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一路吹着夜风,跟着车载CD哼着Beyond的歌,空调都不用开,浑身透着舒爽。
晚上熄灯前,邵钧溜进监道,冲罗强勾勾手,小孩儿作弊似的,那是他们俩的暗号。
罗强冷着脸;一言不发,跟邵钧进了监道外的厕所,没有摄像头的角落。
厕所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灯泡,光线浓黄昏暗,墙上人影斑驳晃动。
罗强一步上前从身后扭住邵钧的腕子将人掷向墙壁,发力十分突然,掌心藏着千钧的力道。
“嗳,嗳,干啥啊?”
“你甭跟我瞎闹!……”邵钧低声叫道。
他以为罗强又来那天小树林里那一套,搞战术偷袭,打打闹闹,占他拳脚上的便宜。
罗强用胸膛紧紧裹着人,胯骨贴合,拱向邵钧的臀部。两个人摞着贴到墙上,彼此都听得到胸腔子里杂乱无章的心跳。
罗强的手劲儿慢慢松下去,一条手臂搂了邵钧的腰。
三馒头真是太没警惕性、太容易上套了,或者说,邵钧只有在他面前,才缺乏最起码的职业警觉性……
跟别的犯人谈话,办事儿,邵钧一定会让对方走在前面,犯人靠墙角站,狱警站在开阔地,方便处置紧急突发事件。邵三爷在清河混这么久,这丁点经验他还是有的。只有跟罗强在一块儿的时候,早已经忘了那一套,没有先后、上下、左右,甚至不再有我是管教你是犯人的区别,没有白道黑道势不两立的阶级对立和隔膜。
邵钧其实一直信任着他,愿意走在他身前,或者走在他一侧,肩挨着肩。有时候兜里只剩下两根烟,那也是俩人一人一根地分享……
罗强眼底慢慢红了,挣扎着,心快扯成两瓣。
他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只极薄的刀片,厂房做工偷带出来的。
他可以用这只刀片插进邵钧左胸第二条和第三条肋骨之间,楔入心脏,血会瞬间喷出来,止都止不住,干脆利落,一了百了。
或者拿刀片割断邵钧的皮带,把这人剥光。
30、第三十章烫手暖心的馒头
“别瞎闹你!……今儿你没吃羊肉吧?!”
邵钧莫名奇妙着;横起手肘很干脆地把罗强顶开;扭头瞪了一眼。
罗强一手撑墙;把人环绕在他控制范围内;歪头冷冷地看着;不进也不退。夹刀片的手指掩藏在袖筒里;而那只手就撑着墙靠近邵钧耳侧,随时一击毙命。
“你不是今天歇班吗?为啥还回来……”罗强声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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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给你买东西去了吗!我这跑一趟大老远的;大热天的!”邵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发怒是假的,献宝邀功的急迫心情溢于言表。
“……”
这回轮到罗强愣神儿;傻看着这人低头翻兜子。
邵钧把东西递给罗强;说:“我去医院开的;这个药管用,抹上就好,你别不好好抹,有一天没一天的,要连用十天,记着了?”
罗强低头看着,声音已经软了:“……医务室给我开药了。”
邵钧一摆头:“你算了吧,就咱医务室那几样破药,太便宜了。我上协和给你开的,协和皮科全国最好的。我挂的专家号,人家说本人不来不给随便开药,我说我自费我又不报销。这个药最好了,信我的没错,你就用这个。”
邵三爷说话一贯的口气,笃定,爽快,不容对方反驳,又很仗义。
邵钧还特意开了两份,交待给罗强:“我给你们屋那几个人也开了一管,那管是给他们用的,这管是给你自己留着用的,明白吗?你别什么东西都随便给别人用,都让那帮崽子给你拿走,回头你自己都没得用了……”
邵钧说话那口气,婆婆妈妈的,这是你的,这是他的,哪个是“自己人”要多照顾着,心里算计得可清楚着呢。
这还没完,邵钧从塑料兜子里又变出一罐东西:“喏,爽身粉。”
罗强已经彻底僵住了,哑哑地问:“……这都是啥玩意儿?”
邵钧:“大热天的,又没空调电扇,你不热啊,你不起痱子啊?这玩意儿可好用了!”
罗强盯着那粉红色的罐子,罐子上还画着一个光着小屁股胳膊腿长得藕节似的大胖小子……长得跟他们家罗小三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比小三儿白多了。
“老子这么大人了,你让我用这个?”
罗强喃喃地,简直没话说了。
“这个可好用了,我买的郁美净的,天津的日化老牌子,我从小就用这个,可好了!你别看现在各处合资的配个洋文商标的那些乱七八糟牌子,都不如这个好用!……”
邵钧倍儿认真,在罗强眉眼前晃了晃小罐子,像是在炫耀自己童年时的美好记忆与财富。
邵三爷唠唠叨叨得,把一兜子东西都交给罗强。爽身粉他也特意买了两罐,另一罐给其他崽子,这一罐专门给罗强用。他知道七班人最喜欢拿大铺的东西传着用,仗着罗强有钱有货又大方不吝,就占小便宜。正主儿自己都没小气呢,邵三爷先替人受不了了。
小时候,他妈妈就是这么宠他的,给他买这买那,无微不至。
邵钧觉着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机会关心过、照顾过什么人。他的死党发小们都有爹有妈,本来也轮不到他上赶着瞎操心。别人?别人你三爷操心不着,我还看不上眼呢。
平生头一回,想要关心、照顾一个人。
而且眼前这人,还只能是他的,只有他能亲临牢号里照顾着,别人想够都够不着。
虽然还是手生,没经验,但是心意是实实在在的,热热乎乎的。
罗强默默地从邵钧手里接过东西。
下午撞见邵国钢,从办公楼里冲出来,他当时一脑门子的暴躁和恼怒,如果邵钧在场,他能直接把这人拆了……
没见着三馒头的时候,罗强脑子里翻来覆去算计了很久,这辈子吃这么大一个亏,兄弟俩蹲大牢刑期加一块儿二十多年,这笔帐就算完了?就算白道黑道各走各路各行其是各司其责这事儿天经地义,邵国钢在这事儿上不能说欠他什么,可是老子能对邵国钢的亲儿子给个好脸?老子忒么一定是脑子里灌羊屎了。
他要是对邵小三儿好,那就是对不起罗小三儿,对不起他亲弟弟当时受的委屈。
谁敢动他的宝贝弟弟,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口气。
罗强也想过好几条路数,怎么让邵国钢难受、后悔、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把他逼得天涯末路。
邵钧太信任他了,俩人走得太近。罗强脑子里都布置好了招数,怎么在一大队里闹一场。他觉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暗算三馒头,或者下个套,使个计,玩儿个花样,让邵小三儿犯纪律,背黑锅,挨处分,甚至身败名裂。
他甚至还想过干脆把这人弄到野地里,压上去操了,玩儿个彻底的,大卸八块拆分入腹连骨头渣子都不给剩下。
可是见着了活人,三馒头一丁点儿戒心都没有,眉目黑白分明,快言快语,歪歪的嘴角抽动着极单纯的笑容,双眼清澈、明亮。
罗强从前道上熟识的人里边,无论是他兄弟,还是他仇人,没有像邵钧这样的人。他会看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单纯、英俊的一双眼,没经历过多少挫折和磨难,还没有让生活强暴蹂躏得失去原本的纯真,眼底是清白的、透亮的,不是灰暗的、狡诈的……
罗强以前傍家儿无数,也从未结过婚,没有过正房媳妇和丈母娘,没让人这么唠叨管教过。
往常谁敢唠叨他?他也得乐意听啊。
罗强垂下眼,小声说:“以后别大老远地麻烦,甭给我买东西。”
邵钧全然不觉,说:“你本来就是个大麻烦,招呼你容易吗我。”
罗强哑哑地说:“以后不用了……我不需要。”
邵钧耸肩,笑道:“我不给你买,你让谁帮你买?咱楼下的超市,也不是啥都有卖,你总有需要的时候。”
说着话,邵钧一摆头:“转过去,把上衣掀开。”
罗强已经忍无可忍,掉头想跑:“不用了。”
邵钧不爽了:“怎么叫不用?你就能用别人,不能用我?”
罗强像着了魔似的,说不出反抗的话,默默地转身,解开上衣,从肩膀上把衣服剥落。
厕所里光线不足,邵钧瞎摸俩眼几乎贴在罗强腰上,蘸着药膏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抹过肋下,后腰,裤腰再往下扯,臀部上方的位置……
“怎么弄的?这么多疤?”
“以前都干什么了!伤成这样儿……”
邵钧自言自语。
“……”
罗强一声不吭,咬着嘴唇,脊背微抖,强忍着邵钧的手指揉蹭他的身体涨出的一层一层悸动、战栗……
邵钧没跟罗强腻歪,男人之间讲究直来直去,没有废话。他痛快办完事,放心了,拍拍罗强的肩膀,把人送回牢号,很潇洒地扭着胯走了,忙着呢。也不是不想腻歪,而是吹熄灯哨了,牢门监道上锁的时间。
胡岩悄悄地看在眼里,多嘴问了一句:“强哥,邵管给您买的东西?”
罗强迟疑了半秒钟,说:“不是,我托他帮忙带的,顺路。”
罗强不能说这是邵钧特意进城花钱给他买的,那等于把邵钧出卖了。
有些事只能搁在俩人心里慢慢地小火炖着,不能拿出来示人。
那晚罗强侧卧在被窝里,手里摩挲着那只粉红色印着光屁股小孩的罐子,凑上鼻子闻着,想像邵钧的身体,邵钧的味道——他这么些日子用全副身心挣扎着抵抗撕咬留恋呼吸追逐着的味道。
他半边脸埋进枕头,牙齿撕扯着,把枕头芯儿都咬出来,手指痉挛,疯狂地撸动。
他想像着邵钧脸憋得通红,在他身下挣扎着,骂娘,让他慢慢摁进泥土里,刺穿身体,狠狠地肆虐,冲撞,发泄,撞进对方的胸腔,听这个人骂着脏话声嘶力竭地叫床,然后慢慢地服软,求他饶了他,呻吟着She精,让他操到亢奋,达到高潮……
夹在食指和无名指间的刀片缓缓地摁下去,摁进肉里。
罗强半趴半卧着,手伸进裤子,一刀一刀地削自己的大腿。
极薄极细的刀片,划开一道一道细微的血口子。外人轻易瞅不见的地方,手掌轻轻一抹,就是一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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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第二天,邵钧就让他们监狱领导请到办公室谈话。
找他谈事儿的可不是监区长,而是他们监狱的大头儿。邵钧还以为自个儿不当心又犯啥错误反了哪条纪律呢,大头儿从办公桌上站起来,客客气气地招呼他,请小邵警官喝茶、唠家常……
傍晚厂房里结束做工,犯人们照例很有条理地收拾工具,排队回监,邵钧悄悄跟罗强打了个手势,俩人“开小会儿”的时间到了。
罗强这回没蹲下提鞋,把手里的小锉刀、铅笔什么的归置好,垂着手就想往外走。
“罗强……把桌子搬仓库去!”
邵钧实在忍不住,使唤人了。
仓库门边,邵钧递过一支烟,闲扯了几句。他看着罗强埋头吸烟时眉头拧出的纹路,忍不住说出来。
“领导找我谈话,要给我调岗,让我出监区,到局里工作。”
邵钧一边说一边看罗强的神色。
“出去?……出去好啊。”
罗强的声音飘渺得像口里呼出的那一口烟雾。
“好?……我去局里,就不能每天来监区,也管不了你们了。可能一个月都没机会上来一趟,你觉得好?!”
邵钧急着解释。
“走行政不好吗?你才多大,你还打算一辈子待这儿?我们十五年,你也给自己弄个十五年?”
罗强说话的口气极其平淡,甚至冷漠,听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就好像谈的不是俩人切身息息相关的大事儿,而是谈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儿,爱咋咋地,老子无所谓。
邵钧微微愣了,一脸失望。
事实上,他当时就把调职的事一口回绝。他跟领导说:“我在这儿干挺好的,人我都熟了,跟大家处得不错。头儿,让您费心了,谢谢您一片好意,我真不想走。”
领导在烟灰缸里杵着烟头,心里也烦,这事儿麻烦了。邵小三儿你个臭小子,咋这么不懂事呢?你调不调职的,你以为这是你一人儿的事吗?要不是你爸爸托付我、叮嘱我,你要是监区里随便哪个没头没脸没背景的小民警,老子管你待在哪儿?!
谁都知道,在监区工作的基层干警最辛苦。刚考上公务员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没有门路背景的,一个个儿都必须下监区,熬上几年,再琢磨调动别的岗位。局里各个部门的闲职肥差,早都让走后门儿上来的小孩占上了,一般人还捞不着宣传委的美差。坐办公室里打打电脑,写写文件,给机关报纸发个宣传稿(稿子质量咋样都没人管),这闲差谁不乐意啊?
三监区现在的这批干警,田队长是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