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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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莲华-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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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自由调遣全国兵马的印鉴。

十一月初,皇帝再次发昭,加封此时已回洛京的霍世琰为仁孝平中王,飨封延州,命赴王任。与此同时,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渡过赤水,向着北方仍处于哒坦掌控的失地浩荡而去——皇帝祭天昭告天下,誓卫大元土地,寸土不让。

十二月,霍世钧和他的虎师已经将哒坦的主力赶向了凉山之南的华州。

华州是个标志性的地方,一旦夺回,这场持续了两年多的收复失地的艰苦战役也将获得完全的胜利。

北方的冬天,冰雪覆盖大地。漆黑的夜里,虎师主帅大帐中,一身戎装的霍世钧坐于帐中,若有所思。对面的毡帘忽然被掀开,随了进来的人,涌进一阵夹着雪片的狂风,风卷过桌案之上的烛火,照得霍世钧的脸色也如那烛火一般,明灭飘忽。

来的人是宋笃行。

他坐到了霍世钧的近旁,看了眼置于桌案一角的金色虎符,说:“我刚得探子消息,金京的大军在与鞑坦残部打过几场遭遇战后,日夜行军追了上来,与我们的部队在二十里外的平丘遭遇,双方发生了冲突,所幸被及时制止。大将军,你怎么看?”

霍世钧抬起眼皮,看了眼宋笃行,没有说话。

金京的崭新皇朝,在平定了内乱之后,此刻亟需一场足以向大元子民展示他们抵御外族能力与决心的重大胜利。所以他们日夜行军,想抢在虎师的前头到达华州。

“让出道吧。传令下去,我军停止北上,原地驻扎。”

霍世钧慢慢道。

宋笃行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复杂的滋味。仿佛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淡淡的失望。

“大将军……”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定住了。

面前,这个如潭沉、如岩砺的男人,他已经不是十几年那个前曾毫不眨眼地坑杀万人的意气少年了。

“大将军,我不服!”

毡帘忽然再次被掀开,崔载冲了进来,一脸一头的积雪,似乎在外候了许久。

“大将军,我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久的仗,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哒坦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打下华州,全地便得光复,这一天指日可待,为什么要把功劳算在他们头上?”

他显得非常激动,以致于连该有的礼节都不顾,径直大步到了霍世钧的面前。

“崔将军,不得无礼!”

宋笃行急忙起身制止。

霍世钧道:“崔将军,打了这么久的仗,也该让你,还有别的将军和众多军士们歇歇了。”

“大将军!”崔载双目圆睁,鼻翼翕动,“你怕什么?只要大将军你一句话,我崔载甘愿万死不辞。别说这小小的华州,就是整个天下,我都能替你打下来!”

“崔将军!休得胡言乱语!”

宋笃行厉声喝道。

霍世钧不以为意,略微摆了下手,道:“崔将军,我问你,你的麾下军士们,饿了,吃掺沙粒的饭,嚼僵冷的饼,渴了,抓一把雪裹成团下咽,甚至饿着肚子也能跟着你一路打胜仗,为什么?”

崔载一怔,嗫嚅了下唇,说不出话。

“那是因为他们打的是侵占了我国土的北蛮。满腔热血,毫无怨言。如果让他们掉转枪头,去与曾经是兄弟的大元士兵们打仗,他们还会这样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吗?”

“崔将军,如果今日一切,发生在十年之前……不说十年,就说数年之前,我或许,也会与你有同样想法……”他顿了下,缓缓站起来,看向宋笃行和崔载,“他会是一个牧天下的皇帝,我一早就知道这一点。旁人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你们跟我这么久,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今天我经久夙愿的实现。我向你们保证,至少十年之内,我霍世钧能保你们富贵荣华。”

“大将军!”崔载猛地跪地,身上战甲嚓嚓而响,“士为知己而死。我崔载不求荣华,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往后大将军去哪,我就去哪!”

“好兄弟——”

霍世钧到他身前,双手托他而起,“我霍世钧可以不争天下,但还是那句话,就算为了你们这些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别的,无论如何也会争上一争!”

“好事不能都叫我们占了。传我的令,叫兄弟们原地整修,把华州让给远道迢迢而来的大元将士兄弟们。他们想必也很想尝尝刀头沾上侵略者鲜血的味道!”

崔载霍然而起,大声道:“遵大将军的令。这就叫兄弟们杀羊宰猪,好好歇息!”

崔载离去之后,霍世钧步出大帐,站在漫天飘洒的雪花之中,看着漫山遍野星星点点的火把,听着此起彼伏的一阵阵的欢呼之声,仰天长长呼啸一声。

冰冷的空气钻入了他的咽喉。这一声呼啸,仿佛也排尽了他胸中所有的积郁浊气。

“这里交给你。我该回去看看了。”

他回头,对着站在他身侧的宋笃行,微笑着这样说了一句。

第86章

洛京的冬,前几天开始飘雪了。一连下了几天,整个城市也就成了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快近黄昏的时候,街面上已经变得静悄悄了,偶尔可见几个弓背弯腰的人顶着风雪吃力地前行,大约此刻心中想的,便是早些到家喝口热腾腾的汤,驱驱一身的寒气。

南方的平叛之战已经在数月前结束,但目前为止,金京那边除了召走曾一度回来的平中王外,还没有迁回洛京的迹象,也无别的举措,洛京至今还处在当初由霍世钧指组而成的兵马司管制之下,四边城门也照了这两年的旧例,在申时末便早早关闭。

北边城门口,这辰点虽还不到闭门的光景,但也差不离了,守门的老卒抬头瞧了下昏暗的天色,把手拢在袖中,在城门口来回绕了几圈,寒风夹带雪,没头没脑地灌进了他脖子,赶紧招呼同伴过来,两人一道推着沉重的门,正要缓缓关上,忽然看见远处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

有人正冒着风雪,朝着城门过来。

他走得很快,没片刻,尽管天光昏暗,也能看见装扮了。戴一顶雪笠,被北风呼号着卷起的黑色大氅之下,露出一身辨不出军阶的青色军中便袍。

“估摸是送信的,等等吧——”

老卒缩了下脖子,和同伴等着那人过来。

咔嚓踏雪声中,青袍人渐渐近了,及膝的厚实皮靴已经沾满冰雪,压低的笠沿满是风雪扑打的痕迹,露出的半张脸,乱蓬蓬长了数寸长的胡须。

“快点,你是谁——”

等得不耐烦的另个城卒催促了一声,等对面那人以手中漆黑刀鞘顶起雪笠时,略微一怔,后面的话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雪笠之下,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庞,目光却如清寒而明亮,甚至模糊了身后的一地白雪。他朝两个盯着自己的城卒点了下头,略微一笑,并未停留,穿过城门,往里继续大步而去。

“他是……”

“他不是……”

两个城卒目送那男人背影,再四目相对,如是脱口而出,却又齐齐闭口,难掩一脸的惊诧。

将近两年之前,洛京光复之后,当时也是城卒的他们,也是在这个城门口,目睹了那位将领骑马率着他的虎师出城北上的那一幕,至今难忘。现在的这个人,他虽然留了胡子,但他们依稀仍是认了出来。

这来人,正是霍世钧。如今的北方,因了战乱,原本几十里一设的完善驿站系统也毁于一旦,不过在要冲之地草草重建,以备军情传递而已。他的坐骑,是在五天之前调换的,终禁不住冰雪地里的酷寒兼程,在今天中午时分,软倒在了距离洛京北门数十里外的道路之上。所以他弃马步行,此时才得以抵达。

这个曾经在醉梦中繁喧无比的帝国之都,在此刻这个黄昏的雪国之中,显得这样宁静与安详。

永定王府毁于大火,至今并未修缮,她和孩子们都住在春晖门。霍世钧知道这一点,所以径直大步往春晖门的宁永街去时,除了脚底踩在积雪中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他甚至仿佛能听见雪片飘落在街道两边屋檐之上的窸窣声。

四海清平,大约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他在心里模模糊糊地这样想道。

北城门离春晖门有些路,他走在街上的时候,边上巷子里忽然蹿出一只黑狗,朝他不停吠叫,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飞快地跟着跑了出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霍世钧立刻想到了他那个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面的长子。他今年,八岁了。

他的心里立刻涌出一种陌生却自然的柔情,于是停下脚步,朝那个孩子笑了起来。那男孩却像是害怕了,再看他一眼,退了一步。

“小黑,回家!”

他嚷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掉,黑狗汪汪了几下,也跟着跑了,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霍世钧的笑被冻在了脸上,摸了下自己的脸,想了下,拔出一截鞘中的刀,借了朦胧黯淡的雪光,看见那把用至纯钢精锻打出的刀身之上,模模糊糊印出一张凌乱的男人面孔。

想来不止他的柔儿不喜他用胡渣拉搭的一张脸去和她亲热,他的儿子和女儿们,也是一样。

他拔出了刀,将刀锋斜斜贴在面颊之上刮过,随了轻微的簌簌声,他多日未理的须髯成片飘落在地,渐渐露出一方隽瘦而刚毅的下颌。

他摸了下脸,觉得还不是很干净,再次刮一遍,刀锋不小心却割破了脸,他伸指摸了下脸颊渗出的血滴,微微摇头,苦笑了下,还刀入鞘,俯□去捧了一把白雪,擦过自己的一张脸,这才继续朝前而去。

这个辰点正是晚饭。昏黄的灯火透过家家户户的门窗,在他身边一团一团地亮了起来,他甚至闻到了不知哪家飘来的饭菜香气,愈发觉到饥肠辘辘,于是脚步更加快了。

这两年里,洛京往昔作为帝都的繁华早已褪尽,尤其到了夜间,一过戌时,立刻就实行宵禁。太早了睡不着,善水又不愿孩子们在夜间就着烛火看书习字,怕费眼睛,所以早已养成了习惯,吃过晚饭洗漱后,一起到暖阁里,由她给孩子们念书,或者讲故事,半个时辰后,到戌时中,各自回房歇息。

这一晚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在暖阁里给孩子们讲故事打发时间,也算消食。最近她刚开始讲到西游记。八岁的仰贤正襟危坐,小鸦儿一只手托腮,两人都听得很入迷。已经是老狗的婥婥趴在暖炉前,嘴里咬住一只皮球,三岁的小儿子海星正在和它玩角力。讲着讲着,耳边听到一阵呼噜呼噜声,善水望去,见婥婥已经趴在毯子上一动不动,眼睛勉强撑着熬住困的样子,小儿子却已经趴在它身上睡了过去,那只皮球也滚到屋子角落里去了。

白筠笑了下,过去蹲□去,拍了下婥婥的脑袋,抱起海星往善水屋子里去。仰贤和小鸦儿虽然还意犹未尽,只晓得今天睡觉的时候到了,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小鸦儿捧了水到善水面前,笑嘻嘻道:“娘口渴了,喝一口润润喉。”

善水笑着接过喝了一口,叫丫头送小鸦儿去安歇,自己亲自陪仰贤回房,伸手探了下被汤婆子暖过的被窝,等他躺了下去,帮他掖了被角,起身执了烛火正要离去,忽然听到身后儿子道:“娘,你想爹爹吗?”

善水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见儿子正睁着眼,很严肃地看着自己,便柔声道:“怎么突然问娘这个?是仰贤想爹爹了吗?”

仰贤摇了下头,说:“不想。”说完便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也是个倔强的孩子……

善水叹了口气,放下烛火,坐回到他身边,道:“爹爹很快就会回来呢。乖乖地睡,说不定等你明早醒来,他就已经回来了呢。”

仰贤面上终于露出笑容,眨了下眼睛,道:“娘,你又哄我了。这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不信。”

善水一时语塞,只好低声笑道:“好吧,我的小羊儿已经大了,再也不信娘的话,那娘就不说了。娘就跟你说娘能做到的事。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仰贤轻轻嗯了一声。善水脱了鞋,和衣卧在了他身边,伸臂搂住他,轻轻拍他后背。

片刻之后,善水听到儿子均匀的呼吸声,见他已经阖眼睡去了,凝视片刻他那张肖似父亲的小脸,低头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起身穿了鞋,拿了桌上的烛火,蹑手蹑脚地开门。

她低头跨出了门槛。一只手执着烛台,另只手带过门,刚刚转身,整个人忽然僵住了,手上的那盏烛台也噗地一声掉落在地,烛火闪亮了几下,熄灭了。

檐廊外,白雪还在无声无息地飘洒,微弱的雪光中,她看到她的面前伫立了一个男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不过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那种最熟悉不过的感觉,却永远不会欺骗她。

“柔儿,是我。”

那个阔别了两年之久的人,他摘下了头顶的雪笠,用这个世界上她能听得到的最温柔的语调,对着她这样说道。

她一语不发,踩过那盏烛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又湿又冷,她却浑然不觉,在他有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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