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好席面,我们兄弟俩好好地喝一顿,不醉不归。”
贺均平也不推辞,笑着应下。二人细说起别后种种,每说到激动处,竟是热泪盈眶,不可遏止。
两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尤其是贺均平这些年流浪在外,让陆锋很是牵挂,待听得他说起被一对兄妹所救,艰难生活的点滴,陆锋忍不住赞道:“乱世之中自保已是不易,难得这对兄妹心地良善,竟愿意收留平哥儿。若不是他们,你还不晓得要受多少罪。而今既然已经寻到了姨母认了亲,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贺均平因饮酒而微微酡红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不瞒表哥说,其实我已经禀明了母亲,将来要迎娶方家妹妹为妻。”
陆锋闻言一愣,仿佛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要娶阿云为妻。”贺均平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仿佛已经醉了,但声音却比先前更加清晰。
陆锋这回可算是听懂了,噎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你要娶那个方姑娘?姨母姨母可允了?这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那平哥儿你可莫要一时冲动。”虽说与贺均平说了半天,但他一门心思地只以为方家兄妹都是乡野之人,虽说贺家已经没落,但赵氏还在,赵家在燕地也有权有势,贺均平将来的前途无可限量,如何能娶个乡野村姑。不说他自个儿落了面子,那村姑嫁给他,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贺均平笑,挥挥手道:“表哥放心,我早跟母亲说过了,她也允了。阿云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不过我们而今都还小,而且我现在半点成就也没有,婚事倒是不急。”
“对了——”他忽地想起什么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犹豫了一下,才低声朝陆锋道:“其实我此番特特来寻表哥,一方面固然是来寻亲,另一方面却是来替阿云致歉。她性子爽快又冲动,难免行事有欠妥当,若有惹恼了表哥的地方,还请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陆锋愈发地讶然,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跟哪个女子有什么过节,遂开口道:“平哥儿你且细说,我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贺均平一挑眉,笑道:“表哥若是不记得才好。说起来,这事儿也过去有近一个月了,还是上个月底花魁比试的事,柱子跟我说,阿云拿了个大酒坛给你敬酒,一不留神竟把表哥给灌醉了。”
陆锋一怔,旋即凝眉朝贺均平看过来,好半天没说话。他又怎么会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一直到现在,琸云的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历历在目,那样的肆意风流,那样的美艳无双,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那晚酒醒后陆锋便再也没能睡着,睁着眼睛到了大天亮,他心里头有很多疑惑,越想脑子里越混乱。他还清楚地记得在洪城初遇时琸云一边追一边唤他名字的场景,可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陆锋的脑子里立刻印出琸云荡漾的笑脸来,眉目飞扬,红唇妖艳,他为什么没有想到那竟是个女子?这世上竟有如此肆意爽朗的女子?
“表哥?”贺均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阵,见他整个人都在发愣,心中无缘由地涌出些许燥意,忍不住招呼了他一声,“你不会真把阿云给恨上了吧。”
“怎么会!”陆锋立刻回道,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旋即又立刻恢复常态,笑笑道:“我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位方公子竟是个女子。若是她,我倒是放心了。”他心道,难怪平哥儿心心念念地要娶她为妻,那样的女子,这世上有哪一个男人能不心动。便是他自己,不也暗地里派人去打探过她的消息么,只是听说她离了城,这才暂且作罢。
“表哥也觉得她好?”贺均平的脸上愈发地露出欢喜之色,“我打算过阵子带她去宜都见母亲,若是连表哥也觉得阿云好,母亲也一定会喜欢她。”
陆锋强压下心底深处那说不出来的难过和不适,勉强笑了笑。他自己也弄不懂为什么听到贺均平与琸云要成亲的消息后竟会如此难过,仿佛有粗糙的沙砾在他的心口慢慢地磨,那种钝痛让他透不过气。
他们兄弟俩喝了大醉,晚上贺均平便在府里歇了,陆锋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忽地被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满头满脸全是汗。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很长,陆锋一醒来便记不大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脑子里却深深地烙着琸云的笑脸,她歪着脑袋看他,表情温柔,眼波如水,仿佛他们俩才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从来没有那么仔细而清晰地看过她的样子,她着女装,穿桃红色的褂子,衣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眉目张扬,艳光逼人,头发梳成百合髻,发髻两侧各插着一支梅花簪,他甚至知道那两支簪子是他亲手雕刻而成。
真是疯了!陆锋狠狠咬牙咒骂自己一句,随手从床边拿了块丝巾擦了擦汗,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想继续睡,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四十六回
贺均平一夜无梦;睡得极好;第二日大清早便起了床,府里的下人早已备了早饭。贺均平倒也不客气;喝了两碗粥,就着小菜吃了三碟点心;觉得半饱了;这才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问:“陆大少爷可起来了?”
一旁伺候的小厮赶紧上前应道:“大少爷醉酒微醒,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
贺均平“哦”了一声;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府里头还有事儿,赶明儿再来与表哥叙旧。”
他晃晃悠悠地从刺史府出来,街上正是早市,贺均平特意排队买了琸云喜欢的小笼包和豆腐脑,小心翼翼地端着个陶盆回了院子。刚刚走到院子门口,正巧里头有人出来,冒冒失失地撞到贺均平身上,亏得他手脚利索,陶盆荡了一荡,终究没有脱手而出,饶是如此,还是溅了些汤汁落在他的衣服上,渗出一大片水印。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连声致歉,慌慌张张地掏出帕子来要帮贺均平擦衣服,贺均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女子的手便落了个空,略嫌尴尬地顿了顿,狠狠咬唇,眼睛微微发红,喃喃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都是我冒失,竟没瞧见有人进来。”
贺均平皱了皱眉头没看她,不冷不热地道了声“无妨”便转身进了院子。身后那年轻女子微微抬眼,侧着脑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深吸一口气,略显不甘地走了。
一进院子,就瞧见柱子并小山他们兄弟四个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吃东西,瞅见贺均平回来,柱子赶紧高声招呼道:“石头过来,有好东西吃。隔壁的肖姑娘送了点心,味道不错呢。咦——”说话时他瞥见贺均平手里的陶盆,立刻跳起来欢喜道:“你这是去买豆腐脑了,是东街刘阿婆家的么?”
东街刘阿婆家的豆腐脑全益州城闻名,每天早上排队的人能排到街尾去,若没有两刻钟的时间根本轮不上。故虽然一院子的人都馋得不行,但谁也没有那个工夫去排队买个豆腐脑。
“阿云呢?”贺均平一落座就东张西望地寻找琸云的身影,没瞧见她,不由得有些失望,“是不是还没起,我去唤她起床。”
“阿云出去了。”柱子给自个儿舀了一大碗豆腐脑,也不怕烫,急急忙忙地开吃,“老宋不是就要成亲了么,阿云说准备的东西不够,大清早就上街去了。”
贺均平立刻就泄了气,刚刚还精神奕奕的,忽然就蔫了。小山兄弟几个自然晓得他的心思,忍不住偷笑,小声地怂恿道:“我晓得阿云去哪里了,石头大哥要不要去找她?”
贺均平眼睛一亮,轻咳两声,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她去哪里了?”
“德丰楼,”小山笑眯眯地道:“我昨儿听她说的。对了,石头大哥你昨儿晚上怎么没回来,不会是在外头被哪家漂亮姑娘给迷住了吧。”
柱子闻言立刻停下手里动作朝贺均平看过来,眼睛里有审视的光。贺均平没好气地在小山脑门上拍了一记,道:“你竟会编排我。昨晚我歇在刺史府,陆大少爷是我表兄,我们许多年不见,一时高兴喝多了点,便在那里歇了。”
柱子这才慢慢转过头去继续跟手里的吃食斗争,贺均平有心立刻追去德丰楼,一低头瞅见身上刚刚弄上的豆腐汁,赶紧又回屋去换了身半新的浅灰色夹衣,出来时柱子已经吃饱了,腆着肚子满足地喘着气。
贺均平随口问道:“方才我在门口遇着个年轻姑娘,怎么大清早地来我们家?”
小山立刻回道:“那是隔壁的肖姑娘,前不久刚搬过来,她家里头没有男人,只有寡母和一个弟弟,很是可怜。”
贺均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问:“她总来咱们家?”
“肖姑娘人和气又能干,做了什么好吃总往咱们院子里送些。“
小桥最是敏感,听到此处就已经察觉到贺均平的态度不大对劲了,赶紧问:“石头大哥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贺均平蹙眉道:“谁都晓得咱们院子里住的全是大男人,她一个姑娘家总往我们这里跑像什么样子?若是传出去,不晓得外头的人要怎么说呢。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多少注意些。”他想了想,又问:“她每次来都跟谁说话。”
小桥几个全都朝柱子看去,柱子有些不自在地哆嗦了两下,小声辩解道:“她一个姑娘家,过来跟我说几句话,我总不能恶声恶气地把她赶出去吧。”仔细想一想贺均平的话,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那肖姑娘一个女孩子,怎么总往他们家院子里跑呢。
“难不成瞧上柱子大哥了?”小山嘿嘿地取笑道:“咱们柱子大哥也是该成亲了。那肖姑娘长得不错,又能干,柱子大哥有福了。”
“你胡说什么。”柱子面红耳赤地跳起来,疾声道:“我我可对她没别的意思。那石头不是说,那个她不好么,你们可别乱开玩笑,这种事儿不能浑说。再信口开河,回头二丫回来了,我就去告状。”
小山立刻住嘴,连连挥手作投降状。贺均平眉头愈发地紧锁,“阿云还不知道?”
“她不是昨儿才跟着你回来么。”柱子小声回道:“隔壁也就刚搬来十几天,阿云走的时候她们还没来呢。”
贺均平沉默了一阵,转头见他们几个全都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看,遂又笑着安慰道:“我不过是随口提一句,你们不必如此紧张。兴许只是不懂礼数的邻居罢了,大家日后再相处时注意避讳些就是。”
柱子郑重地点头,又朝小桥他们环顾道:“你们都听见了?”
小桥连忙道:“石头大哥你放心,以后肖姑娘再上门,我就在门口把她拦了。你说的是,咱们家里头没有女眷,她一个姑娘家总往这里跑,万一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儿,我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小桥他们兄弟几个在外流浪的时候什么事没有见过,比柱子精明多了,被贺均平提醒了一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柱子早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他性子虽憨厚老实,但人长得不错,相貌堂堂,且又在同安堂做事,收入不菲,这两年来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说不准就被人给盯上了。
那肖姑娘一家不是益州本地人,虽说自称是打平塘县搬过来的,可未经证实之前终归是来路不明,谁晓得她们是不是另有所图?
贺均平见他们几个都上了心,遂放下心来,点点头出了门去德丰楼寻琸云。
才进德丰楼大门,就瞅见琸云正与一美貌女子相谈甚欢,他凝神看了半晌,也没认出那美貌女子的身份,想了想,遂厚着脸皮上前去与琸云打招呼,又客客气气地朝那女子点头示意,罢了才问:“可曾看中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琸云不好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堪,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
贺均平笑道:“左右闲着没事儿,就出来走走。小桥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寻你了。”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琸云身上,眼神温柔,目光清澈,看得一旁的女子微微一愣,想了想,旋即抿嘴笑起来,低声问琸云:“这位是——”
“是我家里的亲戚,姓贺,贺均平。”琸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旁人介绍贺均平,犹豫了一下,才用了亲戚一词,罢了又朝他道:“这位是云梦姑娘。”
贺均平在益州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听过云梦的大名,虽晓得她是**名妓,面上却不带丝毫轻视之色,朝云梦拱拱手笑道:“久仰大名。”
云梦一改平日里的高傲姿态,一脸促狭地看着他笑,“既是久仰大名,怎么从不见贺公子来妍华轩快活,要不是今儿巧遇,恐怕云梦还不晓得益州城里还有如此俊俏潇洒的郎君,便是相比起京城来的陆家公子也不遑多让呢。”
贺均平到底不曾被人如此调笑过,顿时涨红了脸,频频朝琸云看去,只求她能出言帮他一把。琸云忍住笑,朝云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