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夜反捉住他的手,「往哪里?」
他的力道让凌非失神一瞬,出口的嗓音有些哑,「东南。」
顾长夜往东南腾飞而去,心如火燎,身影疾如闪电,仅存的理智随着越来越浓烈的魔精瘴气灰飞烟灭。
未央的灵体肯定承受不住如此魔障,魔气侵蚀,比凌迟更痛楚。
要受得住此等魔障,唯有入魔族禁湖。
魔族禁湖会蚀去元灵本性,忘却前尘往事,只存亿万年的怨念邪灵所凝聚而成的噬血杀意,转瞬成魔。
当年未央不慎误入禁湖,所以才会泯灭天性,引起血战。后来经其师唤醒他一点天性,加上观音净水,再封入仙界天池,历经千年他才化去了一身魔戾之气。
而他为了未央血染三界那时,是在大败修罗沙华之后,取禁湖之水沐浴整三个日夜,以沾染魔气便于号令群魔。
当时他可以极快地回想起未央,不仅是情根深种,心魂相系,更是因为禁湖邪气并未侵蚀本性元神。否则就算是他,要化去亿万年的嗜血怨气,也要花上一段时间。
此湖在天地之初,原是佳景之一,他曾来过数次。只不过在人类帝王坑杀数千男女以求长生不老之时形成的冲天怨气,令此湖笼罩在无法可破的极深执怨之中,亿万年下来,佛亦难渡。
如此强大磁场,连魔族自己也难以抵御,故曰一字:「禁」。
「到底东南何处?」
「禁湖。」
顾长夜心一凛,「禁湖?」
「未央打输魔君修罗沙华,被丢进禁湖。」
顾长夜如晴天霹雳,意念一晃几乎要坠到地面。他勉力维持心念,法力一施,眨眼他和凌非来到禁湖湖边。[切勿散播]
顾长夜松开凌非的手,望向那一片波涛汹涌如沸腾油锅,阴魂轮回生前苦楚的惨叫,邪灵低声阴笑,加上怨灵的不甘嗔痴是一无形巨大的网,吞魂摄魄。
凌非不支的往后退了一步。
顾长夜回身,双指一并,往他眉间一点,一抹黑气随着手指引出,凌非顿感醍醐灌顶,灵台清明,使人窒息的怨念随着黑气消散而去。
「你确定未央真入禁湖?」
凌非哀怨的望住他,「是,而今天界沸沸扬扬,你可先去求证。」
顾长夜负手抿唇,「你们长老何在?」
「闭关修炼。」
顾长夜几分怒意,「又在闭关?」他顿了顿,「你速回仙界,用月阴劈向他设的结界,此举不致伤他,但足以震醒他。令他速速准备天池圣水,求一滴菩萨净水,务必在我和未央出湖七七四十九天之内,设法令我二人服下。明白吗?」
「如此便可破禁湖之法?」
「有法必有破。此湖是以怨念聚成,菩萨净水乃以其无尽慈悲所凝化而出,再加以未央曾在天池化过魔性,故辅以天池圣水,凝结他一点清明。」
「那你服天池圣水可有效?」
「我只需菩萨净水即可,快去。」
凌非拉住他的手,「月哥哥,倘若凌非入湖,你可愿为我做此牺牲?」
顾长夜拂开他的手,纵身入湖。
「月哥哥——」凌非跌坐在地,他十指扣地,黑土上沾染血迹。
「你竟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凌非因为用力过度,指甲片一点一点的被黑土生生剥离,「那就别怪我无情。千百年来,你对我无心无思,满心只有未央。千年前你既甘愿为他所弑,那千年之后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他双眼无神,嘴边笑容阴冷,「你是不老不死之身,我看他有没有你这等能耐。你既爱不了我,那只好让你恨我,总好过你眼底从来没有我。」
「人说仙本无情,我道是泯灭天性。你入魔也好,瞧瞧,这不是舒心许多。」暗地里走出一名玄衫男子,金边黑龙缀满华服。
「修罗沙华,你要记住契约。我要月哥哥亲手杀死未央,倘若违约,你我同要死于天雷轰顶之刑。」
修罗沙华轻轻一笑,「你还是快去取观音净水,你要他刻骨铭心、痛彻心扉,也要他想起他有多爱,」他刻意一顿,「未央才行。」
凌非浑身一僵,修罗沙华随口捻来一段咒语送走凌非。
眨眼,禁湖湖畔只剩他一个人。
「未央,咱们也好久不见了,不过这相聚之期,也快了。」
仙界,凌非手持月阴,劈向长老所设结界。
那一震,震及寰宇,瞬时天摇地动,众仙纷沓而至。
一缕清风从龟裂隙缝吹拂而来,随着一道金光,结界沿着裂缝往两边化去,天人踏着金光现身。
他手一伸,凌非手中的月阴蠢蠢欲动,震得凌非手麻无力。凌非甫一松手,月阴立刻飞至天人手上。
「小凌非,阿月的剑为何在你手中?是他让你逼我出关?」
「是。」凌非哽咽地开口,「长老,我拦不住他,他好似忘记对未央之情,不仅要索未央之命,还要整个仙界陪葬。他入了禁湖,只留下月阴,要我前来请长老备战以待。」
天人双眉轻蹙,眼眸凝锁凌非。
「长老,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凌非满面泪痕,一脸懊悔。
天人一个挥手,身影已然消失,只余声音袅袅而落。
「稍安勿躁,我先求见观音大士。」
话声方落,凌非被众仙团团围住,争问究竟发生何事。
第九章
凌非从宫殿走出,遍寻不着顾长夜的身影,绕了一圈花园,好不容易在一棵古老魔树之下,发现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正蹲在树前。
他的眼眸混杂着哀伤和不甘,每当他看见顾长夜露出一丝孩子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想着谁?
凌非迟疑地迈开步伐,迟疑地蹲到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蚂蚁。」
凌非望着顾长夜,专注如顾长夜望着蚂蚁一般「为什么要看蚂蚁?」
「我也不知道。他很多习惯都莫名奇妙,常常一个人傻愣愣地看蚂蚁看天空看花朵,旁若无人的样子惹人心烦。那颗脑袋瓜子里面都不晓得装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猜也猜不透,想省心都很难。」
顾长夜伸出手指,让其中一只迷途的小蚂蚁爬到手上,然后将它送回长长队伍中。
「他时常这么做。你知道这东西没完没了,他也就蹲着像是跟它耗上了,如果我不叫他,他好像就会蹲到老死一样。那个笨蛋,总是一脸寂寞地羡慕这群蚂蚁,而我就得等到他缅怀完他的命之后,才有碗热腾腾的药喝。」
凌非静静地听,静静地流泪。
「你在为他心疼吗?」顾长夜冰冷的表情流泄出一丝浅浅地看起来像是困扰的笑意,「这家伙,一开始觉得他像个白痴,后来也觉得我有先见之明,整天悲春伤秋的,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一样。可是……」
顾长夜顿了一下,「我不懂,为什么只要在人前,他就要表现出是他对不起天下人的样子。他对不起谁了?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地对待每一个人。他永远都笑着,好像没有烦恼一样,可是只要剩下他一个人,对着风对着花对着树,他就会流露出一种浓烈的悲伤,一副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样子。」
凌非衣袖里的手紧握,这么细微的观察,说明了什么?
「他从不对我发脾气,就是笑、就是笑,无论我怎样刁难他,他就只会笑,假得令人不耻。有一次,他从村里抱着一只兔子回来,一个人坐在树下,眼眶红了一个下午,直到明月初上,他对着兔子问了一句……兔子,你能替我哭一哭吗?
顾长夜还记得很清楚他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以及他那轻若鸿羽的口吻中,让人承受不了的沉重。那时候,他总算有一点点明白,也许他不是想笑的,只是他忘记了怎么哭。
他有一次随口问未央:「你一个人到底在难过什么?」
未央却是一脸疑惑,「我哪有难过,我只是在发呆呀。」
第一次,他想将人拥到怀中抱着哄着,他不想要听见未央求谁为他自己哭上一哭,未央可以自己哭,他想看到未央哭。
那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却让他的心在那瞬间开了口,让未央一点一点的住进来。
他的伤势,几天就能痊愈,却养了一年。
动心的时候,连延迟伤口痊愈这种愚蠢的事情,装死装痛装病这类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做的事情,一一的为未央做了。[切勿散播]
未央第一次对他发脾气的时候,他感到鼻酸。
几千几万年没有这种感觉,那种感动大得想将自己所有一切都送给未央,只要未央真心笑一笑。
「傻瓜……」顾长夜低喃,其实不很清楚,傻得是未央还是自己。
蹲在他身边的凌非,眼睛不断流泪、袖里的手掌不断滴血,顾长夜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爱那个人?他是他的月哥哥呀。
顾长夜从恍惚之中一点一点的清醒过来,「我好像说太多了,大概是太想他的唠叨聒噪。小凌非,你说这么惹人疼的人,怎么会有人想伤害他?」
凌非抹去眼泪,「我不知道,或许是忌妒吧。」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胸口的剧痛模糊了他的思考。
顾长夜深沉的眼眸异光一闪而逝,「是吗?不管是什么理由,我都不能忍受。只要他们一天不交人,我就要让他们『如愿以偿』。」
凌非偏过头看他,「你这么做是逆天而行。」
顾长夜猛然站起身,「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一个都逃不了。」
「他不会开心的。」
顾长夜狭长的鹰眸瞟了他一眼,「没有人开心。」
「不好了、不好了……」
顾长夜冷眼睨向大呼小叫的小兵,「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只那一眼,小兵吓得跪倒在地上猛磕头,语无伦次,「王、王,尸体……」
「尸体?」顾长夜眼睫垂下几分,「你在说什么?」
「仙界送来画中人的尸体……」
凌非看着凭空消失的男人原来站着的地方,他往前几步,一脚踩向那蚂蚁丘,狠狠地左右扭转。
「下去吧。」
「是、是……」如获大赦的小兵,手脚并用的落荒而逃。
「未央,你霸占月哥哥那么久,总该将月哥哥还我了吧?」
凌非湿红双眼充斥恨意,指尖轻擦,燃起一簇火苗。他手指向着蚁窝轻弹,落地成了大火,烧尽枯叶黄土。
接着,他身形微晃,眨眼之间到了顾长夜后方。
顾长夜蹲在尸体旁边,双眼无神,抱着双膝轻轻前后摇晃。
凌非表情一变,扑向前抱着未央大哭,「未央?未央?怎么可能?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能死?」他的手用力地推了顾长夜一把,「救他,快点救他,你不是很行吗?咱们不能让未央就这么死了……」
顾长夜轻声开口,「他内丹被取走,甭说仙气,连一丝妖气也没了,我想救也救不了。」
妖精命悬内丹,没了内丹,他无计可施。
「那他要怎么办?」
顾长夜弯身从他怀中抱起未央,「未央,别怕,我会让所有人一起陪葬。没了你,这天下也没啥意思,你等等,我立刻去陪你。」
「你在胡说什么?他不是人,死了就烟消云散。」
顾长夜轻笑,「那就让所有一起烟消云散。」
凌非愣愣地蹲在原地,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多久,凌非就知道顾长夜的意思。
他看着杀戮成狂的顾长夜,他踏在腥红血海之上,脸上扬起一抹妖魅的笑容。
「未央,我要你亲手毁掉你们的爱情。」
未央离开顾长夜的化身傅仲华之后,便回到仙界,自请入无界珠。
千年之前他亦为无界珠所囚禁,此珠所化世界四季如春,永恒不变,无贪嗔痴,无罪无恶,一片祥和,所谓至境。
这原是用来闭关修炼之用的仙界至宝,但用在他身上就显得廉价很多,大材小用。无界珠易进难出,封印他法力之后,就是变相软禁。此珠能隐他形迹,顾长夜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计可施。除非他踏出无界珠,否则没有人可以找到他。
一样的茅屋,一样的竹篱笆,一样满山满谷的花,一样蝶舞双双。
未央叹了一口气,「好假。」
他还是怀念分明的四季,尤其是冬天。在那个霜雪漫漫的季节,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窝在顾长夜的怀抱里。
下不完的霜雪,看不见的尽头,好似永恒。
不晓得顾长夜现在如何?回家了吗?发现字条了吗?生气了吗?
未央苦笑,被再一次抛弃,能不气吗?
而外界世局变化又如何呢,无界珠里始终一派安详,看不出端倪。
未央站在竹篱笆边,以意念造了一棵桃花树。待在这里的唯一发现,就是无界珠能为意念所动,但维持不久,几乎转眼即逝。未央曾用意念幻化出一个顾长夜,大概勉力维持半个时辰左右时间。顾长夜消失之后,他就陷入长睡,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