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救下来后,他一心全在她身上,军队的善后工作都是别人做的,他知道必须仔细地询问才行。
王将军和罗将军互相看了一眼,便呵呵笑道:“裴将军是不相信我们吗?”
他们的资格都比裴武阳要老很多,这次虽然以他为主帅,但是人家都如此说了,他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你们怎么处理他的尸体的?”
“都烧成一堆灰了,还用处理吗?”一边的陈将军不耐烦地道,“裴将军,现在京中想是已得到了捷报,正盼着我们回去呢,大家已经耽搁了许多天了,你看是不是该走了?”
裴武阳看了一眼屋内,子规仍然是熟睡着,她这几天只睁开过几次眼睛,又马上昏睡过去,如此虚弱的病情根本经不起这长途劳累。
可是他也知道,军队必须回京了,如果延误了回京的时间,那么比打败仗还有严重。极有可能这全军的人,都性命难保。
“你们先走吧。”他想了想,便毅然道,“麻烦四位将军带着大伙儿回京,我留在这里。”
四人大惊失色,王将军劝道:“这万万不成!裴将军,你是主帅,你要是不按时回去,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裴武阳笑了笑:“你们是怕我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几个人没了声音。
“放心吧,我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又没有让你们大批人随我一起滞留,大不了军功全无,不会算上谋反。我的朋友身体太弱,我好歹也要等她能够下床了再说,你们先出发,我们随后就到。至于皇上那儿,我自会请罪,不会带累众将军的。”
“裴将军说哪里话,我们怎么会是怕你带累?这一仗我们损失极少,又打得爽快至极,这都是裴将军的功劳。皇上英明,哪里会不知道。我们——还是留下来再等将军一起走吧。”
“不用了,就这么决定!”他抱了下一拳,“裴某请各位早日起程,报捷回京。”
四个互相望望,都只好默然。
于是便这么定了下来,四位将军出去布署,次日便启程。
这边裴武阳找来了江都知县蔡大人:“请问江都附近有没有比较幽静的场所,我想带着我朋友去养病。”
蔡大人答道:“有是有,在郊外有一小片竹林,环境极好。只是”
“只是什么?”
蔡大人看看屋内,压低了声音道:“裴将军,您还是考虑清楚。这伴君如伴虎的,万一皇上发起火来,对将军也无益。你要是相信下官,便把您的朋友就由下官来照顾,等她没事了,下官自然会派人护送她回京。”
“不用了,就麻烦蔡大人备一辆马车,领我们去那片竹林中小住,其他的事,无需蔡大人操心。”
裴武阳摆了摆手,不再多说,回身走进屋子,来到床边,却见床上的子规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喜悦地弯下腰去,握住她的手,“有没有不舒服的?肚子饿不饿?我马上去叫大夫。”
她摇摇头,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觉得喉咙像被刀划过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双眼睛只是看着他,满是忧虑。
“怎么了?很难受吗?”
她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音。
“你的喉咙受了伤,过几天就会好的。还有,这里是蔡大人的府邸,人多嘴杂,也不利于你休息。等一下我们就搬到清静的地方去,你也可以快点好起来。”
她停了停,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竹林通幽处 情深忆款款
次日,四位将军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京的路,江都的百姓和地方官都赶来送行,把官道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却并未有裴武阳的身影,此时此刻,他和子规已来到江都郊外的竹林中,林中有一间小竹屋,那原是看林人的屋子,裴武阳给了他一点钱,说自己想暂住几天,那看林人自然欢天喜地答应着走了。
裴武阳将子规抱到了床上,让她舒服得躺好。虽然这段路程并不长,但她明显有些累,脸色也又开始苍白起来,这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她没有完全好之前,是绝对不能回京的。
大夫开了药方,又嘱咐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裴武阳一一都记了下来,才将大夫送上了马车,看着他们走远了他才走回屋。
“裴大,大少爷!”
床上的子规终于吃力又低哑地喊了他一声。
他笑了,但马上走过去道:“你别多说话,啜子还没全好呢!”
她撑了撑上身,示意想要起来,他按住她,但她坚持,他只好坐到床沿边,扶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里。
她不住地喘着气,这小小的动作已让她几乎耗进了力气,真是该死,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你别急,什么也不要想,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身子养好。这地方很好,也没人打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不说话,眼角却湿了,他温暖的怀抱就真实地包围着她。
“刚才一路上很累是不是?那就睡会儿,等吃药了我叫你。”
“我不累。”她困难地发出三个字。
他低下头,她也抬起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触到了他的,如浸在水里一般微微荡漾,他的心不受控制一阵疼痛,下意识地抱紧她。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吃了这么多苦!你怪我吗?”
她望着他,慢慢摇摇头。
“你应该怪我的!即使在最后一刻,面对聂闯的威胁,我竟然还是不顾你的生死”仿佛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下去了。
她轻皱了一下眉,聂闯这二个字划过她的耳际,眼前,防佛又出现了那狰狞的笑容。
“别怕!他已经死了,烧死在火里。”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他郑重地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相信我!”
她轻扬了一下嘴角,舒服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动了动嘴唇。
“我相信你的,裴哥哥!”
可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喉咙太痛了,全身的伤口又痛又痒,胃部也在不住地痉挛。
她终于还是在他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子规睡了很久,直到从恶梦中醒来。
梦中,是熊熊的火海,有许多人都在火海中挣扎,有自己的父母,有裴孝杰和裴夫人,有裴武阳和哥哥,他们都在向她求救,但她却不知道该救哪一个。
突然,火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全身都是血,五官扭曲,朝她猛地扑了过来!
她吓得全身一颤,便醒了过来。
屋子里,是氤氲的晨色,还有淡淡的药香。
门帘被掀了起来,屋子里顿时稍稍亮了些,裴武阳手里拿着药碗大步地走了进来。
“原来你已经醒了?”他笑着,把药放到床边的桌上,“睡得好吗?”
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可他却弯下腰去擦擦她满头的汗:“真的吗?如果有不舒服要和我讲。”
“我没事。”她低哑地道。
“能起来吃药吗?”
“恩。”
他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吹凉了,便送到她嘴里。
她脸一红:“我,可以自己喝。”
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从来没有侍侯过女人,难免也束手束脚的,见她如此说也不坚持,将药碗送到了她嘴边,她抬起一只手扶着碗,慢慢地将药喝了下去。
药很苦,她好想吐出来,只好拼命辛苦地咽下去。
裴武阳将碗放好,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来,塞到了她嘴里。
她愕然地望着他。
他一笑:“我以前有个小妹妹,有次着了凉,怎么都不肯吃药,又哭又闹,后来还是我拿着一块糖,哄了半天才逼着她喝了一小口。”
嘴里的甜味让她舒服了放多,他说的,是之瑶吧?
可是裴武阳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似乎触到了什么往事,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道:“我那个小妹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她叫谢云雁。”
她怔住了,她太小了,已经毫无印象。
“十四岁那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深刻的惨痛记忆。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叫谢云雁。就是云鹰的妹妹。那时她才六岁。我非常地疼爱她,胜过我自己的亲妹妹。我们二家是世交,所以关系很密切。可是那一年,谢家突遭横祸,谢伯父和谢伯母被皇上赐死,儿女发配流放。我受云鹰所托,在西街比朝廷早一步找到了在玩耍的雁儿,并把她带回了家。”
他拥着她,开始低低地诉说着那沉封的往事。
“那时候我还小,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只好把雁儿藏在房里。没想到下人们露了口风,父亲闯入了我房里。不由分说就要把雁儿带走。我自然不肯,可是不管我怎么哀求,父亲为了全家的性命,硬是从我手中将雁儿抢走。她太小,才六岁,头上撞了好几下,满身都是血,已经晕过去了。我知道她这一去,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果然,云鹰回来后我便得知,她没有去服刑,我去质问父亲,原来她当天就死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规,这件事成为我的一个永远醒不了的噩梦,在雁儿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不敢睡觉,我一闭眼就仿佛手中沾满了许多的鲜血,也从那时候开始,我拼命地练武,我从军,我疯了一般的杀敌。我不想见到父亲,虽然我知道他也有无奈之处,我更不愿面对自己。我害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我知道,这份永远无法弥补的罪,将会陪着我终生。”
她的眼中滚落了泪珠,下意识地,她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仿佛是无声的安慰。
“怎么哭了,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他低下头,帮她擦掉了泪水,拂开她的刘海,便看到她右边的额头上,有个粉红色的小小的疤,看样子应该是很久了。他也有些奇怪:“咦,这是怎么弄的?”
她眨眨眼睛,含糊地道:“小时候,撞的。”
“我听文进说过,你无父无母,从小吃了许多的苦,还被卖到了青楼,幸亏文进救了你。”
她点点头。
他回忆着:“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晚上,我心情很不好,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出来才看到你来送饭。我记得很清楚,子规,你这么身形单薄的姑娘,却在一大群丫头婆子中以理据争。你拿着那么简单的饭菜给我,你说没食物了,让我将就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你这样的丫头,你和别人真的是不同的。你的眼睛很漂亮,不是很大,但是弯弯的很美,看着人的时候,很真诚。那一晚,是我这十年来,第一次注意到一位姑娘的容貌。等你走后,我是真的把那简单的饭菜吃了,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感动。”
他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从小到大,他都不擅言语。此刻,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是第一次,他是如此详细剖析着自己。一点点的,慢慢地,他发现竟然对她的事记得十分的清楚。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事情。你在佛堂救我娘,把我娘推到门边,自己却出不来了。我没法向你形容看到你时的那一刻震撼,我一下子就记起了你,那个深夜里,为我做荷包蛋的姑娘。还有那天父亲酒喝多了,我被你看到了狼狈流泪的样子,也让你成功地触到了我内心的脆弱。子规,你相信吗,当你拿着灯笼送我出门,对我说一路顺风的时候,对我温柔微笑的时候,我就开始不由自主了。我这才发现,原来十年来,我只是一直在装坚强,装冷漠,但我其实也很累很累了,原来我也是如此渴望有个人能陪着我,我不想我的人生有第二次遗憾了”
他抱紧了她,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他的心在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停止地痛着。怀里这个让他十年来第一次心动的姑娘,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受了太多太多的苦。聂闯抓她,无非也是为了对付自己。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却还是为了向百姓和将士们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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