬼想也不想地回。
琸云才不相信他的鬼话,这小鬼一看就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哪个大户人家会给自家小孩起这么个乡下名字。“是真名吗?”她显得非常好脾气地问。
小鬼缩了缩脑袋,愈发地不自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假的。”
柱子在一旁“嘿嘿”地笑,“石头这名字挺好记的。”
不管这小鬼到底出于什么理由瞎编出这么个名字来,琸云终究没有再追究,正如柱子所说,石头这个名字好记又上口,这就已经够了,她若是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牵扯出什么豪门恩怨来,反倒是多事。
“以后你就在咱们家住下,有你吃,有你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不然——”琸云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稚嫩的小脸上寒气笼罩,石头很是愣住,诧异地看着琸云,竟忘了反驳。
“听到了没?”琸云又问,一伸手就在石头的脑瓜上敲了一记。
石头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猛地跳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琸云,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怎么能打到我?”
“我怎么就打不着你了?”琸云愈发地觉得逗这小鬼实在很好玩儿,玩心一起,又抬起胳膊欲作打人的姿态。石头也立刻弓起背,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琸云,只等她一动手就要逃开。
结果,他才刚刚瞧见琸云的手上微动,脑门上就又挨了一记,小鬼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和震惊来形容了,他盯着琸云的手,脸色变得刷白,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垮了似的。
“知道什么叫藏龙卧虎了吧。”琸云得意洋洋地举着手,向石头作嗤之以鼻状,“你以为自个儿身手灵活本事大,以前是不是还总有人夸你天资聪颖?得了吧,人家那是奉承你,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昨儿还不是被几个小乞丐打得连还手的力气都没了。”
其实琸云觉得很奇怪,看这小鬼今天的行为,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最起码还懂得在柱子面前装样子,怎么就沦落到被人群殴的地步?就凭着他这张漂亮小脸,便是沦落到做乞丐,放下身段跟人说几句软话,也绝不会被人围着打。
石头猛地一抬头,眼睛竟有些发红,咬着牙狠狠道:“那几个贱民竟敢抢小爷的东西,看我不——”他的话还未说完,忽地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敏感地朝琸云看去,瞅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到了嘴边的狠话又吞了回去。可他到底年纪小,终究做不来那低三下四、做小伏低讨好人的姿态,只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把脑袋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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