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样子,饶是如此,还是一批接着一批的人厚着脸皮去与他搭讪。
陆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角落里的贺均平与琸云,阴沉的脸上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快步踱到他二人面前,低声道:“原来你们俩也在,怎么躲在这里?”
琸云低着头站在贺均平身后朝陆锋拱了拱手,尔后便一直垂着眼睛听他们兄弟俩说话,自己则沉默不语。贺均平虽察觉到不对劲,但终究没有出声问起。
他们三人在角落里说了一会儿话,很快便有小厮过来请他们入大厅落座,说是表演就要开始了。琸云这才知道那刺史少爷竟把益州城的三大花魁都请了过来,排场着实不小。
“一会儿平哥儿与二二公子便与我坐一起,”陆锋低声叮嘱道:“刺史家大少爷一向胡来惯了,今儿特特地把你们请过来,恐怕另有所图,跟我坐一起,多少我也能拦着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胡来。”
琸云不大愿意跟他离得太近,但贺均平却觉得陆锋说得有道理,遂点头应下,又悄悄扯了扯琸云的衣袖,让她莫要任性。
于是二人随着陆锋一起进了大厅,在上首靠陆锋右侧的位子上坐下。厅中客人见陆锋对他们和颜悦色,不知他们与陆锋究竟是何关系,俱不敢乱来。刺史少爷很是忿忿,欲开口刺琸云几句,陆锋忽地抬头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锋利犹如利箭,刺史少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几声鼓响后,三位美人一齐入场,云梦因是此届花魁,自然站在正中,她依旧是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样子,穿了身白色绣红梅的袄子,领口围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得那一张小脸愈发地清丽脱俗。她抱着把古琴,袅袅上前朝众人行了一礼,并不言语,目光在堂上一扫,瞅见琸云,眼睛一亮,旋即又立刻收敛起来,缓缓低头,转到一边去。
接下来才是叠翠与晚碧上前与诸位行礼,她二人一绿一红,相映成趣,很是养眼。
三人行礼完毕,又缓缓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有歌姬与舞姬相继步入大厅,丝竹乐起,大厅中顿时一片歌舞升平。琸云打定了主意今儿要老实安分不出风头,故一直低着脑袋不急不慢地吃菜喝茶,连酒都不沾一口。
偏生那刺史少爷却不肯放过她,故意指着她高声道:“大家可识得这位小哥儿?上回花魁大赛上他可是大出风头,就连陆大人也被他给灌醉了呢。今日梅花会本少爷特特地把他给请了来,便要让他再来评一评这三位美人,也不知今日究竟谁能入得了方二公子的眼。”
既然他都点到自己头上来了,琸云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缩着脑袋装低调,遂站起身来朝刺史少爷拱了拱手,笑着应和道:“大公子莫要再取笑了,那天在下喝多了酒,口无遮拦,这才胡咧咧。您再这么说,我可真是不敢见人了。”
刺史少爷却不肯放过他,举起手里的酒杯朝他道:“哟,可真看不出你竟然还会谦虚了。”他既然举了杯,琸云哪里敢不喝,无奈之下,只得端起杯子问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了杯酒。
酒杯将将送到唇边,琸云立刻察觉到这酒不对头。她当土匪的时候什么事儿没干过,简直就是这一行的祖宗,酒里下药这种下作手段都不屑做的,端起杯子闻一闻便晓得里头放的是什么料。
刺史少爷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真真地下作!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左手也抬起来掩住酒杯,胳膊一抖便将杯中酒悉数倒进了衣袖里,作出一饮而尽的样子,罢了却不坐下,一伸手将那丫鬟手里的酒壶抢了过来,盈盈浅笑,当着众人的面上前去给刺史少爷斟了一杯,眉一挑,眼角自有一股风流姿态,勾起嘴角道:“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怎么当得起大公子给我敬酒,理当我敬您才是。”说罢,又故技重施将杯中酒再倒了一遍。
那刺史少爷竟恍若无知,目光游离地盯着琸云看了一阵,毫不迟疑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待琸云回到座位上,贺均平的脸都已经扭曲了,压着嗓子气鼓鼓地道:“不是说了不要惹事么?”
琸云也生气,怒道:“那小子竟敢跟我玩阴的,那酒里头掺了料。”
贺均平气得脸色立刻变了,一旁的陆锋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贺均平咬着牙摇头,狠狠地道:“没事。”
说话的时候,上头的刺史少爷仿佛已经有了些不对劲,皱起眉头摸了摸肚子,过了一会儿,又起身离开。琸云想了想,紧紧跟了过去。贺均平哪里放心,也赶紧追了上去。陆锋见状,想了想,也悄悄跟在了后头。
刺史少爷一出大厅便迈开步子飞奔,琸云悄无声息地一路追过去,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茅房,这才赶紧停住脚,捂住嘴偷笑了一阵,折身准备回厅。不想刚转身走了几步,方才在她身边伺候的那丫鬟竟不知从哪里绕了出来,见了她,赶紧上前来见礼,又道:“奴婢方才还准备去厅中寻二公子的,不想竟在这里遇着了。”
琸云愈发地察觉到不对头了,盯着这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隐隐带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果然是刺史府,便是连丫鬟也生得娇俏可人,也不知道这府里头到底是谁看她不顺眼,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
那丫鬟恭声回道:“方才奴婢在后院悦心楼遇着了云梦姑娘,也不晓得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托奴婢来寻您。”
竟是托了云梦为借口来哄她?琸云有些想笑,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丫鬟看,不回她的话,反而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
那丫鬟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低着头小声回道:“奴婢晴雪,是桂姨奶奶院子里的人。”
“名字倒是挺雅致的。”琸云正欲再追问,忽又瞥见刺史少爷皱着眉头慢吞吞地从茅房里出来,遂扯着嗓子唤了他一声,刺史少爷一抬头瞥见是她,脸都绿了,气鼓鼓地冲过来,怒道:“好你个方琸云,竟敢在酒里下药害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琸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作出浑然无措的样子来,讶道:“大公子说什么药?那酒里有药?难怪我方才喝了酒就肚子痛,可那酒不是她——”她一转头,方才还乖乖地守在一旁的晴雪已经不见了踪影。
琸云笑,“这丫头倒是溜得快。”说罢,又摇头道:“大公子,恐怕我们都着了别人的道儿。方才有个自称是在桂姨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晴雪邀我去悦心楼,说是云梦姑娘有急事寻我。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我与云梦姑娘又不熟,拢共不过是见了两回面,她便是再怎么急,也断然不至于来寻我才对。对了,方才我们俩喝的酒就是那个丫头伺候的。”
刺史少爷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头上甚至沁出了汗,咬着牙喃喃道:“悦心楼住的是我母亲。”
琸云闻言顿时愣住,她原本只以为这事儿是冲着她来的,而今看来,竟是一石二鸟之计。她一个“大男人”若果真贸贸然地冲进了悦心楼,不说她没了活路,刺史夫人恐怕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那丫头去了哪里?”刺史少爷绷着脸怒气冲冲地问。
琸云只是摇头,“我只跟你说了句话,一扭头就没见人了。”话刚说完,就听到走廊那头“砰——”地一声响,贺均平与陆锋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贺均平手里拽着那个丫鬟,轻轻一甩,那丫鬟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刺史少爷气极,立刻高声唤人,被陆锋拦住,道:“这是贵府的家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外院里还有许多客人在,大公子莫要太冲动了。”
刺史少爷竟还听得进劝,勉强压下心头的愤恨朝陆锋拱手道谢,罢了又朝琸云道:“今儿的事你若是敢往外说——”
琸云连连挥手,“大公子放心,我又不傻。”
出了这么大的事,刺史少爷哪里还有精神来跟琸云过不去,琸云便与贺均平赶紧回了厅。陆锋因与刺史府有交情,遂陪在刺史少爷身边帮忙,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与刺史少爷沉着脸回到座位上,之后整个花会二人都一言不发。众客人察言观色,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遂很有眼色地纷纷告辞。
琸云与贺均平也趁早溜了。
第二日下午,琸云便听贺均平说刺史府里逐了许多下人出府,就连姨奶奶也被打发了两个,到琸云收拾东西跟着贺均平出城那一日,小红楼又传来了晚碧落水溺亡的消息。琸云这才知道,原来那晚的事竟与晚碧也脱不了关系。
无论当日的事情如何,都与琸云无关了,她终于被贺均平和家里头那**吃里扒外的小叛徒们说动,收拾东西起身去了燕地。
她才不是要去宜都呢?琸云跟自己说,她只是去方头山去看看老当家,顺便回去再做一回她的老本行,当土匪头子什么最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整天怎么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呢?我今儿连早饭都没吃,中午跟朋友出去出了个饭,消了一会儿食,回来睡了一觉,再一醒来天就黑了。
一周休息两天一点也不够嘛。
第五十六回
依着贺均平原来的计划;他们一行四人快马加鞭;在年前赶到宜都没有任何问题,但计划终究是赶不上变化;才将将出了益州地界,他们便得到消息;洪城那一路大雪封山;道路早已停了。
无奈之下,四人只得改变行程从东面绕过去,刚开始几天路上还算顺利;虽说也有风雪,但勉强还能出行;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三;终于还是被迫停在了一个叫做岩杨的小镇上。镇里只有一家宏升客栈还略像些样子,四人便在客栈投宿,要了四间上房。
“往宜都方向还在下雪么?”上楼的时候贺均平问店小二道:“可曾听说什么时候能走?”
那店小二却直摇头,“那可说不好,前头有一年大雪封山足足有一个来月呢,马车根本就走不动,几位客官恐怕得在小店多住些时日了。不过您放心,咱们镇上平时人虽不多,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却是热闹起来。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客商滞留在此,你们还算是来得早的,再过几日,恐怕连柴房都住满了。”
贺均平不由得有些泄气,悄悄看了琸云一眼。自打她进了岩杨镇之后就忽然安静下来,一直低着头在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当然不晓得岩杨镇其实已经是方头山的地界了,再往北走不到半天的工夫便是那一片大山,山里住着全是她十几年不见的老朋友。琸云想,都到了地儿了,她是不是应该去拜个山头,顺便探望一下多年不见的老当家呢?
他们四人的房间都靠在一起,琸云的在最里头,贺均平一路将她送到房门口,想了想,又抬脚跟了进去。小山和小桥最有眼力见的人,怎么会傻乎乎地跟过去,于是屋里便只剩下琸云与贺均平两个。
“阿云你今儿怎么了?”贺均平也不拐弯抹角了,径直问:“我看你一直皱着眉头,精神也不好,可是路上着了凉这会儿身上不舒服?”
琸云却置若罔闻,神情恍惚地一屁股坐到床上,托着腮继续发呆。贺均平愈发地觉得不对劲,靠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戳了戳她的脸,琸云这才猛地一转头,瞪大眼睛凶巴巴地喝问道:“你干嘛?”
“跟你说了半天话,你怎么爱答不理的?”贺均平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眸中看出真相来。琸云赶紧挪开目光,心虚地别过脸去假惺惺地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明儿就是小年了,咱们却得在这冷冰冰的客栈里头过,怪不习惯的。大哥他们这会儿也不知在什么?”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却已是真心实意,虽说这些年她与贺均平常常在外押送货物,但每年到了腊月里却从不出门,无论是腊八、小年还是新年,大家都是热热闹闹地一起过的,而今一家子人却分成了两队,且还被困在这荒郊野岭的小镇上,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怪可怜的。
贺均平被她说得也有些感触,不过在他看来,只要琸云在身边,无论在哪里过年都是一样。当然,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头想一想,可不敢对着琸云说,要不然,她准得气恼,万一生气起来不理自己了怎么办?
“大哥他们一定好好的,”贺均平柔声安慰道:“家里头有大嫂在呢,还有赵家小哥儿,一准儿热闹得紧。不晓得七婶有没有做糖饼,可惜我们却是吃不到了。要不,一会儿我们去镇上转转,说不定能买到。那店小二不是说过几日客栈里愈发地热闹么,恐怕到时候咱们连口吃的都抢不上,不如提早去买些东西存着。”
琸云也不愿在客栈里窝着,遂满口应下。
二人用过午饭后,又去唤小山与小桥一行,他本欲应下,一抬头瞅见贺均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两人心里头一颤,立刻就改口了,“外头冰天雪地的,我们可不耐烦走动,倒不如窝在床上多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