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妈妈当年教老二干家务活儿,做饭,洗衣服,用缝纫机给床单被罩锁边,那时候可没想到,罗家老二能有今天,坐在床头,给三少爷缝扣子。
穷人苦孩子出身的,干活儿手脚也麻利,不多废话。罗强在客厅走廊里走了一路,不声不响地,顺手就把一堆脏衣服都拾掇了,丢到洗衣机里。少爷足足攒了一个月的小裤衩臭袜子脏制服,罗强就钉扣子这一会儿工夫,厕所里一锅衣服洗完了。
邵钧扭头瞄了瞄自个儿的屁股,想起个事,哼道:“老二,你们家小三儿上回那倒霉事,我逗你来着。”
邵钧觉着自己这就是报应。他不情不愿地坦白道:“你们家三儿,根本没缝二十多针,我估摸着,十针撑死了,那地方就那么大点地儿,二十针够把他屁股缝儿整个儿缝起来了!”
罗强骂道:“操。”
邵钧嘟囔:“你还操?你快别操了,再操我就挂了。”
“罗战屁股也没开拉锁,屁股上开拉锁的人明明是我!就姓程的,程宇,那小细身条,你也见过吧?看外表就能看出来,程宇身上那玩意儿我虽然没见过长啥样,充其量也就顶个牛鞭、鹿鞭啥的……罗老二你忒么是恐龙!你丫就是一霸王龙!!!!!”
邵钧自言自语,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把罗强说得,一张冷硬的老脸乐得,嘴巴咧到左右第五颗牙,都快乐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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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龙忍无可忍,扑上去,把人掀翻,压在身下狠狠地揉搓。
罗强照着邵钧的屁股,结结实实咬了一大口,爱到不行,爱得心都融化了……
两人之间的爱情,那时就是枝头一枚已然成熟的果实,又酸又甜,流着鲜润的汁水,让人尝一口欲罢不能。果实挂在高高的树顶随风摇曳,在两个的人的心里摇着,也不知何时能落地,何时才是这场无望的爱的尽头。
邵钧和罗强坐到卡车里,往监区开,一路上望着前方黑黢黢的路。
邵钧后屁股还疼着,不能坐正了,只能用一侧的屁股蛋枕着椅垫,歪着坐。
过往的车辆车灯扫过他的脸,邵钧眼神闪烁,有那么一瞬间,真的闪过一两分恶欲,邪念。
他想停下来,然后掉头,冲上高速路,离开清河,离开京城,永远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带着罗强远走高飞,跑到没人认识他俩的地方。
罗强面无表情,静静地望着窗外,抽烟。
罗强突然伸出手,攥住邵钧握档杆的右手,用指头轻轻地抚摩,安慰。俩人仿佛心意相通,根本就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用说出来。
走错那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末路天涯,一生亡命。
怎么舍得让你万劫不复?
那年年末,罗强坐牢这么些年,头一次拿了减刑。
年底的监区模范表彰大会上,罗老二是让监区长念名单请上去的先进典型。劳动积极卖力,挣工分是一大队的状元;各项集体活动均表现优异,篮球排球比赛都是主力,他们的队打篮球拿了监区第三,打排球拿了冠军;而且做班长纪律严明,七班拿了许多次先进班小红旗……几年间林林总总的材料加起来,检察院特批,罗强从无期减为二十五年。
从无期到二十五年,掰手指一算,其实跟无期也没差多少。
这里边有邵钧卯足了劲儿帮罗强添油加醋写的材料,有监区长的体恤,也有罗家小三儿在外面四处活动托人送钱的作用,不然罗强能这么迅速就获得减刑?
减过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第三回,生活就有希望,有了盼头……
罗强怀揣着改造先进模范的奖状和减刑判决书,趿拉着布鞋,从主席台上晃悠下来。
台下黑压压坐着的人群里,邵钧从罗强怀中抽走减刑书,从信封里拿出来,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读。
邵钧脸上那表情,美滋滋儿的,嘴型勾出欢喜的弧度,就好像那纸上表彰的是他,就好像那信封里藏了金子。
邵钧看过一遍,把减刑书收回信封里,过一会儿忍不住,又再打开来,巴巴地又念了一遍。
那感觉,就好像他多看几遍,能帮罗强多减几个五年……
罗强在一旁,默默体味着邵钧的表情,一声没吭,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的暖流。
有些话他从来没说出来过,有些事他从来没做承诺,有一条命他从来没交付给任何人。
但是他心里感激,打心眼儿里认定了。
有些人注定放不下,有些情注定难以割舍,下半辈子赔给馒头一个无期,人生后三十年,就剩唯一一个念想,守着馒头,让馒头过得幸福。
85、第八十五章 爱人同志
那年的感情正浓;北方数九隆冬的冰天雪地里;爱情燃烧正艳;骄阳似火。
那年的农历新年;也是清河监区最热闹的一次大年;整个监区外墙粉刷一新;院落里张灯结彩,大铁门上高高挂起两盏火红火红的灯笼。
犯人们在花坛上拉装饰彩灯;摆雕塑造型。监区上一年各项包干项目经济效益特别好;狱警和犯人工资都涨了一级,特美。监狱长小金库满了;拨出钱来给大家折腾;热闹。
罗强弄完花坛;走出来,离远了几丈距离,瞧了瞧,哼道:“真忒么好看,喜兴,这造型搞得,比城里鼓楼大街、南锣鼓巷过年的花坛都漂亮。”
顺子、刺猬和胡岩几个人扎堆聊天,指着大铁门上的大红灯笼,说:“咱听说,旧社会窑子门口才挂红灯笼呢,西四八大胡同解放前就是花柳巷,整条胡同都挂满了红灯笼!”
罗强心情爽快,嘴唇浮出弧度,西四八大胡同就是他当年发家置业的地方,他的地盘,他的老家,那时候整条街的红灯笼,都是给他罗老二挂的。
罗强歪着嘴角:“晚上打牌,谁赢得最大给谁床上挂红灯笼!”
胡岩插嘴道:“大哥,赢了给啥彩儿啊?”
罗强眯眼哼道:“你小崽子想要啥彩儿啊?”
胡岩歪头,也不正经着:“我想要啥,哥你还装不知道啊?”
大伙起哄道:“小狐狸想在床头挂个红灯笼,晚上让强哥摸到你铺上撒野去,是吧!”
罗强伸着腿坐在院子台阶上抽烟,用舌尖让烟头在嘴里左右晃动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小样儿的一群崽子,哪个都跑不了,都是老子的,老子挨个儿操你们!……哼,要不是老子现在心里有人了,从身到心就为咱家馒头忠贞不屈着,懒得搭理你们这些货,不然老子还真操你们一窝!
晚上说好了打牌。
前两年辛辛苦苦做的一副肥皂麻将牌,让邵三爷逼着骂着给洗掉了,怪可惜了的。今年罗强可学精了,咱不能拿能洗没了的东西做麻将牌,咱得用那洗不掉的东西,可循环利用。
于是,晚上邵钧进屋查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七班天才的大铺吆喝着手下一群小兔崽子,把他自个儿夏天睡的凉席给拆了。
罗强是早就算好这一出了,夏天让罗小三儿给他送进来一副特高档的麻将牌凉席,就是那种竹子打磨成一块一块饼子形状然后用丝线整整齐齐串起来的大厚凉席。席子拆出一百多块竹饼子,方方正正的,写上字,画上大幺鸡,一副麻将又做出来了,一帮人乐得,玩儿疯了。
这回是邵三爷坐在罗强的上手,俩人就跟串通好了作弊似的,互相给对方喂牌。
邵钧丢个五筒,罗强立马吃了,再还个三条,邵钧又得意地碰走。
胡岩撅了一小嘴,跟身旁的顺子嘀咕:“你瞧吧,咱俩就是在桌上凑人头数的。”
雨后天晴,邵钧这些天跟罗老二甜蜜着呢,都蜜到牌桌上了,才懒得搭理小狐狸那副酸样儿,顺手把手心里捏的一只幺鸡抛给罗强。
罗强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子,屁颠屁颠儿地接住了幺鸡:“吃!”
年三十的下午,整个监区气氛欢天喜地,大操场上黑压压坐了几千名犯人,每人都搬个小板凳端正地坐着,兴高采烈地,参加新年联欢会。
新年联欢会是监狱里每年必备的节目,犯人们自编自演,自娱自乐,大伙吃着糖,嗑着瓜子,乐呵呵得,享受高墙之内难得的热闹与温情。
每个大队都要出俩节目,哪个队搞不出节目的,扣你们全队的工分。
邵三爷他们一大队整了个小合唱,罗强都被逼着上去了。大伙以前哪听过罗强唱歌?哪见过一大队七班铁血凶神般的罗老二上台演节目啊?底下各帮各派的人嗷嗷地起哄,鼓掌,跺脚,千年等一回,乐疯了。
他们合唱了一首《真心英雄》,又唱了一首《朋友》。罗强压根儿没怎么出声,酷着一张冷脸,在台上摆个特惹眼的pose,声音基本都是小胡和大学生那几个人嚎的。
监区长带头起哄,喊口号,“好不好听!同志们再来一个好不好!”
邵三爷在台下翘着二郎腿,剥着橘子皮,一边看一边扯嗓子叫好,臀部在椅子上不安分地随着音乐扭动,等待着属于他闪闪发光靓爆全场的激动时刻……
联欢会进程过半,监狱长监区长上台讲话,动员,犒赏民心。
几位领导多啰嗦了几句,台下的群众群情激昂,已经不耐烦了,最烦领导瞎鸡芭扯淡,我们要看节目!有人忍不住吼,监狱长来一个!监区长来一个!指导员来一个!
那几个领导讲完话,把话筒往架子上一竖,互相打个眼色,这时候一起低头开始掏裤兜,掏,掏,哗啦啦,每人手里抖出一副快板。
台下群众顿时陷入疯狂。
监狱长站在最右,打头阵,左手边依次是二监区长,三监区长,以及政治指导员,都是清河农场最顶头的几个领导,平时在犯人面前一个个黑眉立目冷面肃杀,从来没个好脸色,今天站在台上,警帽戴着,正装礼服上麦穗肩章闪着金光,满面堆满生动的笑容。
监狱长拿皮鞋脚点地,快板一打,开始抖他的台词儿。
“嗳——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
说一说武松打虎,武呀么武、二、哥!
话说那么一天,武松他抄家伙,
直奔咱们清河县,景阳冈,他心里乐呵呵!”
监狱长和三监区长这俩老家伙,都是隔壁来的正宗的天津人,别看平时板着一张条子脸,挺横的,骨子里还是透出天津卫劳动人民的欢乐与幽默。这几个活宝领导凑在一块儿,十分无良地篡改炮制了一出天津快板,《新编武松打虎》。
三监区长抖着快板,活灵活现地指着监狱长。
“老虎它还没露小脸儿,武松头一个吓跑了。
监狱长一拍惊堂木,派出了田队长!
走在监道里,他心里暗琢磨:
号里的老虎它到底多大个儿?
是公还是母儿,是高还是矬?
一个还好办,我跟它能比划,
要是上来七八个,我可打不过!”
田队长被监区长拎出来开涮了,大伙哈哈哈地乐。
监狱长这边竹板一抖,话锋一转,往台下人堆里歪戴着警帽翘着二郎腿的某人一指。
“监狱长为打虎,又派出了邵三爷!
戴红花儿,骑大马,送他上了山!”
邵钧听到这句,屁股底下一出溜,差点儿钻前边人凳子底下去,左右四周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扭过来,幸灾乐祸,看着邵三爷怎么被编派。
“邵三爷,他也琢磨,他可怎么说?
他绕过大操场,他绕过小食堂,
老虎忒可怕,打也打不过。
我说我感冒,我说我咳嗽?
我说我有病假条儿我被窝里歇两天?”
邵钧听得咬牙切齿,在人堆里捂着大红脸,姥姥的,监狱长这是嫌你三爷爷请病假请太多了吗!
监区长还没白呼完呢:
“邵三爷,他志气高。
我还得把山上,我还得去拼搏!
打了虎,出了名,那可了不得!
哪个是陈老大?哪个是赖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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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二见了我,他也提前得溜活!”
就这两句,一大队的崽子们“轰”得一声就爆了,集体乐抽抽了。监区长蔫儿坏地把邵小三儿跟一大队里那几个刺头熊玩意儿一起拎出来开涮,罗强在人堆里坐着,一张冷脸从嘴角处浮起一层一层纹路,胸腔里震出沉沉的笑。
监狱长监区长后边还白活啥了,一套一套的,罗强已经没心思听,就斜眯着眼,遥遥地盯着他家大白馒头的侧脸。
邵钧胸膛起伏着,摘掉帽子,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联欢会的最高潮就是他们一大队教官出的节目。节目是在掩人耳目的状态下悄悄排练的,事先谁都不知道内容。
天这时候稍微暗下来,舞台的背景色幽蓝空灵,远处山脉起伏。
舞台下方的灯突然打开,几道橙红色的灯柱交错荡漾地打向天空,由下往上,照亮邵钧一张黑眉俊脸,酷酷的表情。
刺激的电子乐声骤然响起,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