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说话,孩子倒真是不哭了,只是话音刚落了,又“哇哇”地哭了。沐阳说道:“他应该饿了,奶瓶在哪里?”
“哦,在我房间的行李箱里,等等,我去拿。”路佳拉开门便往自己房间去了。
介恒看着哄孩子的沐阳叹气道:“这小家伙长大一定不好惹,头回坐飞机给整个头等舱都闹得不宁静,一起飞就开始大哭,佳佳的头发都被他扯得梳得好几次。”
“是啊,他肚子一饿,脾气比谁都大。”沐阳轻拍着臻言的小手臂,全没效果,房间里哭声宏亮,沐阳被他哭得心烦了,不禁气道:“再哭,再哭就把你扔到床上去,不管你了。”
臻言像是真被吓住了,扁了两下嘴不哭了,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母亲。介恒笑道:“你们母子有趣,像是比谁脾气大一样。”
“你不知道他多烦,像专根我做对一样的,白天保姆带他,他就乖乖睡觉,睡够了,晚上便要我陪着他玩,我一睡着他就开始哭,从他出生以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介恒把脸凑过来,鼻子快碰到臻言的鼻子了,才威风地对他训话:“臻言啊,你这样折腾妈妈,长大后可以好好孝敬她,娶个老婆也要温顺有孝心的。”
正走到门外的云舫听到这句话蓦地刹住脚,再抬起脚便是轻飘飘的。房门大敞着,他看到窗户边上苍茫的白光笼罩着他们,介恒如是趴在沐阳腿上亲吻着孩子,这一幕…他根本不相信是真实的。
“你刚还说不能指望孩子呢。”沐阳说道。
“试着从小抓起或许会不一样吧!”介恒抬起头,似思索了一下便往门那方扭过头去,愣了一愣,便缓缓从沐阳腿边直起身来,视线却并未移开。
沐阳仿佛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也转过头去。瞬间,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沉重了许多,屋外和屋内的人屏住气了相互凝望。
大约是许久没吃到东西,臻言大哭出声,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沐阳轻轻拍着孩子,眼睛却不时地看看门边的云舫,介恒的处境尴尬,他站起身来空出椅子跟云舫道:“请进来坐。”
云舫仿佛没听见,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孩子的哭声仿佛是一架轰炸机在他头顶盘旋…把他往后的人生全毁了。
他还是走到了里面,勉强地跟介恒微笑道:“我我正好经过这里,很久没见了。”
“是很久不见,你好!”介恒退了两步,同云舫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些。
云舫又看着沐阳说:“你也是,很久不见了,看你过得挺好的…”他揣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握紧,再找不出一句可以讲的话。“我还有事,改天有空了再聚聚。”
他仓卒转身,望了那门几秒钟,才决定走出去。
“等等,”介恒知道他误会了,忙叫住他。云舫万分不愿的折回身,介恒朝他走了两步,说道:“你们聊聊吧。”
说完,他就要出去,却被坐着的沐阳一把拉住。孩子一点也不体谅地哭,沐阳咬紧下唇,拼命忍回眼泪,颤声说:“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你就在这儿吧。”她哀求地看向介恒。
云舫看着那两只握紧的手,沐阳的话就像在跟他撇清关系,她是把他当小人防着,怕他说出那一夜的事,怕他毁了她的家,她后辈子的依靠。他从心底发出一阵笑,那笑浮到了脸上,两边的嘴角却下垂了,笑脸变成了一张苦脸…
“能再见你一面就太好了,即使你觉得跟我没什么说的。”他的脚动了动,便跟介恒道:“我确实还有事,再会!”
他几大步便消失在门外,空寂的走廊上回响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与孩子的哭声交迭垂在沐阳的心上,她望着哭得小脸皱成一团的孩子,忽然抱紧他,把头埋在他胸前”嘤嘤”地哭起来。
云舫脚步凌乱地走到停车场,透过昏暗的光线,他找到了自己那辆黑色的奥迪。从房间里出来,他便像是什么都忘记了,乘电梯下来时,里面镶了一块很大的镜子,照出他的半身,他定定地望了很久,镜子里面的人取下了眼镜,一双眼睛有些潮湿,他擦擦眼睛,手指却是干燥的。他背过身,面前是一堵紧闭的门,但他却觉得背后仍然有双眼睛流出了眼泪来。
奥迪打亮车灯驶出停车场,后面一个黑影挂掉手机,也钻进另一辆车里,跟着驶离。
chapter 73
男人去酒吧,多数是为了酒跟女人,云舫上次独自去酒吧是因为跟沐阳吵架,凌晨两点从小公寓出来,跟酒保喝到天亮。这次他开车经过这间酒吧,便停了车进去。
他自己也不肯承认,这间酒吧是能给他带来幸运的,上次他进来这里就与沐阳合好了,这次虽然与沐阳分手已经是铁打的事实,却希望能借这间酒吧扭转多么可笑幼稚的想法。
那个酒保还在这里工作,他不认得云舫了,调好酒给云舫后,他又把自己重新介绍了一遍,与两年前的介绍相差无几。云舫心想,这两年不知道他的生活里遭遇过什么大事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两年时间,把他这个穷光蛋变成了大富翁,又把他的女朋友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他喝了许多酒,旁边的座位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皆因不论坐多长时间,那男人也不会转头看一眼她们精致妆容。后来坐的是个身材年龄与他不相上下的男人,穿着一件寒碜的夹克衫。他们起先都只喝自己的酒,那男人没酒了,便跟酒保要了两个色蛊,放了一个在云舫面前道:“你看起来像有钱人,对女人没兴趣,那么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两把…”
云舫斜眼睨他,仍是沉默的喝酒。那男人又道:“也不赌么?那人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云舫揭开色蛊,拨着那几颗色子说:“你想赌什么?”
男人扯起衣襟抖了几下道:“我除了这身衣服,也就一条命了,你赢了随你要什么,我赢了你请我喝杯酒就行。”
“你那身儿破烂还换不来一杯酒。”
男人不介意云舫的傲慢和冷淡,咧嘴笑道:“我这身破烂儿你他拿不走,不信试试?”
云舫像是有了兴趣。“你这样的人活得也真洒脱,荷包比脸干净,竟然还有泡酒吧的闲情逸致。”
“活法不同,你尽管有钱,烦恼不见得比我少,就这点而言,上帝对每个人的分配是平等的。”
云舫微笑,摇了摇色盅道:“我不相信,上帝若真的平等分配,那么你今天尽管赢我,最好把我赢得分文不剩,好让我把别人的烦恼也抢了。”
“你要抢谁的烦恼?”
“我希望她幸福的人。”
凌晨,街上的大部分灯已经熄灭了,月亮升得很高,也只有这时才能看到照在地上的月光。马路上还有骑单车的经过,骑车的人斜背着一个包,脸上带着倦容,却十分有力地蹬着踏板,“吱吱哑哑”地拐进巷道,踏入另一片月光里。
黑色奥迪与单车交错而过,车里的人却是目光迷离,月光再明显,似乎也照不清他要走的路。然而他向左转,那是唯一一条不收费的市内高速,路旁是苍黑的树影,远处也是黑沉沉的海水。
他催紧油门,享受着超速的快感,后面一辆银灰色本田也紧紧跟着。电台里播放着午夜之声,悲伤失恋的人说得泣不成声,哽咽和叹息仿佛从黑色匣子里飘出来,他旋扭到另一个频道,却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他继续扭下去,直至OFF。
这里他又超了一辆BMW,并放下车窗伸出手来得意的挥了几挥。那银灰色的本田却突然开进辅道里,再以惊伯速度开回马路上。趴在方向盘上的他刹车不及,飞速撞上本田车尾部,安全气囊释放,他正要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手却滞在半空,眼睛里满是惊恐地盯着后视镜一辆闪着强光的卡车加速冲了过来。
第二日的早报与电视都播了同一条新闻:今天凌晨,滨海大道发生一起恶性追尾事故,两名司机轻伤,夹在中间的奥迪司机当场死亡。据调查,奥迪司机有酒后驾车,并超速行驶等违规行为,奥迪车主是‘辰耀’集团总裁柏云舫。‘辰耀’集团总裁秘书与市场运营总监蔚时雨已初步确认死者身份为柏云舫。
跪在床上给臻言穿衣服的沐阳脑中轰然一声,她抬头看着电视,记者身后的交警从一辆变形的奥迪车里拖出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那身儿衣服正是昨天云舫穿来的,她颤抖着手捂着臻言也看着电视的眼睛,把他转个身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唇按在他的嫩颊上,许久许久,她才发出低低的声音:“对不起,我竟然没有让你们相认,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说了好多声,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介恒料想得到沐阳所受的打击,但他所看到的沐阳却异常镇定,她如往常一样细心地照顾臻言,只是话变得很少。他与路佳去陪她,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睛都看向一处,若有所思的状态。
周末,路佳说要带臻言出去晒晒太阳,沐阳把孩子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交给了她,嘱咐她最好不要过马路,绕远点从桥上或遂道过都行。路佳抱着孩子出去了,她在卫生间里给孩子搓洗衣物,偶尔抬起头望镜子里一看,那女人险些不认识了,以前没觉得,头发竟然长得那样长,蓬乱的披在肩上,生过臻言后脸圆润了许多,但这段时间又瘦了一圈,眉骨高高地突起,眼睛却陷了进去,越发大而无神。
不久介恒便来敲门。她用清水洗净手上泡沫,给他倒了茶,靠着窗边的椅子并排坐着。没有谁说话,房间静得跟没人一般。
chapter 74
介恒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多圈儿,出口的却不是那句话:“臻言出去了?”这是明知故问,路佳与他商量过的,她带臻言出去,他来与她好好谈谈。
“嗯,佳佳刚来抱走的。”沐阳低声道。
“你也该一起去,天天在酒店里,不见阳光哪行?”
“嗯。”
突然又静了,刚刚的谈话仿佛只是石子落到湖里,咕嘟冒了个泡,便再无声息。介恒望着她被窗外的阳光晒成了水银色,露在阳光里的半边脸白得透明,兴许是晒久了,鼻头冒出细微的汗珠。
“沐阳,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终于还是问了。
沐阳抿紧了唇,把手伸到太阳里捋捋头发,她脸上的神情过于漠然,淡然得像是整个人都要从透明的手那里开始消失一般。
她默默地捋了很久的发,才说道:“我不相信,他要是真死了,下葬的时候我会去。”
介恒神情恍然,她还抱着希望,像许多丢失了东西的人,刚开始总是相信还能找回来。他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突然地,他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你相信么?我以前很喜欢你?”
沐阳不语,但是转头看着他。
“你有臻言的时候,我那时也幻想过,或许你是骗我的…直到你的肚子跟吃气球一样,那时我才明白,我非接受现实不可了。”介恒摸着鼻子苦笑。“臻言出生的那几天,我不敢去医院看你,当时的心情或许跟你现在一样。沐阳,都晚了是么?如果我早点接受现实,或许…”
或许不会成日活在后悔当中,他不敢说,甚至连自己都弄不清楚,早在沐阳身材臃肿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然而沐阳住院时,他却有了恶毒的心思,希望那个孩子夭折,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也是由此才知,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却永远放弃不了这个他总想放弃的女人。
“即使你接受现实,也不会妥协,你早晚有天还会介意我有个别人的孩子。不是么?”沐阳心里对他还是感激的,臻言出生后,他照顾她们母子的地方不少,她这样说其实很没良心。
介恒忽然很局促地扯扯衣袖,他别开脸望着电视机后面那壁空白的墙。“我即使否认你也不会相信,晚了就是晚了,你就当我是安慰你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可以,你还是去看看,不论如何,早些接受现实的好。”
他这话说得既狠又自私,说完便把唇闭得紧紧的,静待沐阳的反应。但沐阳只看着自己脚尖,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自看过新闻后,她始终有种如在梦里的感觉,明明她和臻言还好好的,时间也在分秒往前,这世界照常日升日落,怎么就唯独他不在了呢?
她只安静地等待着,哪天亲眼证实他死了,或是亲眼看到他还好好活着。
一个公众人物的意外身亡定是受瞩目的,报纸媒体将重心放在‘辰耀’集团,柏云舫年轻,庞大的事业无继承人,众人都关注着各个股东的异动,然而,有蔚时雨坐镇的‘辰耀’出人意料的平静。员工照常上下班,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股市虽然受创,当天跌幅达1。2%,第二天即慢慢回升。
总裁办公室里,沐阳捧着茶坐在沙发上,膝盖并拢,脸上的神情漠然,那双黑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秘书把一份已经签署的股权让渡书推到她面前。她缓缓地转回头,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